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璧廣山的山腳莊子,明顯感覺到非常熱鬨,此處的人明顯在等著他們過來。
看到謝沛下馬車後,立刻歡呼起來:“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來了!”
“快來迎接啊!”
這些話聽著隻有高興,明顯在為謝沛祝賀。
等蘇菀看了才發現,這裡麵的人看著風貌不同,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看著有點凶。
像是上過戰場的人。
之前兵仗局的徐將軍,還有他帶著的軍漢們,身上就有這種氣質。
蘇菀還在猜測,謝沛轉頭道:“這些多是我祖父,舅舅之前的部下,丁家軍散了之後,也就在璧廣山休養生息,在這裡種田耕地。”
這話說得簡單,丁家軍散了。
怎麼散的。
必然是段慘烈的過往,再看向這些莊戶們,就發現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點傷,必然身經百戰的將士。
謝沛身邊的十二個護衛,此時明顯放鬆很多,有的還去喊了幾聲爹娘。
原來他身邊的護衛這麼來的。
怪不得如此忠心耿耿。
蘇菀原本以為自己在這會尷尬,沒想到大家對她也很客氣,笑著讓他們先進莊子,馬上要吃午飯了,先吃飯再說。
蘇菀身邊還來了個極英氣的嬸子,笑著道:“飯食早早做好了,就當你們呢。”
“吃過飯休息一會,就可以上山,半山腰那邊的雪也已經收拾得平整,石子全都清理趕緊,一邊滑雪,另一邊蹴鞠,可好玩了,我們這幾天一直在玩。”
“對了,你不嫌棄叫我君靈嬸子就行。”
“聽我家小宋說,你經常給太子做好吃的,我們心裡都記掛著呢。”
原來是這麼回事,竟然還知道她?
那她做吃的,也隻是順手的事。
沒想到謝沛接話道:“嗯,每日都做,怕我吃不飽,還特意加餐雞蛋雞腿鴨腿。”
???
事情也確實是這個事情,但聽著怎麼那麼怪。
下一刻又聽到一個還算熟悉的聲音:“怪不得!每次雞腿鴨腿都會少!”
“徐將軍?”
蘇菀下意識道。
這是兵仗局的內軍外將軍徐將軍,當初還去西膳房蹭過飯,經常跟在小廚房不走。
他身邊甚至還跟著兵仗局的兵士魯儀。
之前也見過的。
但怎麼也想不到,他們都是謝沛的人?
蘇菀表情驚訝,還好大家注意力都在謝沛身上,讓他趕緊進門準備吃飯。
今日大年初一,大家都等著呢。
好在魯儀在後麵跟蘇菀解釋道:“之前不好說出來,但那時候也不知道你跟太子殿下認識。”
等於說,他們彼此認識,他們還都認識謝沛,隻是不知道對方也認識謝沛。
行吧,雖然有點亂,但也還能理解。
這次在璧廣山跟他們見麵,雖然意外,倒不是不可能。
有了熟悉的人之後,這場麵就好受多了。
不過這裡大家確實比較和善,旁邊還有宋君靈嬸子在身邊照顧,她口中說的小宋,就是謝沛身邊十二個護衛之一,跟蘇菀也認識,那小宋是她兒子,父親早亡,隨母姓。
一來二去,蘇菀很快融入裡麵。
到正廳的時候,桌椅早就擺好,最上方當然是謝沛的位置。
但左下第一個席位竟然讓她坐下。
君靈嬸子拉著蘇菀,兩人都在這位置,不過還是以蘇菀在上,她在次,笑著道:“你可是貴客,自然要上座的。”
這不太合規矩吧?
護衛小宋道:“蘇菀姑娘就你坐吧,這裡都不拘小節,不用在意這些。”
確實,這看似是宴會,但在場四五十人其樂融融,聽說外麵還有幾十桌宴席,至少上千人了。
君靈嬸子解釋:“這還隻是主莊的人數,璧廣山附近還有幾個莊子,這會也在慶賀。”
“咱們明日的雪上蹴鞠,就是幾個莊子之間比試,誰若贏了,還有太子賞賜的□□,所以激烈得很,明日肯定有意思。”
竟然是這樣。
丁家舊部在這裡聚集,肯定不是一兩日的事,不過雖說這裡人數不少,但也不全是舊部,也有這十幾年慢慢新增加的家人。
所以在朝廷那邊也不算起眼。
最重要的是,他們是夠勇武,但手無寸鐵,其實成不了大事。
雖說猛將可以一敵十,但武器馬匹的重要還是不言而喻。
所以即使朝廷知道這群人在此,頂多關注幾年,見他們安心耕田織布,也就不管了。
更彆說,既是謝沛的莊子,安排人進來的時候,肯定更加小心。
所以在京都幾十裡外,就藏著謝沛的大本營之一,也是厲害。
宴會周圍燒著暖暖的炭火,這裡的酒更烈一些,氣氛也更加熱鬨,多數人還在恭喜三殿下當太子。
酒到酣時,不由又想起從前。
好在一切都在變好,他們這些人也沒算白費功夫。
除了徐將軍喊著想吃蘇菀做的烤羊肉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蘇菀在這種氛圍裡也不由得吃了兩杯水酒。
這裡連果酒的度數都要更熏人些。
而且她也發現,這裡安排位置都是虛的,畢竟大家都熟悉,隨意走動吃酒都正常。
反正等到最後上餃子的時候,謝沛已經坐在她身邊了,君靈嬸子已經去找其他嬸娘們喝酒吃肉。
屋裡炭火足竟然顯得有些熱,這位置後麵正好又有窗,蘇菀乾脆端著餃子去窗邊吃。
謝沛則端著醋碟辣椒碟也過去。
眾人都在慶賀,也沒人注意他們這裡,或者說注意到了,也不敢多看。
外麵雪花紛飛,窗邊倒是還有幾株紅梅,顯得格外生動。
這會還是下午的時間,外麵天還亮著,看著景色極好。
謝沛見蘇菀看著屋裡慶賀的人,開口道:“他們等這一天很久了。”
等他當太子很久了,等著丁家人重新起複很久了。
十幾年的時間蟄伏沒有白費。
還是當太子之後第一個新年,新年嘛,總是給人帶來無限希望。
肯定要好好慶祝。
蘇菀點頭,她完全可以理解。
丁家,丁家軍,確實該有這樣的慶祝。
雖然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宮裡設的種種坑,比如不安分的其他黨派。
但現在慶祝一下是應該的。
要在清醒的時候,估計話到這就結束了,可蘇菀吃了點酒,又被風稍微吹了點,難免有些頭暈。
“那你呢,你等這一天也很久了嗎。”蘇菀下意識道。
謝沛看看眾人又看看蘇菀,含糊開口:“還好。”
“以後還有很多事要做。”
“隻是個開始而已。”
蘇菀下意識想到來的時候,在馬車上看到的文書。
上麵幾乎寫清楚皇宮那群吸血蟲要做什麼。
就等著謝沛做錯事,又或者挪用錢財來填窟窿。
蘇菀看著璧廣山下這些莊子裡的人,看看他們大仇報了一點就高興的樣子。
忽然不想讓謝沛用他的錢來彌補疏漏。
這已經不是錢不錢的事了。
雖然她已經感覺到謝沛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因為她明顯感覺到這裡的人衣食充足,莊子建得極好,方才還有人送來厚厚的賬本,方才宴席上謝沛眼都不眨的諸多賞賜,無一不證明,謝沛是有錢的。
但再有錢!
能給宮裡那些人嗎!
不可以!
放在沒吃酒的時候,蘇菀肯定不會這麼說,但這會小聲跟謝沛嘟囔,倒顯得有些好玩。
謝沛笑:“隻是暫放到他們那而已。”
蘇菀反應了會,立刻拍手:“對哦!先給他們,找到時間就抄家!”
謝沛挑眉。
厲害了,反應比他想象中還要快。
年後事情較多,各處用錢也多,還有被迫提前的擇選宮人,確實需要謝沛來填補一些。
但他也不覺得這是填補。
江山是他的,這些人的家底也是他的。
等給一月半月的,直接抄家就行,保證直接清空他們家底。
以退為進這種事,也並不罕見。
蘇菀能想到,也在他意料之中。
不過這會蘇菀卻勾勾手指,明顯讓謝沛附耳聽。
謝沛自然遵從,隻聽蘇菀道:“其實不用你花錢。”
“你可以讓他們掙錢啊。”
這話讓謝沛愣了下,蘇菀估計覺得附耳這個姿勢不舒服,人已經靠在窗邊,歪頭看著他道:“現在宮裡的情況是人太多,既然不能裁減,那就人儘其用。”
話一開始,剩下的也就順暢地說出來:“俗話說開源節流,既然如今不能節流,那就想辦法開源。”
“宮裡的象房鷹房,扔到官方瓦子裡去表演,雖說動物表演不好,但如今什麼年代,無所謂。反正以前都訓練了,平時在象房也是閒著,現在就表演給百姓們看,掙來的錢自然歸於國有。”
“這還是隻是小頭。”
“磁器庫那麼多人,但跟貔貅一樣隻進不出,都是各地進宮的好瓷器,自己還造瓷器,拿出去賣啊,黑市能賺的錢我們為什麼不能賺。”
“還有甜食司,我們做的點心,那麼受追捧,不如開個甜食司的鋪子,必然風靡天祥國。”
“與民爭利肯定不好,用這個名義讓賺錢的部門把錢分出一半出來強行充於國庫,用於民計民生。”
“有些部門想擺爛也沒關係,拿象房來說,八頭大象,四頭一組,兩組競爭,誰做的不好就懲罰,做得好給獎勵。”
“既然不讓節流,那就開源!狠狠開源!”
蘇菀說完這些話,下意識想吃茶,好在謝沛已經備下溫茶,讓她潤潤嗓子繼續說。
可惜蘇菀抱著溫茶已經有點困了,頭抵在窗子上一栽一栽的,明顯就要睡著。
謝沛平複心裡的震撼,讓君靈嬸子先送蘇菀回房間休息,他則坐在窗邊,把窗戶的縫隙打開的更大些。
冷風吹著,再把蘇菀剩下的餃子吃過,心裡有些想法更加堅定。
早上謝沛房間燈亮到深夜,寫下來的厚厚文書卻未蓋章,也並未寫落款。
等睡了長長一覺的蘇菀醒來,早飯都沒吃就已經先看到這份文書。
第一反應就是。
謝沛太卷了!
大家都在放假!就你在寫方案!這怎麼可以!
可看看這落款,看看這印章,反正不能寫她的名字,她也沒有專門的印章!
其實蘇菀醒了之後心裡就兩個字,後悔。
喝酒實在誤事,她還從下午睡到第二天清晨,甚至當了璧廣山最早醒來的人之一。
還被君靈嬸子誇起得早,然後手裡就被小宋護衛塞了這份文書。
裡麵內容大致一看,不就是她暈乎乎的時候瞎出的主意,謝沛不僅寫下來,還給細化了。
這東西拿出去都能立刻執行。
若說宮裡諸司經商很丟麵子,那沒事啊,你們不是經商,你們隻是為了與民同樂,讓大家高興,掙來得錢自然要回饋給百姓。
這也是先皇的想法,先皇仁厚,可不止對宮人仁厚,對百姓也很仁厚啊。
反正奏章看下來,宮裡一兩萬人也並非是包袱,而是實打實有技能的工作人員。
在宮裡多數人都有點本事。
以前這點本事隻能服務於皇宮的人,服務於王公貴族。
但現在不一樣了,百姓們也能接觸到,豈不是與民同樂?正合先皇心意!
反正等等等等,用義正嚴詞的話語掩蓋蘇菀跟謝沛真正想做的事。
那就是你們自己開源吧!
裁人?
那是不可能的,以後你們做得好了,我們還要多招人。
反正你們掙得錢會歸於國庫。
估計戶部尚書看到之後,會立刻舉雙手雙腳讚成。
他恐怕是全天祥國,最希望國庫充盈的人了。
彆看平時看起來還算大方,那還不是先皇仁政留下的遺風,所以多數時候,就算咬咬牙,也要拿出東西的。
實際上國庫窮得叮當響。
如果這奏章不是出自她手,那蘇菀必然一百個讚美。
可現在?
謝沛還不留落款,還把文書給她,這幾個意思?
完了,這下連早飯都要不香了。
話是這樣,君靈嬸子那邊喊吃飯的時候,蘇菀還是乖乖過去。
莊子上的食物美味還大碗,那軟乎的豆沙包比她臉都大個,正發愁呢,睡醒的謝沛隨口道:“吃不完分我一半。”
周圍人頓了下,見太子殿下說得自然,好像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話。
蘇菀看看他,又看看文書,意思很明顯。
淨過手的謝沛先把豆沙包掰開,遞給蘇菀:“快吃吧,一會咱們還要去山腰,早上滑雪,下午蹴鞠。”
蘇菀接過,剛蒸出來的豆沙包內裡滾燙,表皮鬆軟,果然好吃。
又吃一碗麥粥,味道也極好。
吃過飯後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管他呢,說都說了,還能把話收回嗎,再說現在這文書,很多主意是她出的,但細化跟總結卻是謝沛來做,嚴格意義上說,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既如此還考慮什麼。
不過兩人爬山的時候,蘇菀道:“這留著空白就好了,也不要說是我講的。”
“太危險。”
“等你坐穩太子之位,或者等你當皇上了,再誇我也行。”
蘇菀說的坦然,把旁邊護衛都逗笑了。
確實,如今直接說支持太子,確實是個危險的事,其他官員們也就罷了。
蘇菀隻是個小宮女,家裡又沒有什麼背景,她若顯得支持太子,總是不安全的,可能有些人在意。
但她在意啊!
如果藏著掖著反而奇怪,直接說倒顯得坦蕩。
謝沛點頭,文書又被拿回去,但看著落款,謝沛到底沒寫自己的名字,而是吩咐人去刻枚印章,屬於蘇菀的印章。
這印章也不用寫名字,但以後就是她的。
等什麼時候方便空開,也好有個憑證。
證明這些好主意都是蘇菀的功勞。
謝沛也想到,來滑個雪,竟然能得到這樣好的計策。
反正他覺得,蘇菀醉酒時的想法,都比得上他多數幕僚們絞儘腦汁想的主意。
但今日不論政事,先玩個開心再說。
這山不算高,地勢也算平緩,所以才能在半山腰開辟出滑雪跟蹴鞠場。
倒也不是謝沛要求的,而是幾個莊子的人很多以前的老友,趁著機會踢球滑雪,也算聚一聚。
蘇菀他們過來看的這場蹴鞠算是今年的總決賽,之前已經比過幾輪,現在是最強的兩支隊伍,其他被淘汰的隊伍則在旁邊看熱鬨加油鼓氣。
這球踢的可不止技術,還拚體力,腳上穿了特製的鞋在雪上還是比較困難。
普通人彆說踢球了,就算是走幾步都會累到不行。
這也是他們鍛煉身體的一種方法。
滑雪則誰都能去。
蘇菀到山上的時候稍作停歇,已經完全恢複體力,她也要滑雪!
上輩子她做過許多事,可身體不好,一直沒能做過什麼體育運動,這次肯定要試試。
謝沛對滑雪還算熟悉,這莊子是他外祖的,他四五歲的時候,就被外祖帶上過來,那時候就學會滑雪。
“外祖雪上蹴鞠極為厲害,沒有能踢過他的,滑雪也很厲害。”
“不過卻沒我母親滑得厲害。”
說到母親二字,謝沛頓了頓:“之後他們不在,我沒事也來練練。”
話雖然不多,但蘇菀幾乎能想到。
八歲之前的謝沛也是家人疼愛,他外祖,舅舅,母親,肯定都極疼愛他,小時候滑雪蹴鞠,嶺南還送各色果子,更有無數精巧玩意,上次的梵語金珠就是證明。
但一朝變故,全都崩塌。
唯有他一個人回到這裡,又花很長時間召集丁家軍,讓這裡重新熱鬨起來。
這對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太難了。
好在他是丁家的外孫,也是那位聖明君主的孫兒。
一切都可以繼續。
“看見這裡重新熱鬨,他們也會高興的。”蘇菀道,“你母親也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