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生氣?”
他再次發問,語氣更平穩,宛若不緊不慢的獵人。
楚在霜聽聞此話,心臟驟然加快,像被識破秘密,又見他笑意盈盈,驚覺自己落入柔韌絲線編織的密網。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受,就像她曾挑動他怒火,現在換他來進攻自己。
他在模仿以前的她,挖掘她的不滿,揭開她的秘密,驗證她的在乎。通過這種手段,妄圖占據上風。
興之所至,步步為營,肆意掌控對方思緒,從中感到心滿意足。
這是一場博弈,誰先泄露情緒,誰就失去先機。
“我沒有生氣。”楚在霜深吸一口氣,她麵色平和,坦白道,“我很少有憤怒或難過的情緒。”
不得不說,她真是沒心沒肺,明明方才還動容,頃刻間收起表情,又變回往常大方的伶俐模樣,好像什麼都影響不到她。
但他不想看她這樣。
他想要看彆的。
斐望淮凝視她良久,手中仍握著紙袋,追問道:“你不要這個,那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就給什麼?說得好像我張嘴,你都可以給一樣。”
“為什麼不可以?”
明明連離島都私自決定,現在倒裝出一副好脾氣。
她眉尖一挑,故意刁難道:“我要你身上值錢的,拿走你打架的扇子,或者你的寶石項鏈,看你還可不可以。”
斐望淮聽她賭氣,他輕笑一聲,索性伸出手:“那你自己來取。”
晚風中,白袍青年長身玉立,沾染著夜色涼意,如瑩潤生輝的玉。他眉眼浸染笑意,現在朝她抬起手,像徹底敞開懷抱,任由對方予取予奪,蠱惑她更靠近一些。
不是沒有過身體接觸,隻是絕不像今夜,是他刻意布的局。
斐望淮倚在石欄邊,似乎頗有耐心,靜候她過來。他注視她的目光格外專注,甚至配合地張開雙臂,由著她主動過來探尋。沒準魅生來狡猾,他隻有一半血脈,也精通於用外表惑人,主動交出權力,以此進行勾引。
然而,即便知道他的把戲,她還是忍不住走近。
微風拂過,鼻尖嗅到一些鬆柏清新,是她多年熟悉的味道。銀扇被彆在他的腰後側,以至於她隻要伸手去拿,恨不得就要將彼此摟入懷裡。
她的指尖微頓,沒有摘取銀扇,順著輕薄芸水袍遊移向上,掠過布料下繃緊的肌肉,留下蜻蜓點水的痕跡。
斐望淮察覺她動作,身軀驟然僵硬,後背卻仍挺直,轉瞬稍微放鬆,沒抗拒她觸碰。他不由嘲諷自己,明明要引她入局,卻率先亂了手腳。
反觀她倒大膽得多,手指好奇摸索,像在四處試探,最後落於幽藍寶石,以及他領口的小片溫熱的皮膚。
她柔軟指腹不經意蹭過鎖骨,眼看對方的喉結上下微動,更品嘗到一種新鮮體驗。向來高傲的人不再出手,好像真的完全交出自己。
她抬起眼來,再次詢問道:“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
或許夜晚是他的主場,她朦朧間回憶起什麼,同樣是月華漫天,同樣是清輝寒夜,隻是那時他們被礁石相隔,用瀑布的水聲壓抑住心跳,遠沒有現在離得近,他更沒任由她索取。
有一瞬間,她都想脫口而出,那要他可不可以。
但嘴唇微動,卻沒說出口。
月色溶溶,氣息交纏,半遮半掩的話語,虛虛實實的試探。
雙方對視時,呼吸都錯拍。
過於貼近的距離,過於明豔的顏色,就算沒有再近一步,某種旖旎情愫被微涼的風一吹,彼此吐息在方寸間交融,反而在心尖越發灼熱,恍惚間竟如柔和綿密的吻。
斐望淮眼看她睫毛顫動,他瞳仁極黑,目光卻下移,落到潤澤的唇,忽然嗓子乾澀。
真是作繭自縛。
他也不知自己想做什麼,隻是多年釀造出的愛恨過濃,以至於捕捉到一絲她的恨,曾經壓抑的東西就騷動起來,連帶血脈中的某些欲念,促使他誘導她落入陷阱。
這一刻宛若停滯,他們都屏氣凝神,就像桌旁的賭徒,等待對方下一步。
她眼睛裡盈滿光亮,最終還是眸光忽閃,率先低下了頭。
“就要這個吧。”
窸窣聲響起,秘而不宣的情動也被打破,製止空氣荒唐流動的曖昧。
斐望淮手中紙袋被扯走,如遭當頭棒喝,猛然回過神來。他不禁抬眼,隻見她耷拉著腦袋,早就咬住一枚包子,以此回避他的視線,什麼都沒有再多提。
失敗了。
即使他使出渾身解數,她依舊收放自如,隻會被迷亂片刻。
懊惱、恥辱、羞憤,諸多情緒在血管亂竄,隻讓他五臟六腑發麻,唯有心尖被針一紮,傳來切實的刺痛。
斐望淮麵色平靜,五指卻攥得發白。他沉吟數秒,卻仍不死心:“就要這個麼?”
她支吾:“嗯。”
失落在胸腔內回蕩,竟連痛覺都不再有。
他當下心中冷笑,暗罵是自不量力,居然錯認無心者會有心。
但或許這才是對的,她沒辦法離島,他必須要離島。
最擅長弈棋智取的她,也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
從天台下來時,楚在霜已經吃完桂花包,她明顯感到身邊人情緒不高,自己往常伶牙俐齒,現在居然難得詞窮,不知說什麼緩和氣氛。
斐望淮:“回去吧,待會兒就快天亮,說好要到修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