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共六層高,側麵粉刷的白色牆麵因長年受雨水侵蝕,四處可見泛黃的水痕。
牆麵有脫落的痕跡,潮濕處隱約可見一片青綠的苔蘚。
迎麵撲來的陳舊蕭條感,讓陸時歡屏住了呼吸。
好一陣她才順著台階進了樓裡,找到了高二13班李老師的宿舍。
接待她的是李老師的愛人,聽說是市醫院的護士長。她給了陸時歡兩個筆記本,還有一個文件袋,又請陸時歡坐著喝了口茶,閒聊了幾句。
期間提到高二13班的情況,李老師的愛人說:“那幫孩子是整個三中最難管教的,陸時歡你可要受累了。”
陸時歡仔細聽著,終於明白老校長說的,沒人願意接手高二13班是什麼意思了。
感情高二13班就是三中名聲敗壞的根源之一。
聽李老師的愛人說,班裡共三十六名學生,其中一半不服管教,另一半雖不鬨事,卻也因為處在那樣一個嘈雜惡劣的學習環境裡,根本提不起學習的勁頭來。
陸時歡抱著資料從教室宿舍樓離開時,愁眉苦臉的,一大早攢下來的好心情,全部敗壞了。
這會兒她心事重重的往教育區的方向走,隻覺身上的擔子超乎預料的重,隱約有幾分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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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高二13班的情況比陸時歡想象中的還要更糟糕。
她隨著上課鈴聲走進教室時,裡麵隻零零散散坐了五六個學生。
鈴聲結束後,大概過了三五分鐘,才陸陸續續又進來十一二人。
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麵孔從講台上扶著講桌站著的陸時歡麵前掠過,無不停頓幾秒打量她,然後滿臉狐疑地回到各自的座位。
偌大一個教室裡,凝聚著閒散的風氣,令陸時歡皺起了眉頭。
她撐在講桌邊沿的手不由動了,食指輕輕敲著桌麵,眯起眼,將在座諸位學子一一打量個遍。
學生們也都盯著她看,顯然還不知道他們的班主任換了人。
又等了十分鐘,教室裡還是有三四個位置空著。
陸時歡看了眼腕表,決定不再等下去了。
她蔚藍色牛仔褲下,一雙白淨無瑕的休閒鞋,正從講台上下來,往教室門口走。
學生們的目光追隨著她,他們在好奇她的身份。
很快,陸時歡便為他們解疑了。
她將教室門關上,又折回了講台,順手在講桌上的粉筆盒裡拿了一支嶄新的白色粉筆。
陸時歡習慣性的將其折成兩半,隨便挑了半支捏於指尖,轉身在四米長的黑板上揮筆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陸時歡”三個字清秀婉約,一氣嗬成。
台下一幫學子翹首望著,也有人小聲念了出來。
陸時歡寫完以後,將粉筆放回了粉筆盒裡,回身看著一眾學子,麵帶和善地微笑,嗓音拿捏得比窗外的秋風還要輕柔:“大家好,我是你們新來的班主任,我叫陸時歡。”
“啥?新班主任?”
“老李頭呢?”
有人問起李老師的情況,陸時歡便簡單解釋了幾句。
後班裡嘈雜了一會兒,陸時歡便靜靜立於講台上看著他們,直到偌大的教室裡鴉雀無聲。
反正開學第一天,大家也沒心思上課,更何況班裡學生還沒到齊。
陸時歡便決心與他們友好交流一下,先熟悉熟悉。
這一整天的時間,基本屬於班主任。
陸時歡花了一節課的時間讓孩子們接受他們原班主任已經離開的事實,又花了一節課的時間讓他們做自我介紹。
後麵便是領書發書等流程。
整整一個上午過去,那三四個空置的座位,始終未見人影。
午休時,陸時歡從李老師愛人給的資料裡翻出了學生們登記的家庭信息。
她將那四個沒來學校的學生名字圈了出來,然後根據他們高一時登記的家庭信息,給他們家裡人打了電話。
開學第一天就缺席,這對於高中二年級的學生來說,可不是什麼好征兆。
陸時歡聯係了其中三名學生的家長,從他們口中得知孩子早上確定是出門了的。至於為什麼沒有來學校,家長們也不清楚,而且一個個都很忙碌的樣子,語氣過於匆忙。
言語間隻讓陸時歡這個當老師的多費些心思,對自家孩子沒到學校上學這種事,似乎見慣不怪了,並沒有特彆在意。
這還不是最讓陸時歡頭疼的,讓她最頭疼的是其中一名學生登記的電話號碼是個座機號,陸時歡撥過去,始終無人接聽。
下午第一節課結束後,陸時歡聯係過家長的那三名學生結隊進了教室。
她找他們單獨談過話,順便問了一下另一名學生的消息。
三個大男生一致表示不知道,言語間向陸時歡透露了不少信息。
那個缺席了一整天的男生叫曲正凡,是班裡最混的學生,學校裡也是有幾分名氣的,大多數學生都知道他,也知道他脾氣不好,喜歡獨來獨往。
聽他們說,曲正凡打架特彆狠,從來沒吃過虧。
如此,陸時歡暫時倒也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隻不過曲正凡家裡人也聯係不上,這事兒在陸時歡心裡就像打了一個結,若是不解開,她會一直覺得膈應。
所以晚自習結束後,陸時歡按照登記的家庭地址,打算登門造訪,去曲正凡家裡問問情況。
曲正凡監護人名字那一欄空著,關係欄填的“小叔”。
陸時歡按照導航,坐公交在他家小區附近的公交站下車,倒也離得不算遠,六個站。
到地方後,陸時歡在小區門口的水果攤販那裡買了半個西瓜,還有兩斤蘋果。
她到曲正凡家門口時,已經夜裡十點了。
看了眼門牌號,陸時歡騰了手摁門鈴,神情有些嚴肅。
她在思量一會兒見了曲正凡的家長,該怎麼開口。
便在此時,厚重的防盜門被人從裡麵推開了。
陸時歡急忙往後退了半步,靠牆站,這才避免了被門撞傷的險況。
她驚魂未定,臉上失了幾分血色,一片冷白。
下一秒,熟悉的男音響起,帶了幾分詫異:“歡歡?”
陸時歡聞聲抬眸,目光與屋內身如長鬆的男人眉眼相接,她驚得微微張嘴:“錦、錦寒哥……”
似是不敢相信,她的聲音很小,細如蚊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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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人確實是溫錦寒。
他身後,色調冷白的廊燈與一室昏暗糾纏,十分幽寂。
有風迎麵拂來,陸時歡察覺到一絲涼意,先回了神。
目光與溫錦寒對上,她一臉詫異:“這裡不是曲正凡家嗎?”
“是。”男人也不動聲色的斂了神思,聽到“曲正凡”這個名字,他隱約明白了什麼。
果然,陸時歡接下來的話應證了溫錦寒的猜測。
“我是曲正凡的新班主任。”陸時歡話落,微移目光往屋內看了一眼,“錦寒哥,你怎麼會在曲正凡家裡?”
話落,也沒等溫錦寒回答,陸時歡便反應過來了。
曲正凡姓曲,溫錦寒的好友曲成風也姓曲……
似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似的,陸時歡不由瞪大眼,捂了嘴以掩飾自己的驚訝。
但溫錦寒還是看出來了,隨即有笑意在他薄冷的唇畔化開,連音色都磁性溫沉了些:“如你所想,曲成風是凡凡的小叔,也是他的監護人。”
話落,他側身給陸時歡讓道,依舊噙著笑:“凡凡和成風暫時還沒回來,進來坐著等吧。”
溫錦寒深知,自己不該將心底湧上來的喜悅表現出來。
可他忍不住。
闊彆幾日,他對她甚是想念,見了她,那股欣喜的勁頭自然是壓不住的。
乾脆大大方方的展露出來。
若是以前,麵對溫錦寒的邀約,陸時歡肯定想也不想便一口答應下來。
可她心裡對他有雜念,每每將要摒除之時,他又總會突然跳出來動搖她的內心,於是雜念便又如燒不儘的野草一般,風吹又生。
陸時歡不敢答應,隻把手裡的水果拎給溫錦寒,低了眼簾,有些無措。
一副生疏的口吻道:“我就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