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最近一件事接著一件事。
先是尚食司的人吵鬨要食材,然後外宮的宮人們指責他們不通人情,壓著食材不給。
這樣也就算了。
反正尚食司那邊已經處理得不錯。
今日七月初四,聽說她們還是做了不一樣的吃食,還讓大家都喜歡。
但從昨日起,不知道哪來的消息,說內務府把食材都放腐爛了,都不給宮人們吃。
這話傳出去,那對內務府來說可是大罪。
也不知道那個小太監機靈,直接甩給尚寶監。
說這是尚寶監的原因,所以才不能發食材,就算食材爛了,那也是尚寶監的錯。
原本內務府總管還嗬斥幾句,但聽到外麵不少宮人不再來找內務府的麻煩,轉而責問尚寶監,忽然覺得是個辦法。
反正隻要撐幾天就好。
尚寶監到底是沒實權的,能拿他們怎麼辦?
家族勢力?家族勢力還能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頂多是尚寶監那兩個沒腦子的過來鬨一頓,鬨就鬨吧。
原本跟內務府總管想的一樣,這兩個確實過來鬨了,那也隻是吵吵架,而且也吵不到點子上。
隻是人群裡誰在喊?
先是個稚嫩的聲音,喊什麼內務府食材是不是真的爛了也不給吃。
這話直接從矛盾是尚寶監的,還是內務府的,全都轉到內務府上麵。
可最要緊的還是後麵那句:“如果食材沒問題的話,那讓我們去看看啊!”
看內務府庫房?
這成何體統。
可外麵還真的被鼓動起來。
特彆是尚寶監這兩個,竟然被提醒了:“對啊!沒問題的話,讓我們去庫房看看!”
這有什麼好看的。
內務府總管臉色難看:“庫房重地,豈能讓人看到?”
被蘇菀指使了的卓暉趁亂喊道:“不讓看就是心裡有鬼!”
旁邊的宮人們也被鼓動,同樣喊道:“是不是心裡有鬼啊!”
“食材肯定都壞了。”
“雖說這幾天吃得不錯,可怎麼想怎麼生氣。”
“就是,人家尚食司那樣辛苦,還被你們刁難。”
經過這幾天,外宮的宮人們都已經對尚食司好感倍增,到底誰做事,誰不做事,大家心裡清楚!
尚寶監太監總管就差揪著內務府總管衣領了:“給不給看,不給看,我們可要稟告聖人,說你們肆意浪費,吞吃銀錢!”
畢竟買來的東西是要花錢的,給大家吃了也就罷了,這本就是大家的夥食。
但壞掉算怎麼回事?
蘇菀瞧著他們,實在好奇庫房裡的食材到底怎麼回事。
內務府庫房裡到底有沒有食材。
有食材,這夏天炎熱,肯定會壞。
沒有食材,那就是內務府跟薑貴妃串通好,罪證穩穩到手。
再則,若是內務府有食材,而食材還沒有壞,說明買的都是經久耐放的。
這種情況也不合適。
因為南北西包括雜理庫,都會提前交上來食材單子,內務府都是按照菜單來買。
否則為什麼要各個膳房提前製定菜譜?
蘇菀製定的五日菜譜,可不是隻讓宮人們知道接下來吃什麼。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提前提交食材,隻要在規定範圍內,內務府都會按部就班采買回來。
彆的地方不說,西膳房可是需要豆芽,青菜,辣椒等。
這些東西買來就容易壞。
現在就看內務府庫房有沒有這些東西了。
有的話,估計會壞掉,坐實他們寧願扔了也不給宮人們的事實,這可是糧食。
那句話怎麼說來這,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還有道金玉貴重,但饑不可食寒不可衣。
這兩句話約莫是當朝禦史台,翰林院大多數讀書人的想法。
傳出此事,那六位大學士都要開口。
要麼就是沒有這些東西,又是跟薑貴妃勾結的證據。
那薑貴妃“無意”忘記給手令。
就變成“故意”。
原本皇宮外宮的人都已經對薑貴妃無意忘記給手令不滿,若變成故意?
至於直接不開庫房,不給看?
也簡單。
內務府中飽私囊,心裡有鬼的話,也可以傳開。
蘇菀看著臉上驚疑不定的內務府總管,卻覺得事情也沒這樣簡單。
隻等著看看,他到底要怎麼做。
都是在宮裡的老人,也沒那麼容易被揭穿。
這會內務府外麵群情激奮,內裡有尚寶監這兩個什麼都不怕的。
特彆是侍衛總管,他個子本就高,又生的胖,這會站在內務府總管麵前,竟有點一個頂兩個的感覺。
隻聽內務府總管歎口氣道:“那好吧,我就破例開庫房給你們看看,食材都在,而且都好好的。”
聽到他這麼說,蘇菀心神一動,看了看周圍眼熟關係好的小太監,塞了兩錢銀子道:“能不能幫我去雜理庫一趟,找雜理庫裡冰處的宮人,讓她們來一次到此。”
那小太監原本還想看熱鬨,但衝著銀子再衝著蘇菀都要去幫忙喊人。
但這會喊裡冰宮人做什麼。
裡冰處,也就是雜理庫下麵的一個小部門,專門管冬日藏冰,夏日用冰。
西膳房之前食材短缺的時候,也沒缺過冰用,也是因為她們都屬於尚食司。
小太監去喊人,蘇菀則跟著人去了進了內務府,前麵是內務府總管帶路,接著是尚寶監兩個總管。
後麵則是走進來瞧熱鬨,看看庫房裡食材壞了沒有的。
蘇菀瞧著那內務府總管不在意進到庫房的人數多少,而且過來的尚食司宮人也不止自己一個。
就清楚裡麵的食材跟種類,隻怕什麼都不差事。
能在宮裡混到內務府總管的位置,必然沒那麼蠢笨。
果然,還沒靠近內務府食材庫房,蘇菀已經感覺到陣陣涼意,這裡麵絕對用了冰。
夏日裡用冰保護庫房的食材,所以食材既不會那麼快腐爛,也不會樣數不夠。
除了卓暉還沒明白,衛鈞已經反應過來,低聲道:“隻怕這次不成。”
誰能想到內務府總管這樣謹慎。
竟然提前買了冰?
這些儲存食材的庫房本就建在陰冷的地方,再加上有冰,這才過去四天,應當不會出問題。
蘇菀的打算隻怕要落空。
誰料蘇菀道:“再看看。”
但再怎麼看都不行。
帶前麵的總管,再有後麵三四十個看熱鬨的宮人,在偌大的內務府食材庫房裡轉來轉去。
一個是感慨裡麵食材豐富,而且分門彆類放好了。
另一個感慨竟然用冰在保存他們要吃的食材!
可真好。
看來內務府也是沒辦法啊。
內務府總管看著大家表情緩和,哭喪著臉道:“說句實話,若不是兌牌出了問題,這些食材早就應該發出去的。每日隻進不出,我們做庫房的也難啊。”
“這庫房裡,應當是有進有出才行,隻進不出,我們存儲的難度也大,管得食材越多就越麻煩。現在還是夏天,我恨不得立刻把這些食材發到南北西膳房裡,那就不用買冰來儲存。”
這話說完,另一個內務府小太監大聲道:“你們都知道什麼,這次是突然的事,所以用冰不在份額之內。還是我們總管自掏腰包去宮外買的冰,從七月初一開始,已經買了四日的冰了,這要多少錢,大家算算就知道。”
“因為這地方本就不好儲冰,所以用冰比其他小冰窖還要快些,也更費錢些。”
“你們非但不領情,還說總管寧願菜腐爛也不給你們,這像話嗎?”
七月初一開始,買了四日的冰?
果然這話說出,誰都不好講指責的話。
好像這事對內務府來說也是無妄之災?
內務府總管歎氣:“算了,大家都是宮人,互相要理解,這事也就算了吧。”
蘇菀摸了摸放著的冰,現在還是七月初四早上,天氣也沒那麼炎熱。
按理說冰應該還是乾的,但這已經化了不少。
倒不像是今日換上來的,而是昨晚的。
不等蘇菀開口,內務府總管又道:“也不是買了四日的冰,這是昨天晚上送來的冰塊,等到下午就要換新的了,看看這麼大的食材庫房,我要花多少錢啊,也不知道哪裡能跟我分擔一下。”
說著,內務府總管竟然掃過在場尚食司的人。
好家夥,還想讓她們幫忙承擔?
這像話嗎?
但在其他人看來,內務府就是在幫尚食司保管食材啊。
可經過最近的事,也沒人再開口說什麼,因為根本不知道說什麼才是對的。
蘇菀收回手,果然縝密。
可這鍋甩給尚寶監不成,竟然又給尚食司。
人家內務府都能花錢買冰,你們呢?
蘇菀剛想開口,但身後有人輕輕拽了她衣袖,然後飛速塞給她一張紙條,隨後消失在人群中。
蘇菀個子小,也看不到來去的人,隻好看看裡麵寫的是什麼。
沒等她看到字,就聽雜理庫右執掌道:“怎麼?劉總管的意思是,還讓我們尚食司承擔?”
右執掌身邊跟著的,還有下麵裡冰庫宮人,那宮人看著年約四十,是宮裡年長的嬤嬤,十分熟練地翻看附近冰塊。
裡冰庫嬤嬤管了多少年的冰,對冰十分了解,什麼樣的冰適合凍什麼樣的東西,什麼透度的冰能用多久,基本上一目了然。
這位嬤嬤直接道:“這不像買了三日冰的樣子,倒像是昨天晚上才搬過來的。”
蘇菀驚訝地看過去,裡冰庫右執掌稍微擋了擋她,這才道:“嬤嬤,確定沒錯嗎?”
“自然沒錯,這麼大的食材庫房,若是用三日冰,彆說庫房裡麵冷,外麵門上的扶手都應該是冷的。”
“而且普通庫房沒有甚至冰化後冰水的走向,一般應該會很狼藉才對,就算不狼藉,這裡麵也該是濕漉漉的,三日的冰水,不可能隻有這種程度。冰化下來的水去哪了?”
嬤嬤不愧是專業的!
蘇菀一聽就明白了。
先說普通冰窟,就是選擇陰涼的地方,往下挖深許多米,十幾米,然後長年累月地放冰進去。
第一年的冰融化會格外快,但等到第四年,第五年,土質周圍就會發生變化,更利於儲存冰塊。
等到十年的時候,就算不放冰了,也會覺得下麵涼爽得很。
普通人做浴室的房間都會比其他房間更潮氣一些,更何況大量放冰的地方。
雖說這隻有三日,冷氣還不好說。
但冰塊化下的水呢?
就算化下來的水你們說乾了,可總有痕跡吧?
雜理庫右執掌對裡冰庫嬤嬤稱謝,直接看向內務府總管:“莫不是從昨日開始傳言,你們內務府食材腐爛了,所以才急急忙忙買了冰回來?就是怕有人查探?”
此時蘇菀已經打開紙條,上麵赫然是言沛的字跡。
七月到現在,蘇菀一直未曾見過他,沒想到這會竟然收到他給的紙條?
而上麵的內容尤為重要。
腐爛食材埋入東外宮象房處。
東外宮象房?
象房顧名思義,就是養大象的地方,天祥國皇宮重佛,自然常年飼養大象,每逢佛節大祭都會騎象巡遊。
上次四月初八浴佛節,也就是蘇菀還沒來的時候,都有大象盛裝巡禦街。
可大象味道重。
若是把腐爛的食材埋在那裡,倒是看似天衣無縫。
再加上裡冰庫嬤嬤說,前幾日根本無冰。
也就是說,食材真的腐爛了,昨日聽到外麵傳言之後,急急忙忙把腐爛食材處理掉,又弄來新鮮食材不說,還斥巨資買了冰放在這裝模作樣。
蘇菀仔細去看了看庫房裡的青菜,果然,這些青菜還是很新鮮的,絲毫不像七月初一就放在這。
一切都對上了。
這庫房一日用冰量十分大,若真的連著幾日都用冰,他一個內務府總管真的承擔得起?
所以昨天聽到外麵風聲,然後迅速扔掉腐爛的菜,之後立刻補救才是真的。
這也就說明,為什麼這些冰塊昨晚運過來。
不過是補救措施罷了。
蘇菀看看手裡紙條,走到雜理庫右執掌身邊。
這位右執掌擋住她,就是不讓她首當其中,這些麻煩事不能記到小孩子身上。
但蘇菀知道的情況多些,隻得上前了。
這會要是直接塞紙條過去,其實更紮眼,畢竟大家目光都在雜理庫右執掌這邊。
等蘇菀說了象房的事,這位右執掌微微點頭,又吩咐人去找北丞副跟西丞副,讓她們立刻帶人去象房。
至於他們?
雜理庫右執掌緩緩道:“內務府總管,真是好大的官威,方才裡冰庫嬤嬤說的情況你們可承認?這冰分明隻搬進來一回,還是昨晚搬的,你們承不承認。”
內務府總管怎麼會認,認了那就要說明其他食材去哪了。
再說,他並不信這些人能知道他們到底做過什麼。
等到上午,那些腐爛的食材會跟大象糞便一起運出宮,分幾次運出去,也沒人會察覺,到時候他們還能去廢水河裡撈上來嗎?
“自然是你們裡冰庫說什麼便是什麼,畢竟誰都沒你們專業。”內務府總管陰陽怪氣道,“拿不到食材就用我們撒氣,到底誰的官威大?”
這邊你來我往,最後算著時間,象房那邊應該已經妥當。
雜理庫右執掌最後道:“是嗎?那我怎麼聽說,象房那邊有大批腐爛的食材,正是當初尚食司給過的單子?”
“幾千宮人的食材全都腐爛發臭,在象房糞便下麵埋著!”
那內務府總管聽此,眉頭一皺。
可另一邊已經有內官監的人過來:“這裡吵吵嚷嚷,在做什麼?”
內官監這名字宮人們聽得少。
但聽到便是大事。
朝廷官員們有禦史監察。
內宮的宮人總管又有直達天聽的內官監督察。
誰喊的他們?!
不管誰喊的他們。
這會大家就要從內務府直接去東外宮的象房!
去看看幾千宮人的食材,是不是真的被埋在那邊了!
而且這次還有內官監的人親自驗查。
這就不是大家吵吵架的事,而是真的要調查此事。
一路跑過來找麻煩的尚寶監兩個總管麵麵相覷。
他們兩個也沒想要結果,隻是來出口惡氣而已。
怎麼事情竟然發展到這種地步?
衛鈞見此,當即誇道:“若象房那邊真的有腐爛的大批食材,尚寶監當局頭功!”
蘇菀忍不住想笑,見內務府總管麵如土灰死死盯著她看,還是繼續笑。
怎麼了?
笑都不允許了?
沒看到尚寶監兩個總管笑得更大聲嗎?
在大部分宮人還在南北西膳房用早飯的時候,象房那邊已經出結果。
果然,象房糞便處有大批腐爛食材。
在此喂養大象的僧人也是大吃一驚,象房平日裡很少有人來,他們這裡看管得確實不嚴。
畢竟誰會來招惹大象啊。
誰會在臭烘烘的大象糞便裡塞腐爛的食材!
吃過早飯的外宮宮人們,聽說書一樣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下憤怒到極點。
這個內務府,還真的把食物扔了都不給他們!
雖說今早飯食還是不錯。
但該生氣還是生氣的!
什麼?你們不是沒餓著,生什麼氣?
沒餓著是因為尚食司儘力了!跟你們內務府有什麼關係!
剛平靜幾天的皇宮再次喧囂。
內官監也沒想到,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
雖說內務府沒有兌票不給食材也沒錯,幾千人好幾天的食材全都白白浪費,誰看了不心疼。
什麼東西吃了沒事,扔了可是天大的事。
這種惡劣的事自然要上報給聖人。
內官監也讓人快馬加鞭送折子過去。
最近這段時間,快馬加鞭送消息的人可太多了。
內宮的鐘粹宮三天兩頭送。
外宮的尚食司也不用說。
現在外宮低調的內官監也開始了。
鐘粹宮送給薑貴妃的信件也到,意思就是尚食司完全可以應付這次的事,還是早點給手令的好。
信件發出是七月初二,收到是七月初四。
薑貴妃確實在七月初一就“送”手令回京都,實際在路上磨蹭,見此消息隻能咬牙讓手下按正常速度送手令。
尚食司送出的信件同樣是七月初二,收到為七月初四。
這消息就簡單了。
明麵上催促手令,實則報平安,讓尚食司長官放手去做事。
內官監信件剛發,結果還不得而知。
但等到七月初六信件到行宮的時候,那邊得知手令送了三四天還沒送到京都。
可不要問問薑貴妃怎麼回事。
再加上內務府的小動作,蘇菀已經可以推敲出後麵的事情。
反正不會是尚食司有問題就對了。
尚食司在努力做事!完美受害人!
七月初四早上這場鬨劇,一直到中午快吃飯的時候才平息。
雜理庫右執掌還摸摸蘇菀的頭,讓她最近多在西膳房避避風頭,內務府總管睚眥必報,讓她小心些。
今日卓暉衛鈞,還有雜理庫右執掌都在幫她攔著,到底還是出來一小會,估計真要有麻煩,還是幾位女官,尚寶監兩個總管在前麵。
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在西膳房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