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喜第22天(2 / 2)

衝喜[重生] 繡生 11093 字 6個月前

小佛堂裡香火繚繞,佛台上供奉的地藏菩薩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寶相莊嚴。菩薩像左側供著老王爺李懷渠的牌位,右側則供著個空白牌位。

老王妃點了三炷香祭拜,李鳳岐與她並排,也上了三炷香。

祭拜完,老王妃才緩緩開口,聲音在繚繞的煙霧裡顯得有些虛無:“你想問什麼?”

李鳳岐看著供奉的牌位,閉了閉眼,說:“我的身世。”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空白牌位上,從他記事起,他就見那空白的牌位被供奉在此處。沒有姓名,沒有生辰八字,空空如也。

他曾猜測過,這牌位可能是他那個雙胎兄弟的,隻是他怕母親傷心一直不敢開口問。如今卻不得不開口了。

老王妃聞言眼底起了些許波瀾,片刻之後,又平複下來,她在蒲團上跪下來,聲音沉靜道:“我不知道你從何處聽到了什麼閒言碎語,但你確是我與懷渠的親生孩子。你若不信,可去尋當年的穩婆,醫官一一查證。”

李鳳岐攥緊了拳,聲線低沉,洪水般情緒生生被他壓住住,化作一聲平靜的詢問:“那這個空白的牌位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你弟弟。”老王妃撥著佛珠:“當年我生產之時,才發現懷得是雙胎。你出生之後,你弟弟卻因為在腹中憋了太久,甫一出世,就斷了氣。”她手中佛珠撥得越來越快:“因為是雙胎,又有一個死胎,不吉利,便沒有對外宣揚。”

李鳳岐本想繼續問,那為何牌位之上不刻字?

然而見她肩膀顫動,瘦削身體搖搖欲墜,卻不忍心再追問。

他閉了閉眼,看向佛台上供奉的牌位,澀聲道:“我明白了。”

老王妃沒有回頭,隻低聲道:“這些年我一直過不去這個坎,每每看見你,便會想起你死去的弟弟。我知道我沒能到儘母親的職責,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都是我該受得。”

“母親……待我很好。”李鳳岐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平安符,澀聲反駁:“兒子不曾有怨怪。”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每每他跟母親撒嬌,母親總是神色淡淡的教訓他男兒不可嬌弱。他偶爾也會羨慕彆人的母親待孩子溫柔親昵,可後來他生了一場大病,父親不在府中,是母親衣不解帶夜不安寢地照料他。等父親回來,他的病好了,母親卻倒下了。

後來父親曾同私底下他說,母親性子淡,許多事不習慣說出口,但她並非不關心你。

從那以後,李鳳岐便漸漸接受了自己的母親同彆人不一樣的事實。

他有諸多疑惑,卻從來沒有怨怪她的冷淡。

老王妃撚弄佛珠的手指頓了頓,改為雙掌合十:“旁人的話不必放在心裡,你隻記住,你永遠是你父親最驕傲的孩子。”

“我知道了,”知曉再問也不會有其他結果,李鳳岐不再堅持。他又看了看佛台之上的兩個牌位,雙手合十拜了三拜,方才離開。

待他走了,老王妃繃直的脊背才彎下來。她踉蹌著起身走到佛台前,手指輕柔拂過牌位上頭的“李懷渠”三字,低不可聞道:“懷渠,我儘力了……”

*

李鳳岐進去了不過片刻,便出來了。

葉雲亭聽見木輪碾過地麵的動靜,起身迎上前,卻見他臉色沉重,便沒有出聲,隨他一同回了正院。

路上李鳳岐一言不發,他不知道他問得舊事是什麼,又是否有了答案。但看神情也知道必定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他便沏了一壺茶放在他手邊,放輕腳步準備退出去,讓他獨自靜靜。

走到門邊,卻聽身後的人道:“大公子若是無事,便陪我坐一會兒吧。”

葉雲亭身影一頓,便停了下來。轉身回去在他對麵坐下,挽袖給他斟了一杯熱茶。

嫋嫋水氣裡,他聽見李鳳岐說:“我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含章。”

葉雲亭不明白他怎麼忽然提起這個,但還是頷首道:“昨日我聽老王妃喚過,是王爺的字?”

李鳳岐搖頭:“是另一個名。”

鳳岐是父親取得名,含章卻是母親所取。

父親叫他“鳳岐”,母親卻總愛叫他“含章”。他打小便習慣了兩個名字,旁的人不清楚,也隻以為“含章”是他的字,他也從未與人解釋過。

“你覺得,什麼樣的情形,一個母親才會把原本給另一個孩子的名字……給了他的兄弟?”

他說得有些繞,葉雲亭理了理才聽明白,可他並沒有聽說永安王還有兄弟姐妹。

“也許是為了懷念?”他其實想問那個兄弟是不是已經不在世了,但又覺得太過唐突,便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李鳳岐搖搖頭:“若是這樣,那個沒有名字的兄弟豈不是太可憐?若是母親很愛這個孩子,怎麼會忍心如此。”

人死了,卻連名字都不能留下一個,甚至連牌位上都不能刻上名字,對一個母親來說。該有多煎熬?

葉雲亭隱隱心驚,但還是如實道:“也可能是那個死去的孩子,不能有名字。”

李鳳岐端著茶杯的手一緊,隨後便笑起來,眼底澀然一片:“你說得對。”

牌位上不能刻名字,是因為不能有名字。

老王妃生了一對雙胎,還有一個胎死腹中,不吉利,所以按習俗,死去的胎兒不能下葬,不能刻牌位。即便是早就已經取好的名字,也不能用,隻能給了另一個活著的孩子。唯有這樣,才能證明這個死去的孩子,曾經來過。

李鳳岐垂著眸,幾乎已經確定了韓蟬說得是真的。

那日韓蟬來尋他,說他並不是老王爺的親生孩子,他的親生父母乃是被李蹤的父親、顯宗皇帝李乾所害。正巧當時老王妃身懷六甲即將臨盆,老王爺便收留了剛出生的他,將他充作了自己的親子養大。他雖沒拿出實質證據,卻列舉出了諸多疑點,讓他去找老王妃求證便可知真假。

韓蟬當時對他說:“李乾得位不正,李蹤步他後塵。這北昭江山早已經如大船腐朽將沉,王爺若是願與我合作,以你我之力,改朝換代易如反掌。事成之後,我便將你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訴你,屆時你當皇帝,我做宰相。”

韓蟬所說的疑點,與李鳳岐的一些猜測恰巧合上了。當時他雖然半信半疑,卻因為李蹤的緣故,拒絕了他的提議。

李蹤是他自小護到大的弟弟,他絕不可能為了韓蟬一番話以及虛無縹緲的身世與仇恨,便背叛李蹤。

韓蟬當時拂袖而去,隻說他必會後悔今日選擇。

後來,便是他遭人暗算中毒,而李蹤趁他筋脈被毒藥所毀無法動彈,將他囚於王府內折辱等死。

韓蟬走得每一步棋,都在逼迫他放棄李蹤。同時也是在提醒他,他的身世另有隱情。

李鳳岐曾經一直想不通,李蹤在位三年,期間一點忌憚他的苗頭都沒有表露出來。他不信李蹤的偽裝能瞞得過他。現在李蹤忽然對他動手,他中毒勢弱是一個緣由,但更有可能的是,韓蟬同他說了些什麼。而能挑撥李蹤立刻對他動手的事情,很有可能與他身世相關。

他低垂著眼眸,回憶著已知的線索。

老王爺與老王妃都不是墨守成規之人,假設他真的有個雙胎兄弟出生後便夭折,以他們的性格,絕不會因為“不吉利”這樣的荒唐理由,便將孩子燒了骨灰棄於荒野。況且就是退一萬步說,他們若是真做了這樣的事,以王府的權勢,這樣的醃臢事絕不會泄露一絲一毫,更不可能在十餘年後被尚且年幼的他從旁處打聽到。

那他們如此做得原因隻剩一個,那便是要掩人耳目。

根本沒有什麼雙胎,他也不是老王妃的親生孩子,為了隱藏他的身份,他們不得不演這麼一場戲,叫所有人都相信,老王妃曾經是真的生了一對雙胎,其中一個不幸早夭。

所以老王妃將早就取好的“含章”給了他,所以老王妃一日日對著沒有刻字的牌位誦經。

這是一個母親最後的懷念,或者說懺悔。

李鳳岐沉浸在思緒裡,連手中的茶水涼透了也沒有察覺。

葉雲亭見他要將涼茶往嘴邊送,抬手攔住他,將茶杯拿過來,另換了一杯熱茶遞過去。

“其實王爺可以往好的方向想,”他的聲音淺淺淡淡,一雙烏黑的眼眸通透,似看透了李鳳岐未曾說出口的心結:“孩子的名字含著父母的祈願,若這名字是母親精心所取,她給了另一個孩子,或許是希望這個孩子能帶著這份祈願,好好地活下去。”

李鳳岐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他愣了良久,腦中卻劃過幼時種種,許久之後,方才將茶水一飲而儘,神色有些許釋懷。

“大公子看得比我通透。”

他想起了老王妃最後說得那句話。

她說:“你永遠是你父親最驕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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