10、誕生之宴(十)(1 / 2)

男孩的手蒼白纖細,看似脆弱,卻不可抗拒,舒年被拉進照片,失重感過後,身體緩緩地墜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似羽毛般輕輕飄蕩著,過了片刻,他雙腳著地,身邊的黑暗很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陽光與紛繁的人聲,仔細一看,他竟是來到了一座熱鬨的大宅院裡。

舒年想了想,認為這是“他”封存在照片中的一段記憶。

他沒看到“他”在,宅院也不是“他”住的那座,比起那處的清幽雅致,這座宅院更富貴,充滿了煙火氣。

院中張燈結彩,人來人往,舒年觀察了一下,應該是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在過除夕。

他所在位置正好是祠堂門前,香火繚繞,傳來陣陣白煙。幾個穿著樸素短褂的雇工來來往往,端上熱騰騰的麵食和大菜,擺在了祠堂內的供桌上。

他們當然是看不見舒年的,舒年並不驚奇,他知道這些人都是記憶中的虛影,不可能會對他產生反應。

他也不著急走出這段記憶,能夠了解“他”過去的機會很是難得,也許他能從其中找到關於遺物的線索。

到了入夜時分,鞭炮聲齊響,祭拜開始了。族中的成年男丁皆是一身講究的長袍,手中舉有竹立香或元寶香。為首的族長在香爐中點上了一根半人多高的香,這香若是燒得越久,來年家族就越興旺。

祭拜過先祖,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到街上請神。

孩子們打扮得玉雪可愛,手中提著小燈籠,見狀都是興高采烈的模樣,跑出大門跟去看熱鬨了。

隻有一個男孩是例外。

舒年將目光落在他身上,朦朧黑暗中,男孩的身形影影綽綽的,辨不清麵目,隻有胸前的長命鎖映著燈籠橙紅的火光。

他安靜站著,一位年輕女眷掩唇笑起來,親切地招呼他:“七哥兒,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去玩呢?”

男孩呼出的熱氣化作淺淺的白霧,偏頭看了她幾眼,火光下重瞳分明,輕輕一搖頭,轉身走了。

那女眷輕呼一聲,拉著身旁妯娌的衣袖說:“這是我頭一回看清七哥兒的眼睛,倒是才發現,他是重瞳呢。都說重瞳是吉相、是聖人

相,七哥兒日後定有大作為。”

“什麼吉相?”

妯娌嗤笑一聲,與她小聲說:“你剛進門子,還不知道,他呀,剛出生就克死了爹娘,沒兩年親姐也夭了。我們都避著他嘞,嫌他晦氣,也就老太太愛惜他,當眼珠似的疼,這不,老太太也病倒了,誰與他親近就會被克,你可離他遠點。”

女眷吃了一驚,巧的是這時男孩又折返回來,似是有什麼事。

他視線恰好與女眷相對,女眷目光微微閃爍,猶豫一下,到底沒再和招呼他,將目光移開,與妯娌說話。

男孩也不言語,安安靜靜離開了。待他過去,妯娌冷哼著,小聲啐道:“真倒胃口。”

舒年眨眨眼睛,跟上了男孩。

這男孩就是童年時的“他”,這麼看來,“他”小時候過得並不好,沒爹沒娘,被族人厭棄,連小孩子都不跟“他”玩,隻有一位女性長輩疼愛“他”。

男孩穿過院落,進了一間廂房。廂房裡傳出了說話聲與笑聲,幾個女眷圍坐在桌邊,吃著瓜果點心,陪半臥在床上的老太太說笑。

老太太身形富態,眉目慈祥,身上蓋著錦被,被伺候著喝了一碗藥,不過她臉頰紅潤,倒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舒年跟著男孩進屋,聽到他喚了她一聲祖母。

“七哥兒過來啦,來,到奶奶這兒。”

老人招呼著男孩,待他走近,她扶著他的肩頭細細打量一番,含笑說:“七哥兒本來就俊俏,穿上這身新衣服更好看了,哪家孩子都難比上你。”

男孩很淺地笑了一下,女眷們也都笑著附和,說著打趣的話,場麵一團和氣。

隻是各自散去後,她們都耷拉下臉,一個勁地說晦氣,又罵老太太居然拿小掃把星和她們的孩子比,更氣人的是,她們的孩子竟然還不如小掃把星更入老太太的眼。

男孩陪老人坐了許久,直到她睡下才悄悄離開。進了這個門,他是最受寵的七少爺,但出了這個門,他形單影隻,無人可以依靠。

過了這個節,老人的病情惡化得十分迅速,情況很不好。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男孩,撐著一口氣,做主將他過繼給了他堂叔家,以為可以就此放心了,終於撒手人寰。

族中為她辦了隆

重的白事,出殯那日風光大葬。這時還沒什麼,但日子久了,男孩在族中就一天比一天難捱了。

堂叔一家很埋怨老太太。族中都知道這小子是個喪門星,誰養他他就克死誰,這是存心要害死他們嗎?

他們更不待見男孩,動輒就是打罵、罰跪、不給飯吃。偏偏他們在外人麵前很會做戲,大夥都誇他家仁義,少數人知道實情,卻緘口不言,生怕這包袱甩到自家頭上。

男孩知道自己討堂叔一家的嫌,放學後總是留在學堂,看書到很晚,連晚飯都省了。

他很聰明,功課做得極好,相較之下,堂叔的親兒子九少爺是個草包,天生腦子笨且不知用功,卻將自己功課不好的原因歸結到了男孩身上,認為是他的晦氣克了自己。

“我非得給他個教訓!你說,我該怎麼辦?”九少爺惡聲惡氣,跟家仆商量著。

這家仆很奸猾,素日與他狼狽為奸,老太太在世時他們就經常欺負男孩,但男孩聰明,他們總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已經老實許久了,這下老太太不在了,他們便又動了鬼心思。

家仆眼珠一轉,湊到九少爺耳邊小聲說:“把他丟到亂葬崗待一宿,嚇不死他。”

“這成嗎?”九少爺瞪大眼,“要是被我爹知道,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不會的,隻是一晚罷了,老爺不會在意那小子去哪兒的。諒他也不敢說出去,已經夠晦氣了,要是再讓彆人知道這事兒,誰還要他?”家仆笑道。

“那就這麼乾!”九少爺咬咬牙,同意了。

到了晚上,家仆找了幾個人,等男孩從學堂出來時給他套了麻袋,把他綁到亂葬崗,抬進了裡麵。

亂葬崗很大,陰森森的,彌漫著屍臭,蓋著草簾的屍體埋得不深,從土裡露了出來,遍地可見白骨與肢體。

烏鴉在枯樹上發出嘶啞的啼叫,冷風吹來,家仆幾人雞皮疙瘩起來了,匆匆留下一盞燈籠,把男孩丟在這裡,慌忙轉身走了。

一夜過去了,九少爺提心吊膽,生怕父親問起男孩去了哪裡,幸好他父親對男孩厭倦不已,早上沒瞧見也隻字不問,好像就沒這麼個人在。

“成了,一晚上差不多了,你去把掃把星找回來吧。”九少爺拉

著家仆跟他嘀咕。

家仆不想再去亂葬崗了,他怕,但沒辦法,主意是他出的,也得由他收尾。

可當他帶著人來到亂葬崗,找了整整一白天,竟沒有男孩的影子。

莫非是他自己走出去了?還是……真出事兒了?

家仆的腿在哆嗦。他怕的不是男孩出事,而是這地方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