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柔頭頂的帷帽略有些歪,伏廷伸手扶正,嗓音沉沉：“你這是要出門？”
小姑娘點了點頭,沒敢說自己的目的地是當鋪，怕被伏廷斥責。
“要去哪兒？”
連柔咬著唇,支支吾吾半晌沒說出話來，倒是青苓那丫鬟嘴快，直接道：“回將軍的話,我們要去當鋪嘞，隻是小姐麵嫩,怕被人糊弄了。”
伏廷麵色冷肅，薄唇一掀：“當鋪？你要典當什麼東西？”
大抵是常年在軍營中審訊囚犯的緣故,男人問話時氣勢格外濃烈可怖。
連柔肩頭輕顫了下，也不敢繼續隱瞞下去,她從懷中取出那隻翡翠鐲，扯開外麵那層錦帕,露出盈盈的碧色。
伏廷身上的功勳雖是在戰場上拚殺而來的，但出身高貴也是事實。他自幼生在將門，衣食無憂,恐怕從沒見過需要靠著典賣東西度日的人。
連柔像是淋了雨的鵪鶉，既尷尬又羞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伏廷覺得她這副模樣好笑,剛想開口給小姑娘一筆銀子，又想起她堪稱執拗的性子，到底打消了念頭。
“你那丫鬟說得對,當鋪老板肯定會蒙騙年紀小的姑娘，若你信得過舅舅，我派府裡的管事幫你典當，這樣可好？”
連柔張了張口，沒有拒絕伏廷的好意。
她眉心微擰，思索著該如何報答舅舅的恩情。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仿佛想到了什麼，問：“舅舅，龍葵半邊蓮茶對噬身毒有奇效，您麾下的將士可有誰中了此毒？當初在遇見您之前，我曾在街上救下一名軍漢，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男人高大的身軀陡然僵硬，好在他常年習武，反應比尋常人敏捷許多，這才沒讓連柔瞧出端倪。
“被北魏暗算的將士極多，我也不知你說的是誰。”
伏廷麵不改色地撒謊。
兩人站在門前交談了兩刻鐘功夫，青年才拿著翡翠鐲離去。直至申時，他吩咐身邊的管事，往城西小院送了八十兩紋銀。
有了這些銀錢，連柔終於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前幾日經過陪都城的夜市時，她就想在那兒擺個攤子，附近有鎮北軍巡邏，比青天白日還要安全些。
心裡轉過這種想法
，連柔閉上眼，仔細將腦海中各色各樣的茶方分門彆類梳理一番，挑選出幾樣方便在夜市售賣的。
夜市中閒逛的男子雖多，但掏錢買吃食的卻都是女子。
女兒家大多愛惜容顏，夏天陪都濕熱多雨，不少姑娘麵上都生出了紅斑和暗瘡，是以胡桃牛乳茶和雙花除痘茶最為適宜。
連柔將沉甸甸的銀錠子放在桌上，碼放得整整齊齊。
青苓一邊研墨，一邊看著小姐在紙上勾勾畫畫。
想賣藥茶勢必要備好攤子，桌椅板凳，炭火爐灶，樣樣都不能少。其他物件不必講究，炭火的用料卻不能差了，否則一煮藥茶便煙熏火燎的，怎會有客人上門？
青苓心裡覺得這法子行不通，但見到小姐如此認真，她也沒有多言，免得打消主子的積極性。
連柔打算自己操辦茶攤，不讓家人知曉，畢竟此事成與不成還不確定，母親心思敏感，若是得知消息肯定會為她掛心。
如此一來，還不如她自行嘗試。
少女看似柔弱，做事卻頗有條理。她先將小院中廢舊的桌椅板凳清點出來，搬到後院的井邊。
青苓最看不得小姐做粗活，快步走上前幫忙。
連柔剛準備打水，就被她攔住了：“您先彆動，奴婢收拾就好。”
連柔自然不會躲懶，主仆倆一起將桌椅板凳擦洗乾淨，桌椅瞧著雖有些陳舊，好歹能入眼了。
忙了大半日，這些活計總算告一段落。
此時青苓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床畔，眼眶通紅，給主子擦破了的掌心上藥。
連柔的肌膚隨了焉氏，本就生得白嫩，稍用力些都會在腕間留下紅痕，哪裡經得住一下午的操勞？
“您的傷還未好全，何必這麼折騰自己？寧家的主子又不止您一個，養家的重擔不該落在您身上。”
金瘡藥粉雪片似的撒在傷處，帶來陣陣刺痛，連柔疼得小臉蒼白，仍擠出一抹笑，安慰青苓：“我的生父是一名茶商，售賣藥茶也算繼承他的衣缽，是好事呢。”
小丫鬟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半晌都未吭聲，手上的動作卻變得更加輕緩。
半個月後，茶攤的一切才算籌備妥當。
這天夕陽隱落，連柔叫上寧家僅剩的小廝，推著板車，直往夜市的方向趕
去。
他們到時，天剛擦黑，周遭的行人也不算多。
連柔將茶攤擺在一棵柳樹旁，小廝把桌椅板凳安放整齊，又生好炭火，瓷鍋內熬煮著淺褐色的茶湯，隨著溫度升高，獨屬於藥茶的香氣伴隨著水霧四散開來。
茶香本就清冽，其中還隱隱摻雜幾分苦澀，聞著就讓人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