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蘇家的事,那都要從很早說起。
蘇老爺的爺爺輩還算不錯,白案手藝高超,給蘇家掙下不少家業。
可從蘇老爺父親那時開始揮霍,到現在隻剩下一間租出去的鋪麵,還有現在住的房子,家裡的古董字畫早就賣得七七八八。
如今一家八口人,再加上兩個仆役費用,全靠每月租金十兩的鋪麵,還有蘇老爺一個月十五兩的月錢。
要是沒有仆役,就算一妻兩妾,那也還行,大家緊巴巴地也能過。
偏偏蘇老爺沒傳到祖上會賺錢的本事,反而遺傳到他爹大手大腳的毛病。
平時喝酒耍樂不說,沒事還喜歡看看戲聽聽曲,又要強撐門麵,這花銷自然大起來。
前些年還好點,家中一共四個孩子,孩子們都小,也花費不了太多,但現在大兒子給自己做學徒,掙不了多少錢。
三個女兒還要嫁妝。
最重要的是,家裡的東西已經賣得差不多,祖上剩下的東西已經沒幾件,再賣,那都要賣他家鋪麵了。
那鋪麵倒在好地段上,隻是崽賣爺田,到底不孝。
所以當初說送個女兒去宮裡的時候,蘇老爺也算點頭。
至於哪個女兒去,他不在意。
唯獨不好的是,小女兒蘇菀去宮裡之前,不讓她姨娘乾活,平白少了個做雜事的仆役,家裡負擔更重。
好在前兩個月都能拿回來幾錢銀子,雖然不多,好歹是倆錢,比那些不掙錢的好多了。
可這點錢到底沒用。
若是能從宮裡尋摸個新鮮吃食,他也能在清風樓穩一穩,還能得不少賞錢,甚至可以把鋪麵要回來自己開店。
幾個賣涼皮的,不就是意外得了宮裡的指點?
自己女兒在宮裡,豈不是近水樓台。
他到底有家傳手藝,不比那些半路出家的好?
可是這個三姨娘,竟然說什麼這樣做不合宮裡規矩。
蘇老爺自持臉麵不好多說,直接去了二姨娘房裡。
二姨娘善於察言觀色,於是主動請纓過來。
按照二姨娘對三姨娘的了解,這人不經嚇,多說幾句就行了,自己再和善點,她都能誠惶誠恐。
沒想到竟然直接給了個沒臉。
她女兒不就是去宮裡當小宮女嗎?竟然拽起來。
看看屋子裡竟然還有新布料,就是顏色款式老些,但也是新的。
都是一家人,四丫頭也是,竟然不拿來給家裡人分。
如果不是自己女兒不去,還有四丫頭蘇菀的份?
二姨娘也被三姨娘悶葫蘆一樣的性子氣走,但接下來幾天裡,三姨娘日子便沒那麼輕鬆。
蘇老爺當沒看到,二姨娘又是主使。
那蘇正妻又想著三姨娘屋裡的好料子,那花紋雖然她穿不了,可以給她娘家母親啊。
前段時間大家有這種想法,但沒去做。
主要原因還是三姨娘從家裡拿了銀錢回來,所以她在家裡不乾活就不乾活。
可七月份一分錢都沒有,還能讓她那麼清閒?
特彆是蘇正妻,她操持全家,最明白家裡銀錢有幾分,說句不好聽的,她家也就麵上光,實際入不敷出。
每個月靠她精打細算才能過下去,還有省一部分當嫁妝,添到自己嫁妝裡麵,回頭給女兒當陪嫁。
她女兒已經定親,許的是新昌坊的秀才家,那家雖貧苦,倒也是讀書的苗子,她要給女兒多帶點嫁妝過去。
平日裡賣出的祖上物件,她都留了兩分放到添箱裡,算是讓女兒風光倍嫁。
蘇正妻做這事一點也不覺得虧心。
看看這家都什麼樣子了,蘇老爺還做妻妾成群的美夢。
彆說她這裡帶著女兒沒事會做些荷包補貼家用,二姨娘那邊也差不多,再這樣下去,還怎麼過日子?
那三姨娘的女兒倒是進宮吃香喝辣,一個月二兩銀子,隻拿回來四錢,糊弄誰呢。
所以二姨娘愛折騰就折騰,跟她沒關係。
一家子離心離德,日子能過得好才算奇怪。
反正都缺錢,能弄來錢,弄來的東西,隻有三姨娘跟四丫頭蘇菀了。
三姨娘咬牙打水,準備洗全家的衣物,她自己不覺得太辛苦,反正之前也是這麼做的。
隻是菀菀進宮之後,才免了這些活計。
現在不過重新做起來。
但旁邊的二姨娘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道:“洗乾淨聽到沒有,我的衣服要洗兩遍,動作也彆太大,這料子貴著呢。”
三姨娘並不說話,她雖然不怎麼聰慧,卻明白這一出是做什麼。
想讓她去找女兒要宮裡的吃食方子。
先不說她宮裡三個月探一次親,上次多見一次也是額外開恩,而且見女兒之前,也聽其他宮人們說,那次額外見麵,還是因為西膳房的宮人們忙了一整天,連口水都喝不上,這才有了開恩的機會。
想想菀菀那麼小,卻吃那麼多苦,她也不會去麻煩菀菀。
三姨娘對外人是軟弱了些,但隻要自己能吃得苦,絕對不會連累女兒。
讓女兒進宮,已經是她無能,她洗洗衣服受兩句責罵而已,不算什麼。
眼看衣服越洗越多,三姨娘半句話都沒說什麼,之前養了兩三個月的手,現在被泡得發白。
等到傍晚時分,後門被敲了幾下,三姨娘下意識抬頭,二姨娘也看過去。
這敲門聲很有規律,隻三下,然後等著回音。
會這樣敲門的,隻有蘇菀請來送東西的人。
二姨娘立刻站起來,前幾日不是剛送過,這次怎麼又來。
門一打開,是個體型健碩的侍衛,侍衛手裡拿著一個稍大的包裹,喊道:“三姨娘在家嗎?你女兒托我送東西過來,說這個月不能見麵,但月俸托我送來。”
這也行?!
三姨娘下意識看了眼二姨娘,急忙忙去接東西,手掌泡的腫脹,被看似粗獷實則心細的侍衛記住:“你有什麼要我托過去的東西嗎,你女兒已經付了銀錢,送不送都一個價錢。”
故意說價格,也是讓人知道,這是私底下的交易,與蘇菀清白無損。
三姨娘連連點頭:“有的有的,等到八月,晚上天都要涼了,還有下個月中秋,我做了幾個香囊給她,還有給她的朋友們。”
三姨娘知道蘇菀在宮裡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上次幫她找車的侍衛,還有幾個太監宮女。
所以這次也做了些荷包。
也是蘇菀給的東西銀錢寬裕,讓三姨娘有閒心來做。
因有外人在,二姨娘也不好說什麼,原本想挑些錯處,但人家侍衛大哥目光都不在人的身上,就站在門口說話,看起來坦坦蕩蕩。
等三姨娘把東西從自己房間拿出來,還是一路小跑,方才侍衛手裡的包裹都沒拿走。
這邊東西交換,隻見包裹裡有一個小銀錢袋子,裡麵赫然是四錢銀子。
想到女兒吩咐過,這銀錢必須當著蘇老爺的麵給到蘇正妻,三姨娘立刻收起來。
包裹裡剩下的東西也沒細看,但都是衣服吃食,足夠三姨娘日常使用。
說起來再送一次東西也是巧合。
蘇菀到底覺得不給銀錢,那短視的蘇家肯定會擺臉子,破小財而已,她不介意。
等蘇菀知道不過晚送幾天的銀錢,三姨娘又開始洗全家衣服,難免皺眉,言沛道:“放心,過幾天我再去瞧瞧。”
“這樣可以嗎?我家離皇宮還挺遠的。”蘇菀道,“會耽誤你的事嗎?”
“沒關係,我也有,有朋友幫忙。”言沛安慰,“明天再讓人看看。”
蘇菀點頭。
她這次給的東西裡麵,還是四錢給蘇家,一錢給三姨娘。
物件則是她在宮裡收到的,有些自己也用不到,不如帶出去。
可這會蘇家,又是一陣鬨騰。
三姨娘記得女兒的話,趕在晚飯的時候,當著全家的麵把銀錢袋子給了蘇正妻。
蘇正妻也沒想到,這銀錢竟然還能拿回來,對三姨娘多了些笑:“看看,還是四丫頭孝順,明明年紀最小,卻比家裡哥哥姐姐都能掙錢。”
“有些人十八了,還在家裡吃白飯。”蘇正妻說的,不就是家裡的庶長子,也就是二姨娘的兒子。
更是蘇家唯一的兒子。
一桌子人吃飯,自然坐著再次早早回來的蘇老爺,蘇正妻,二姨娘,三姨娘。
再有下麵的蘇家長子,蘇家二女兒,蘇家三女兒。
隻有二女兒是正妻所生,剩下都是二姨娘的子女。
這話一說,蘇家三女兒先道:“哥哥是跟著父親做學徒,不掙錢很正常,誰家學徒掙錢。”
“你爹帶隻帶了一個學徒嗎?三個學徒裡麵,兩個都拿風清樓老板的月錢了,隻有你哥還要從家裡花錢。”蘇正妻怎會給妾室子女好臉色,“還有你,要不是為了頂替你,家裡小妹能去宮裡嗎?她才十二,都能掙錢了,你呢?”
眼看著蘇正妻訓斥一圈人,蘇老爺就當沒聽到。
二姨娘自然不願意,哭著到:“姐姐說話就說話,怎麼還罵人呢,趕著飯點罵人,難道你家二丫頭就掙錢了?”
蘇家二女兒,就是正妻生養的,也是蘇正妻的心頭寶,這一說肯定不得了。
最後二姨娘斜眼看向三姨娘:“你還不吭聲呢,今日這場事都是你給銀子惹得,幾錢銀子而已,還要當著全家人的麵給,怎麼?想說這頓飯有你的功勞嗎?是啊,如今全家都要仰仗四姑娘賺錢養家了。”
放在之前,二姨娘還會笑意盈盈說話,但最近得了蘇老爺準肯,又眼看著蘇菀從皇宮給三姨娘帶東西回來,肯定會陰陽怪氣點。
而且說完之後,全家沒一個人開口辯解,也就二姨娘的三女兒想說話,被她直接按回去。
三姨娘還是不吭聲,就當沒聽到。
眾人見此,隻好繼續吃飯。
唯獨二姨娘中途離開,等三姨娘回房間,便看到女兒送來的東西又被搜一遍,物件倒是沒少。
畢竟這些東西隻適合三姨娘用,可之前買了點絲線少了些。
都在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可二姨娘那邊已經被蘇老爺責罵:“宮裡來人,你怎麼不問問蘇菀的事,怎麼說一下怎麼帶消息進去?”
“我問了,可那侍衛說,蘇菀隻給了一份錢,所以隻能聽三姨娘的話。我若是想讓帶口信,需要再給銀子,再說了,那話也不能明說啊,我不會寫字,蘇菀也不認字。”二姨娘哭著解釋。
這話倒是真的。
寫信隱秘,可家裡隻有蘇老爺蘇正妻,蘇家長子,蘇家二女兒讀過書。
其他人都大字不識。
蘇菀更是什麼都不懂,若寫信,那就會被人知道內容。
而這內容,又是讓蘇菀把宮裡吃食送出來,這如何能行,被發現的話,蘇家免不了一頓杖責,情況嚴重還要徒刑,類似於圈禁。
如果帶口信,自然更是不行,多花錢也就算了,說出去又是一頓板子。
算來算去,也隻有讓三姨娘傳話了。
等到第二天,三姨娘麵對的,就不止是全家的衣服,還有全家的夥食,再有院子屋裡的打掃。
畢竟能住一家八口,再有兩個仆役的房子,雖然不算特彆大,但這麼收拾,一天也做不完這麼多活。
蘇家冷眼看著沉默的三姨娘,二姨娘女兒開口道:“要不你就說吧,帶個口信而已,隻要你說蘇菀想見你,她肯定見的。”
偷偷見一麵而已,有什麼了。
三姨娘道:“現在不是探視時間,她們宮女若是私自出來見人,一定會受懲罰。”
再說,還讓菀菀偷宮裡吃食。
這不行。
她可以辛苦,但不能讓菀菀冒風險。
蘇菀聽到探查的消息,心裡百感交集,言沛也看了看蘇菀。
人性格各有不同。
有人強硬,有人柔軟,有人涼薄,也有人熱心。
三姨娘性格軟,好欺負。
唯獨對蘇菀的事上,強硬得很。
這是三姨娘的愛女之心,縱然沒多大能力,卻還是愛的。
也不能指責三姨娘不反抗,沒有法子。
千人千麵,不能要求人人都如何如何。
正是有不同性格的人,所以才有精彩的社會。
不是每個人都有被培養出反抗的勇氣。
既然她已經知道三姨娘在家裡被磋磨,肯定不會置之不理。
蘇老爺想要宮裡流行的吃食。
給可以,但不能簡簡單單就給。
那邊若是知道,隨便為難一下三姨娘,她就給東西,豈不是助漲氣焰。
要讓蘇家人明白,隻有善待三姨娘,才會有源源不斷的好處。
就跟胡蘿卜吊驢一樣。
蘇菀手裡的荷包分給言沛,這是姨娘做的,也是讓她給朋友們的。
自然有言沛的。
上麵是個簡單的祥雲圖案,比較合適佩戴。
言沛並未拒絕,隻是看著針腳密實的荷包,想知道蘇菀有什麼辦法,還是說自己可以直接來做點什麼。
蘇菀想了想道:“清風樓想辭退蘇老爺,對嗎?”
言沛並不好奇蘇菀為什麼不直接喊爹,這會隻是答:“對。”
“他做事憊懶,帶來的兒子也好吃懶做,清風樓最近生意不佳,有兩個會做點心的學徒就行。”
“最近那兩個學徒可能還單獨做不來,但不出兩個月,應該可以接替。”
蘇老爺一個月十五兩銀子,但兩個學徒一人隻要三兩,就算給他漲工錢,也不會超過蘇老爺。
清風樓老板隨便想想,就知道要怎麼做。
蘇菀心裡明白,而且已經有數了。
“那就加快這個速度,讓清風樓快些推辭他。”蘇菀剛要說自己指點那兩個學徒,但言沛卻道:“你的方子珍貴,不用拿出來。”
蘇菀也知道珍貴,但她不能出宮,若是能出宮,隨便指點指點那就行。
但既然不能出去,就要拿改良方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