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銀扇,墨發高束,眼前容貌清絕的男子,不是斐望淮還能是誰。他唇角微彎,露出一絲笑意,問話語氣溫和,唯有那雙漆黑眸子有點發涼。
楚在霜猛然坐起,她眨了眨眼,故作驚訝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斐望淮一瞥棋盤上拆開的千紙鶴,他眼看她避而不答,不依不饒地追問,“為什麼不回信?”
如果他特意施術,可以用引魂銀尋她方位,但她沒法找到他,後來提出用千紙鶴傳信。這是四人在浮遊街尋覓的小玩意,他們用千紙鶴彼此聯係,不會傳重要信件,基本都是些閒話。
斐望淮最初頗感無趣,又見他們頻頻來送信,偶爾下山時折一兩個,簡要說兩句自己近況。
誰料她鬨著玩送信,現在卻又不回信了。
楚在霜瞧他變臉,她目光閃躲,乾巴巴道:“主要你下山任務多,每次都發那一兩句,我也不知道回什麼了。”
他每次送信就一兩行,無非是時間、地點、任務,毫無新鮮事可言,不用拆都能猜到。
“這是怪我的意思了?”斐望淮質疑,“你以前不也能回一大堆?”
“最近忙,沒顧上,藥田的事太多了。”楚在霜擺手,她為表真摯,還捧起千紙鶴,“你看看,我連我哥的信也沒回,都還沒來得及,你們就回來了。”
畢竟兄長對凡事都“無妨”,他也經常慢半拍回信,知道千紙鶴並非急事。
斐望淮將信將疑,總算不再追究此事,但顯然還有點不悅。他瞧她起身時腰繩散開,隨手扯過那根耷拉的紅繩,正要將其拉緊編好,卻見紅繩被猛然一扯,硬生生從手中溜走。
他麵色一怔,詫異地抬眼,不懂她何意。
楚在霜一把扯回腰繩,麻利地打出紅花,洋洋自得道:“我現在會編了,編的比你要好,你編的不行了!”
他聽對方自吹自擂,望向那朵紅花繩結:“……沒看出有什麼差彆。”
她伸出手來,佯裝要碰他:“那我給你編一個。”
他果然避開:“不要,幼稚。”
楚在霜見他側身,總算遠離自己,微微鬆一口氣。她如今心結未開,往常親昵的動作,仔細揣摩都透露曖昧,再沒法像少年時渾然天成、無拘無束,不可能肆無忌憚地等他近身,做出些係腰帶或擦臉之事。
現在想來,她過去興奮時還曾拉扯他,隻是他身姿敏捷,總能迅速地躲開,顯然比她更懂男女之防。
越回憶往事,越感到愧疚,為什麼她有點流氓?
嘴上說他是好姐妹就算了,總不能真不把他視為男修。
究竟哪裡出差錯,難道是他們總弈棋閒談,進行心識方麵的交流,便忽略外在身體上差異。
不得不說,月圓夜的水潭徹底戳破一切,連帶過去影影綽綽的東西,都在那晚顯露無疑。
正是反思之時,她突感發髻微動,被驚得瞬間回神,猛地轉過頭來。
斐望淮不料她那麼大反應,拈去垂雲髻上的草葉,淡聲道:“有雜草。”
“……謝謝。”
“你今天是哪裡不舒服麼?”他疑道,“看起來一驚一乍的。”
“隻是在想門派大比的事,據說島內會進來很多人。”楚在霜忙道,“你回來時有沒有看到島內修士?山下熱鬨麼?”
“沒有,據說過兩日才正式開島,但紅塵澤有些變化,店麵都布置起來了。”
“那是不是該回烤鴨店看看,店裡估計也會特彆忙,不知道孫大娘怎麼樣。”
“可以去看看。”
斐望淮任她插科打諢,又見她一溜煙往前躥,不動聲色拉開跟自己距離。他眼神晦暗下來,用指腹揉蹭草葉,感受雜草邊緣的鋒利感,沒有出言點破她的異樣。
真是好久不見的狀況,讓他回憶起初識她時,她也是避之不及的態度,跟現在如出一轍。
隻是當時他不在乎她所想,非要強迫她留在學堂不可,被她閃躲也無所謂。但數年間點滴積累,再一朝退回到起點,恐怕就不合適了。
到底是哪裡出錯?
他應該隻是最近下山一趟?
楚在霜在前跑,他跟在她身後,思忖近日的事。
她的發髻在微風中散亂,數根調皮的發絲輕飄,一如既往的自由自在。
這是他虛假的同門,這是他相伴數年的友人,這是他弈棋交心的知己。
這是窮其一生,必須殺死的人。
斐望淮見她在前方跑跑跳跳,明明是習以為常的畫麵,卻覺得某處被挖去一塊,讓他湧生不適的怪異感。
這還是……
還是什麼呢?
無法用言語描繪二人此刻的疏離。
他對她的感情格外複雜,以至於稍微遺失部分,便會察覺胸腔內的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