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喜第4天(1 / 2)

衝喜[重生] 繡生 9681 字 3個月前

那雙手伸進被子裡握住他的手時,李鳳岐差點沒崩住睜開眼睛。

床邊的人在嘀咕些什麼他已經沒有心思去分辨了,全部心神都凝在了被握住的那隻手上。

對方的掌心很柔軟,不同於他常年握刀滿手老繭,隻有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腹上有些許薄繭,估摸是常年握筆習字磨出來的。手上的力道不大,兩隻手將他的手包裹在其中,輕輕摩挲著,驅走了冰涼的寒意。

竟然是在給他取暖。

這不是李蹤派來的人。

李鳳岐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應該是李蹤用來羞辱他的那個男王妃——齊國公府上的大公子葉雲亭。早上他醒來時,給他擦臉的那人應該也是他。

齊國公府裡的事他是知道不少的。葉知禮早年還未掌權得勢時,娶了大理寺卿王且的親妹,結果成婚不到兩年,王氏便難產而死,隻留下一子,便是長子葉雲亭。這事真要說起來,也怨不得葉知禮,但偏偏他在王氏死後不到一年,便續娶了如今的夫人殷紅葉。沒多久殷氏又有孕,生下次子葉妄,自此王家便與齊國公府斷了往來。

北昭太宗立國之時,分一京五府十三州。一京是上京,五府則是雲容、汝南、隴右、涅陽、北疆五個都護府,每個都護府下分管數州,而其中又屬雲容都護府最為勢大,因其統領的陸州、中州、冀州三州,乃是京畿三州,曆來負責上京以及皇城的安危,

雲容都護府這一任的大都督殷嘯之,更是天子近臣心腹,雖人不在上京,但卻絲毫不影響殷氏在上京之權勢地位。

而殷紅葉,正是殷嘯之最寵愛的嫡親孫女。

她比葉知禮小了整整一輪,據說當初不顧殷家反對,死活要給葉知禮做續弦,殷嘯之最為寵愛這個小孫女,雖然不滿但最終還是同意了這門親事。而葉知禮這些年來則借著殷家的勢,才終於爬到了如今的地位,從一個落魄無繼的邊緣國公,做到了權比宰相的中書令。

得勢之後的葉知禮對續弦與次子倒是寵愛有加,但先頭原配留下的長子就成了多餘的那個。殷紅葉性情驕縱,雖不至於視這個繼子為眼中釘,但也不會待他多好。葉知禮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大多時候連門都不讓長子出,隻當國公府裡沒有這麼個人。

按照舊例,葉雲亭為嫡長子,滿十歲後本該請封世子,但偏偏葉知禮一直以長子體弱不能榮寵太過為由拖著,拖到如今,竟直接把人給送進了這王府來給他衝喜。

雖然李鳳岐一向知道葉知禮這人道貌岸然,手段陰險歹毒,卻也沒想到他為了給次子騰位置,對親兒子能下如此狠手。

如此想來,葉雲亭的處境倒是和他差不多。

隻不過葉雲亭今日的反應,卻著實和他預料之中差了許多。

早幾日李蹤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告訴過他,司天台給他挑了一位命格相合的王妃衝喜,王妃家世好,長相好,就是是個男人。

命格相合當然是司天台對外扯的鬼話,李蹤不過就是想借機給他塞個男人做王妃惡心他罷了。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李蹤當時的表情,那樣興奮和迫不及待地看著他,期待著他露出屈辱神情。隻可惜他並沒有如願,最後氣急敗壞地回了宮裡。

倒是葉雲亭沒過幾日,果然就被送進了王府。

李鳳岐從前並未關注過這位國公府的大公子,隻聽說他常年被關在後院中,極少外出。便以為是個懦弱無能之人。

如今被嫁來給他衝喜,成了棄子,甚至還有可能給他陪葬,少不得要吵鬨折騰,就是一哭二鬨三上吊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從沒想過,葉雲亭竟然會主動來照看他這個將死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鳳岐心念數轉,正思索著他有何目的,便覺得手背一涼,那雙一直給他取暖的手從被子底下抽離出去,然後便是放輕走遠的腳步聲。

他睜開眼,便看見一道高挑清瘦的背影朝著床榻的方向走去。

李蹤雖然越來越偏激瘋癲,但有一點倒是沒有說錯,齊國公府的大公子確實長得好,就隻看這身段背影,也足夠風流。

李鳳岐目光追著他背影,隻見他走到床榻邊,開始整理鋪到一半的床鋪。他的動作很有些笨拙,一床褥子左邊拉一拉右邊扯一扯,卻怎麼也鋪不過平整,最後大約是煩了,索性胡亂鋪了鋪,便將軟枕和衾被往上堆。

看那模樣,還帶著些未褪的孩子氣。

李鳳岐垂眸思索片刻,決定試一試他。

他閉上眼,長眉痛苦地擰在一起,發出虛弱的呼聲:“水、水……”

剛勉強整理好床榻的葉雲亭動作一頓,快步走到他身邊查看,就見昏迷的人嘴唇乾裂發白,虛弱的氣音從唇縫間吐出來,越發顯得病弱可憐。

也難怪,他至少一整天沒有進過食水了。

葉雲亭趕緊去外間倒了一杯水進來,隻是喂到嘴邊時,又陡然想起來這人才受過冷風,又病著,這涼水就這麼喂下去怕是不行。遲疑了一瞬,他將水杯放回桌上,又端了一盞燭台來,才捏著水杯置於燭火之上慢慢地烘烤。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冷冰冰的夜風從窗戶縫隙裡吹進來,吹得燭火搖曳。

床上昏迷的病患又在一聲聲叫著“水”,葉雲亭心急之下,隻能一手護著燭火,一手捏著茶杯懸在燭火上方。等好不容易將一杯水烤熱乎了,他的手指也燙紅了一片。

葉雲亭嘶嘶呼了兩口氣,搓了搓燙紅的手指,才小心地給李鳳岐腦後墊了個軟枕,將溫熱的水喂到他唇邊。

暖熱的水流潤過乾枯的唇,流經乾渴的食道,最後落進胃裡。

李鳳岐本來隻是想試一試他,但等溫熱的水入了喉,身體卻迫不及待地索取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喝完一杯水,忍不住發出一聲低歎。

他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喝過一口熱水了。

五天,十天,還是一個月?

李蹤對他忌憚甚深,自他中毒臥床的這一個多月裡,先是殺了王府中忠於他的心腹,將他困於王府,又切斷了上京與北疆之間的通訊,讓他出事的消息傳不回北疆,無人支援。

行軍對敵時比這更艱苦的情形也有,可如此狼狽,卻是頭一回。雖然不至於撐不下去,但說不難受卻是假的。

身體的痛苦尚是其次,更多的是被背叛的憤怒。若不是此時尚需隱忍,他很想親自問問李蹤,這十餘年的兄弟情深,可是假的?

他替他守邊疆,殺權臣,固皇位,最後換來的卻隻有如此折辱。

葉雲亭這一杯熱水,至少讓他覺得,這世上也不全是李蹤這般狼心狗肺之人。

李鳳岐胸口起伏數息,方才睜開了眼。

葉雲亭本在觀察他的狀況,此時正好與他目光對上。

男人眼神深沉望向他,帶著明顯的審視。

他愣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道:“王爺醒了?”頓了頓,又道:“我是葉雲亭。”餘下的話他沒有多說,但李鳳岐應該也都知曉了。

李鳳岐凝了他片刻,見他眼底儘是坦然無畏,還帶有一絲關切。方才開口道:“多謝。”他的嗓音仍舊嘶啞,但比先前如同砂礫碎石摩擦般的聲音已經好了許多。

他的態度比先前溫和太多,葉雲亭愣了一愣,才搖搖頭道:“王爺不必言謝。”

他說完,李鳳岐沒有應聲,又閉上了眼睛。

兩人一時無話,葉雲亭見他神色還算平和,再看看外邊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有些擔憂還沒回來的季廉,就說了一句:“我去外頭看看。”便起身離開。

季廉已經出去了一個下午,眼下天都黑了,也該回來了。

葉雲亭正想著要去哪裡尋人,門就被推開了,季廉的聲音吵吵嚷嚷地傳來:“少爺,少爺,我們有晚飯了!”

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他聲音裡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