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望淮定睛一看,隻見對方身披黑袍、頸掛麵具,雙頰被豔麗顏料塗抹三道,好似獸類的胡子,鼻梁處有一深陷疤痕,像被利器用力劃傷,隱隱透出一絲猙獰。
沒有魔氣,沒有四象玖洲的仙修特征,隻是離奇尾隨他的混血獸修。
“真是感人至深,害怕拖累同伴,故意把她甩掉。”黑袍男修蹲在上方,雙手如爪般扶著樹乾,他獸眸裡迸發出狠意,麵色不善道,“我以為蓮華宗就會一窩蜂往上衝,從不單打獨鬥。”
“打你用帶她麼?”斐望淮道,“還不夠添亂的。”
石牙烈聽其答得鎮定自若,上下掃視那身雪白衣袍:“嘖嘖,真好啊,光鮮的芸水袍、團結友善的同門、坦坦蕩蕩的身份,既不會被千夫所指,也不會被抓去試藥,做獸修到這一步,連我都要羨慕了。”
白日裡,他看到此人都嫉妒得眼紅,明明同是搬不上台麵的混血,對方卻自由地活在陽光下,隻有他被關在陰暗牢籠裡,經曆常人無法忍受的折磨。
這世道未免不公。
斐望淮一愣,似感到滑稽,嗤笑道:“你羨慕我?”
“從小沒受過什麼挫折,這個年紀有此等修為,倒是難怪高傲成這樣。”石牙烈不悅道,“什麼苦都沒吃過,什麼磨難都沒經曆,自然感覺不到珍貴。”
“你們島上修士,不管是正是邪,是不是都廢話很多?”斐望淮舉起扇麵,“想殺我就直說,彆硬扯理由,隨便臆想我。”
“不要太自信了,你修為不如我。”
“試試就知道了。“
魂火術!
無數幽藍火焰燃起,如鬼節深夜的靈燈,將黑黝黝樹林襯得愈發陰森可怖。
妖異之火向樹上石牙烈撲去,寬大黑袍獵獵作響,衣角掀開翻飛的火星子,隻見他雙腿勾住樹乾,以詭異姿勢倒懸下來,不但躲開灼熱火團,還作勢朝目標攻去。
這不是尋常修士能完成的動作,但石牙烈身體敏捷有力如獵豹,閃躲後甚至不必再次蓄力,雙手指甲驟然鋒利如刃,怒吼著猛衝到斐望淮麵前,想將其乾脆利落撕成碎片!
這一爪猛地刺中白衣少年胸口,致使對方在疼痛中眼眸震顫!
石牙烈手臂猶如利器,直接將敵人貫穿,不屑地笑道:“太弱了。”
他要讓這身芸水袍染血,才能緩解心中之嫉恨。
預想之中的血腥味兒沒在鼻尖蔓延,反而是一股熾烈滾熱的溫度,將他伸出利爪的手臂燙傷。
刹那間,幽藍火焰從白衣少年的傷口燃起,被石牙烈擊殺的屍首化為烈焰,刺啦帶響地順著黑袍而上,好似蜿蜒而上的冷焰巨蟒,頃刻就要將其吞噬。
“什麼……
石牙烈妄圖撲火,反被魂火燒得劇痛,不得不甩脫黑袍,想借此金蟬脫殼。
無奈藍火速度更快,不等他將衣料丟開,便有意識般躍向臉龐,衝著那鼻間疤痕而去,直將他燙得發出一聲哀鳴!
熊熊烈焰如肆無忌憚的爪牙,火光衝天,勢不可擋!
樹上,一雙銀邊鞋履落在樹乾之上,正是剛才石牙烈所踩之處。原本慘死的白衣少年安然無恙,依舊是墨發高束、手持銀扇,連芸水袍都沒沾染一絲塵埃。
“從小沒受過什麼挫折?”斐望淮站在高處,俯瞰被火吞噬的石牙烈,漠然道,“區區一個濤火狼混血,連瓊蓮十二島都沒出過,你可真有膽量張嘴,連我半身都看不破。”
濤火狼是瓊蓮十二島特有靈獸,對水係和火係術法具備抗性,時常用迅猛攻勢獵殺敵人,優勢是力量和速度,進攻時不講究任何陣勢。
即便都是混血獸修,實力同樣參差不齊。普通修士沒準還能草根逆襲,但對於講究血統的獸修來說,血脈壓製刻在骨子裡,弱肉強食是至高法則。這也是許多修士看不上獸修的緣由,就算外表是人,心性依舊像獸。
斐望淮經曆過不少獸修廝殺,他一眼看穿石牙烈半身,但對方明顯看不透自己。
“等我待會兒把你宰了,自然能看破你半身!”
漫天藍火飛濺,石牙烈掙紮著從火中逃出,他雙腳用力一瞪,竟然能騰空而起,再次向斐望淮撓去!
樹上的少年輕巧閃避,他麵對來勢洶洶的攻擊,全程雲淡風輕,波瀾不驚側頭,躲開那致命一擊。
下一刻,少年再次化為火焰,呼嘯張開高熱密網,欲將石牙烈禁錮其中。這一回,石牙烈早有準備,三步並做兩步,瞬間躍下大樹,警惕環顧四周,驚疑不定地搜尋斐望淮位置。
太奇怪了,太可疑了。
他已經四葉後期,快進階五葉初期,連對方衣角都摸不到,甚至沒法準確使用洞念。明明蓮華宗弟子修為不如自己,身影卻頻頻化為鬼火,讓人不知道攻擊哪裡。
眼前一切像幻覺,跟過去搏鬥不同。
石牙烈停下攻擊,他難得沉下心來,尋找對方的蹤跡。
樹林裡突然靜謐,涼風颼颼吹過,驅散焦炭味道。
黑暗中,幽冷男聲響起,如同惑人鬼魅,讓人不寒而栗:“現在才感覺不對麼?”
那聲音從背後飄來,驚得石牙烈回頭,卻隻看到高大樹木,身後沒有駐足之地。他第一次從頭到腳升起寒意,望著空蕩蕩的林間,試探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這不是蓮華宗術法!”
前不久,石牙烈僥幸從蓮華宗手中逃脫,那些人用的是蓮雲十三式和雲步,絕不是此等怪異之術!
“嗬,蓮華宗術法?也對,我是蓮華宗弟子,在這裡越待越久,都快跟著不正常,格物致知的妹妹、秉公無私的兄長、仁慈寬厚的掌門父母,試藥都要考慮靈獸的天真同門,不惜為凡人建立紅塵澤的瓊蓮十二島……”
“不愧是修仙之人,都至真至善至純,就我是一個惡人,連那點仇恨和抱負,在他們麵前也自慚形穢。”
暗處,少年聲音在夜風中清朗,不知為何夾雜一絲哀意,傳入耳中帶來針紮般的寒冷。
剛才,斐望淮聽對方羨慕自己,簡直像聽到天大的笑話。獸修誤以為他是光風霽月的蓮華宗仙修,殊不知撕開表象的掩飾,自己是更見不得光的魔。
那些明亮身份都是假的,但近日他耳濡目染,居然也快要當真了。習慣是可怕的事,能讓生於混戰的他放鬆警惕,偶爾覺得瓊蓮十二島不錯,仿佛每個修士都該這麼過。
世人要真都如她般不計較仙魔,世間要真都如瓊蓮十二島般自在快活,那或許他的複魔大業錯了。
但外麵並不是這樣,外麵遠比島內殘酷。
“真奇怪啊,島外明爭暗鬥、血流千尺,島內欣欣向榮、眾生祥和,像幻術搭建的仙境一樣。”斐望淮雲步上前,瞬間閃身到敵人身邊,銳利扇尖直指其咽喉,冷聲道,“但再真實的幻境,都會有疏漏之處,比如突然出現的你。”
石牙烈臉側銀光閃爍,竟不知斐望淮從何處冒出,眼看就要遭對方抹喉!
“謝謝你來殺我,看來正常的是我,不正常的是他們。”
鮮血四濺。
這片淨土同樣有汙穢之處,隻是陽光強烈,總刺得人眼花,才察覺不到暗處陰謀罷了。
*
林中有火光驟起,楚在霜回屋後打坐片刻,她發現窗外光亮,連忙拍醒自己同伴,呼喚他們看幽藍火團。
一行人走到屋外時,藍火早就黯淡下去,遠方恢複寂寥暗色。
李荊芥驚道:“剛剛那是什麼?”
“他肯定跟人打起來了,就知道他趕我走,準沒有好事。”楚在霜捏碎玉符,“附近村裡有蓮華宗弟子,估計待會兒就來,我們先過去看看。”
這裡不似小鎮般偏遠,隔壁村落有其他同門,救援速度會很快。
蘇紅栗:“那是斐望淮的術法嗎?”
“對,我見過他元神花,是被藍火纏繞的荼蘼。”
三人不敢再耽擱,朝林中匆匆奔去。
*
血珠滴答滴答墜落,染紅地麵的雜葉,凝結成一抹暗色。
石牙烈手扶脖頸,他脖子此時被金紅皮毛覆蓋,身體呈現出獸化特征,就像巨狼毛茸茸的頸部,恨聲道:“誰讓你出手,少多管閒事!”
黑暗之中,萬千銀線如蛛絲般鋪開,這張突如其來的密網,擋下鋒利銀扇的攻擊,沒讓其直接切斷石牙烈的脖子。
無數絲線彙聚到一人之手,那是一名戴著麵具的黑袍修士,藏匿在不遠處的灌木叢後。
麵具之下傳出女聲:“趁現在撤退,蓮華宗要來了,彆忘記大人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