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修行。”斐望淮瞄向她袖間,“你剛才在書肆拿了什麼書?”
“哦,你說這個嗎?”楚在霜掏出書冊,坦然道,“就是一本棋譜,平時翻著玩的。”
“你會下棋?”斐望淮頗感意外,他一直擅長對弈,但待在蓮華宗裡,沒什麼弈棋機會。
“會一點。”
斐望淮收回木劍,他已無心跟她練劍,隨口道:“可惜這裡沒棋盤。”
或許想逃避練劍,楚在霜思考數秒,一溜煙跑到樹後,蹲地上扒拉許久,竟取出一塊棋盤:“有的。”
斐望淮原以為此處是池邊荒地,沒想到樹後居然藏有雜物。他走上前去,眼看她將棋盤擺正,又掏出圍棋黑白子,疑道:“你經常待在這裡?”
“對,沒什麼人,而且安靜。”
楚在霜喜歡獨處一隅,此處風景秀美、遠離人煙,算是她的一方小天地。
方正棋局支開,一黑一白對陣。
兩人都不再提失敗的練劍,就著糖桂花包,用棋打發時間。
斐望淮最初不願坐下,但看她毫無形象盤腿,沒多久連身子都歪斜,他也沒法再端架子,索性跟著席地而坐,又瞧她率先拿起白子,詫異道:“你讓我執黑先行?”
一般來說,黑子有先手優勢,如果不貼目,贏麵非常大。
“嗯。”楚在霜道,“隨便下一會兒嘛。”
斐望淮思及她劍術水平,欲言又止道:“隻能堅持三劍的一會兒?”
楚在霜麵對他質疑,她羞愧得耳根發紅:“這個還是比較久的!”
斐望淮似笑非笑:“哦哦,比較久。”
楚在霜聽他語調敷衍:“?”
楚在霜氣悶:“你不相信我,我是個真誠的人,我說我是廢物,那就真是廢物,我說比較久,就真的比較久……”
“嗬。”
“來來來,快下吧。”楚在霜招手,“讓我證明我自己!”
黑白棋子輪流落下,逐漸布滿圍棋棋局。
楚在霜確實真誠,她的棋術遠超劍術,弈棋時看似散漫,卻屢屢下出妙手。每當斐望淮將她殺進絕境,她又偷偷摸摸溜出來,沒多久就迅速蔓延,開啟新一輪的糾纏。
天光一點點收束,星幕靜悄悄降臨,遠方景色隱於夜色,偌大的天地空空蕩蕩,唯有落棋聲、蟬鳴聲、風吹林葉聲。流動的雲,流動的風,流動的水,沒人打擾對弈的他們,連時間都隨萬物流動起來。
空氣中殘留白麵清香及糖桂花甜意,斐望淮不喜歡甜膩的味道,剛剛隻嘗一個就不再動,其餘桂花包都落進楚在霜肚子裡。
許久後,他落下一枚黑子,奪取最終勝利,起身道:“該走了。”
“不下了?”楚在霜瞄向棋局,“贏了就想跑,不太厚道吧。”
“明日有早修,你不休息麼?”斐望淮對弈完酣暢淋漓,一掃方才練劍的憋悶,但仍沒有忘記自己正事。
“好,你先走吧,我收棋盤。”
“以後有機會再下。”斐望淮笑道,“確實比劍術要久。”
樹影下,他暈染墨意的眼眸流轉波光,比頭頂的浩瀚繁星更加耀眼,一如積雪消融、溪水流淌,浮於表麵的冰粒徹底消逝,化為一股柔和的涓涓細流。這身芸水袍相當襯他,如月輝般潔白溫潤。
恣意瀟灑少年郎,皎如玉樹臨風前。
直到那抹月白身影離去,楚在霜才如夢驚醒,她緩過神來,低頭望棋盤。
這盤棋殺得凶,黑白兩色相互糾纏,好似互不相讓的蛟龍,最後勉強分出勝負。
岑寂的夜裡,隻剩她一人。
她仔細研究起棋局,寂靜卻突然被打破。
倏忽間,腦袋裡有一聲音吵吵嚷嚷:[為什麼要讓他?你明明可以贏!]
“嚇我一跳。”楚在霜被它喊得一激靈,愣道,“你居然偷看我們下棋?”
[我才沒有偷看,光明正大地看。這棋是你閉眼睛下的吧,你往棋盤上隨便一撒,估計也是這個水平。]
她挑眉:“你說話真是誇張,什麼叫閉眼撒棋?”
[行,那我說話實在點,你是睜著眼睛撒的。]
“……”
楚在霜年幼時遭遇大病,痊愈後卻患上離魂症,識海中誕生“小釋”的存在。
它脾氣率真暴躁,總說些奇怪的話,一會兒自稱洪荒來的上古神獸;一會兒說神仙舍身喂虎,喂的就是它本尊;一會兒說它曾經是高階修士,被人封印成獸,寄宿在她識海;一會兒說它是其他界麵的仙靈,那個界麵沒有靈氣和修仙者,隻有依靠金屬上天下地的凡人。
總之,它講話顛三倒四、互相矛盾,給自己編造出無數身份,就沒有一個聽著靠譜的。
沒人能看見小釋,也沒人能聽到它,隻有楚在霜能跟它交流。她最初有興趣傾聽,久而久之也麻了,發現都不是真的,倒學會一些怪詞。
父母曾帶她尋醫,後來說是離魂症。這世間就沒有小釋,她的神魂渙散,同時道心不穩,產生異樣幻覺,才臆想出此物。
小釋聽後嘲笑庸醫誤人,還說離魂症在其他界麵,可能會被叫做人格分裂。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麼,她和它如今是好朋友。
小釋仍憤憤不平:[就憑他這張臉,你就要讓棋嗎?區區一個男修,能比贏棋重要!?]
它一向爭強好勝,方才看得憋屈,恨不得替她將斐望淮殺得落花流水。
“跟這個沒關係。”楚在霜辯駁,“他棋風犀利狠辣,大膽強攻,非達目標,絕不中止。”
[那又怎麼了,他下得還行,但有好幾次,你能殺回去。]
“贏了棋局,輸了人生,想不被盯上,當然要讓棋。”楚在霜雙臂抱頭,順勢仰躺草叢裡,她望著滿天繁星,悠哉翹起二郎腿,“人可以裝,棋很難裝。他這種性子的人,隻要輸我一回棋,心裡麵翻江倒海,咱們今晚就彆想睡了,非得等他贏回來才行。”
斐望淮溫和含笑、謙謙有禮,但骨子裡透著自負強勢,單從練劍時就能看出來。如果招惹到這樣的人,那恐怕是不死不休、不得安寧,平白增添好多麻煩。
因此,楚在霜下棋時格外收斂,既要跟他纏鬥一會兒,不能讓他贏得太容易,又不能殺得片甲不留,以免對方日後惦記她。
這就是她的處世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躺平最省事。
小釋暴言:[他敢不讓你睡,你就把他睡了,就是個男修,還怕他不成!]
楚在霜聽完一懵,她像被火燎到,頓時驚坐起來:“什麼睡?睡什麼!?”
[我說得哪裡不對?]小釋見她滿臉緋色,嘟囔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瞧你死盯著他半天,其實漂亮男人一個樣,你要試過就知道,還是贏棋更重要,比男的好玩多了……]
它絲毫不覺得自己語出驚人、用詞孟浪,坦然中透著放蕩,聽起來更離譜了。
楚在霜替它害臊,慌張叫停道:“哪裡都不對,求求你說點人話,少說些虎狼之詞!”
[本尊乃釋厄獸,似獅似虎,又不是人,當然隻會說虎狼之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