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棱角分明的臉, 冷清的眉眼，看清楚那張臉的瞬間，甘苑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他臉上的笑容就那麼僵在臉上，然後逐漸龜裂。
他原本充滿喜悅的心逐漸停跳, 然後又開始瘋狂跳動, 那砰砰的聲音, 如同鼓擂, 連帶著讓他體內的血液都隨之噴張, 讓他整個人像是要爆掉。
他完了, 他沒了……
郜葉霏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瞬間, 甘苑大腦一片空白。
飛機外, 空地中, 急匆匆跑來的沈南和追向飛機頭部, 似乎想要讓飛機停下。
甘苑眼珠本能隨著他的動作轉動，看清楚沈南和的舉動，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好在飛機已經正式進入起飛機階段，緩緩加速後, 飛機以沈南和根本跟不上的速度衝了出去，進入空中。
看著地麵上的郜葉霏和沈南和逐漸變小，最終化作一小點黑點，甘苑重新呼吸，也是這時候，他才發現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
甚至因為太過緊張，他渾身的肌肉都有種放鬆不下來的酸痛感。
他戰栗一瞬, 愈發想哭。
郜葉霏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自己家，又或者在灼虹，為什麼會在這裡？
甘苑雙手抱頭, 向著前麵的椅背撞去，郜葉霏該不是已經知道他是誰，所以特意來抓他的吧？
郜葉霏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想到這可能，甘苑想死的心都有了。
郜葉霏怎麼會知道他在飛機上，郜葉霏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怎麼了？”許顧看來，甘苑從剛剛開始就一副要瘋了的表情，他還用頭撞椅背。
甘苑兩眼無神一臉生無可戀地看過去，他死定了。
“出什麼事了？”許顧又問。
甘苑搖搖頭，癱倒在椅背上，大腦一片空白。
他緊張的等待著，等待著飛機被軍區的人召回，等待著郜葉霏進來，等待著被抓住。
那過程極為漫長，也極為難熬，他渾身都難受，腦子裡更是亂哄哄的。
一陣氣流帶來的顛簸後，飛機逐漸平緩。
甘苑兩眼茫然，他感覺實在太過煎熬，他甚至都希望能快些結束，讓他死個痛快。
進入空中，飛機迅速飛行。
甘苑吸吸鼻子，朝著窗外看去，飛機已經遠離總部駐地。
甘苑愣了愣，他們好像並沒有降落的意思，郜葉霏沒有召回飛機？
甘苑渾身冰凍的血液逐漸有了溫度，又開始流動，郜葉霏沒有召回飛機？
為什麼？
“咱們不回去總部嗎？”甘苑問。
“為什麼要回？”許顧擔憂地摸摸甘苑的額頭，甘苑從剛剛開始就奇奇怪怪的。
甘苑啞然，他趴在窗上又朝外麵看去，飛機確實沒有轉頭的意思。
確定這點，甘苑終於有種活過來的感覺，郜葉霏沒抓住他，他又逃過一劫！
無儘的喜悅自他心底深處湧出，讓他臉上再次展現燦爛笑容。
但這份喜悅並未維持太長時間，很快，甘苑就認識到一件事情——郜葉霏現在沒抓住他，不代表他抓不住他，郜葉霏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還得回白南……
才因為喜悅而膨脹起來的甘苑，再次泄了氣似的逐漸縮小，他望望窗口，縮小一圈，望望窗口，再縮小一圈，都恨不得直接從這世上消失。
至少這樣一來，郜葉霏就抓不住他。
該不會他下飛機的時候，郜葉霏就已經在機場等著他了吧？
甘苑想想那場景，立刻就是一個哆嗦，依照郜葉霏的性格，他絕對乾得出來這種事！
甘苑喉結滑動，又有了雙手抱頭撞椅背的衝動，那種即將就要被抓住的緊迫感被無限延長放大，比之前發現郜葉霏就在窗外還讓他煎熬。
他滿腦子都是下飛機時，郜葉霏就在機門外看著他的場景。
郜葉霏目光幽幽，單薄的唇微微勾起，眼神譏諷，手裡可能還拿著比他人還高的大砍刀。
郜葉霏現在可能已經在琢磨，要先把他碎屍萬段再鞭屍，還是先鞭屍再碎屍萬段……
甘苑一個戰栗，雞皮疙瘩又起來。
甘苑有些坐不住，他單腳跪在椅背上坐起來朝四處張望，他現在跳機還來得及嗎？
他覺得，他可能還是可以再搶救一下的！
許顧不解地看著甘苑，就連一旁的沈一柳都注意到甘苑的異常，也看過來。
甘苑看了一圈，發現飛機上都是些先遣隊的人，他劫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後，他又坐下。
接下去的時間，他一直處於極端的焦慮煎熬中，他一會覺得他還是可以再搶救一下的，一會又希望郜葉霏殺他的時候能爽快一點，讓他可以一下子就死掉。
要是可以，他還想跟郜葉霏求個情，咱們能不能不補刀？
想到補刀的事，甘苑就想起之前郜葉霏對付第六代第七代的食蟻獸時的場景，郜葉霏都把刀子捅進食蟻獸的眼窩了，還□□再補刀，補了刀不說還踢它……
甘苑覺得，他真的一刀就夠了。
隻要被捅一刀，他肯定會立刻就躺平平，然後乖乖咽氣，他絕不詐屍。
甘苑眼淚汪汪，看著他們兩孩子都有了的份上，郜葉霏應該會給他一個痛快？
煎熬中，聽到機長的通報，說是即將到達白南附近的停機場時，甘苑整個人都已經緊張麻了。
他兩隻腿直發麻，脖子上更是一遍遍起來雞皮疙瘩。
眼見著飛機開始顛簸，逐漸下降，甘苑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開始緊張的朝窗外張望。
看著地麵一點點靠近，看著自己的死期逐漸降臨，甘苑神經緊繃到極限。
“等下——”許顧開口。
“什麼？”甘苑炸毛。
“我是說等一下我和沈一柳就不去學校了，我們兩個直接去學校附近的醫院。”許顧好笑，“你沒事吧？”
甘苑緊張得臉都白了。
他一開始還以為甘苑是害怕坐飛機，但沒想到眼見著飛機就要降落，甘苑卻反而更加緊張。
“哦，好。”甘苑顧不上其它，他都要死了，可能還要被補刀。
想著這，甘苑都有些傷心起來。
他看看許顧，可憐兮兮的留下遺言，“許學長，你能幫我轉達給我們班胖子和瘦子幾句話嗎？”
“啊？”
“如果我死了，你告訴胖子他們，讓他們也彆太傷心，然後告訴他們，我的東西幫我收拾一下寄回我家就行。哦，對了，我學校通用卡的密碼是郜葉霏的官方生日，裡麵還有些錢。”
飛機落地，逐漸減速。
“我的墓碑上，如果我有墓碑的話，麻煩他們在上麵幫我寫上一句‘死於作死’，警戒世人，這也算是我能對這世界做的最後一點貢獻了。”
甘苑顫抖著聲線，抹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傷傷心心。
“出什麼事了，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就算我幫不了你，也可以讓沈一柳幫你。”許顧有些懵。
甘苑搖搖頭，大發好人卡，“你真是個好人，沈學長也是個好人。”
但是你們乾不過郜葉霏啊！
飛機徹底停下，在機長的通報聲中，一小部分人開始起身，準備下機。
甘苑幫著拿了行李下來，又扶著許顧重新坐上輪椅，然後生無可戀地推著許顧向出機口走去。
他們這飛機是軍用飛機，權限上優於其它客機，停機壩四周就隻有這一架飛機。
從機門出去，甘苑縮著脖子在飛機門口張望一圈，見下方除了機務人員沒有其他人，他才慢慢推著許顧下去。
他並未放鬆警惕，郜葉霏可能進不來這，他可能在外麵等著。
離開停機場時，他們走的是VIP通道。
甘苑故意比其他人走得慢些，讓他們三個落到最後。
安靜的通道中，隻餘他和沈一柳的腳步聲以及許顧的輪子聲，因為緊張，那聲音在甘苑腦海中被無限放大，讓他喉結不受控製地滑動，掌心也是一片汗水。
隨著外麵候機大廳裡的人聲通報聲越來越近，甘苑愈發挪不動腳。
然而就算他一點一點挪，這通道始終就那麼長，根本拖延不了多少時間。
沒片刻，他們就來到通道出口。
硬著頭皮推著許顧出去，甘苑做好了馬上被拿下的準備。
走出通道，甘苑屏住呼吸，站著一動不動，爭取用良好表現換取寬大處理。
駐足片刻，甘苑心都已經在嗓子眼打轉，但好片刻過去，卻依舊沒人衝上來，也沒人把他抓住。
甘苑眨巴眨巴眼睛，做賊心虛地轉動腦袋，大著膽子朝四周張望起來。
……難道郜葉霏堵機了？
確認沒在四周看到郜葉霏，甘苑啞然。
他推著許顧繼續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緊張地四處張望。但直到他推著許顧離開機場，來到外麵，坐上的士，也依舊沒看見郜葉霏氣勢洶洶地衝上來。
的士駛出機場，向著白南而去。
甘苑茫然回頭，郜葉霏不抓他了？
郜葉霏想起他的好，想起他們的孩子，決定放過他了？
還是說，郜葉霏在白南校門口等著他？畢竟那裡是他的和尚廟，他肯定得回去。
的士很快在白南校門口停下，甘苑卻依舊沒在門口看見郜葉霏，這讓緊張了一路的他疑惑，也讓他徹底鬆了口氣。
扶著許顧下車後，甘苑索性幫忙把許顧送到了醫院，這才離開。
做完這些，重新回到白南校門口，看著麵前熟悉的大門，甘苑感動的都熱淚盈眶。
然而人的情緒並不能共通，甘苑還沒感動完，一旁過於負責地看門大爺就一臉懷疑地走了過來。
又是查證件又是詢問的，甘苑好說歹說總算證明自己身份後，這才被允許進門。
進了門，看著操場中痛苦得像是要隨時咽過氣去的學生，一股親切之感立刻湧來，治愈了甘苑受傷的心。
他感動地抹抹眼角，還是學校好。
002.
甘苑回到學校時已經是中午過後，他吃完飯，沒去教室，而是回宿舍練習了一下午白閱之前教他的東西。
大概真的就像白閱說的，胖寶和他本來就是一體，他們本來就共通，所以那方法甘苑掌握得很快。
一開始他想要和胖寶融合還很困難，成功幾率不足一成，但隨著練習，他們之間越來越默契，成功率已經到達五成左右。
傍晚時，□□練得一身汗水的胖子和瘦子回來，看見甘苑，兩人立刻圍上來詢問怎麼樣了。
“什麼？”甘苑一臉茫然。
“當然是許顧的事，還有咱們小隊的事情，聊得怎麼樣了？”胖子問。
甘苑錯愕一瞬，他都忘了這回事了。
軍區總部、郜葉霏、灼虹、魔鬼王、白閱，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卻經曆許多，以至於他都已經忘了他這次去許顧那邊，最初的目的是什麼。
甘苑神情頗為複雜。
胖子和瘦子對視一眼，連忙安慰甘苑，“就算沒談好也沒關係，我們才二年級，還有的是時間。”
“這件事談攏了。”
“那你乾嗎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胖子嚇了一跳。
甘苑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想想，他還是決定把灼虹的情況向兩人透露些，“我這次過去，還去了一個地方……”
先遣部隊，先遣隊員，他們的世界可能比他們之前預料的還要殘酷得多，甚至就連魔鬼王和白閱，都在那個世界當中寸步難行。
半小時後，甘苑描述完，停下。
宿舍中，胖子和瘦子兩人都沉默，氣氛也隨之變得凝重。
“許顧第一天晚上就受傷了？”瘦子出聲。
“嗯，傷得挺嚴重，回來都是坐得輪椅，這還是已經被灼虹的治療隊員治療過後。”
“沈一柳也受傷了？”
“第二天受的傷，傷在了胸口的位置，我走的時候跟我一起回來了。”
灼虹的治療隊，並不是普通的醫療隊伍，而是季風那種靈獸擁有治療能力的特殊人才。
他們的治療能力遠超普通醫療隊伍，活死人生白骨倒不至於，但讓傷口快速愈合卻是能做到的。
這種程度的治療都治不好許顧的腿，還讓他住院，足以說明許顧之前傷得多重。
至於沈一柳，沈一柳受傷是事實，但他選擇離開，卻不全是因為受傷。
那種情況下，他也感覺出自己能力的不足，再加上受了傷，若是硬撐著留下，一旦出事還得魔鬼王或者白閱去救他，倒時候可能還得拖上彆人一起去死。
沈一柳平素話不多，有時候還有些木納，但他也並不是真的不會想事。
他主動提出離開，心中應該也是充滿不甘的。
宿舍內，是一陣沉默。
幾人低著頭，都不說話。
許顧不說，魔鬼王這種百強榜上排名第十的人也不說，沈一柳可是他們學校學生裡的第一人，就連他都隻能撐三個晚上……
相比起沈一柳，他們可要遜色得多。
“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吧！”甘苑道，“我聯係沈學長他們還有季風，咱們隊所有人一起。說起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
甘苑起身，他不知道胖子他們之後會做什麼樣的選擇，但他應該是會繼續這條路的。
最開始組隊，不過是在季風的詢問下，在沈一柳他們的促成下，那時甘苑甚至都沒仔細想過隊伍的發展，反而一心琢磨著怎麼拉上季風“雙賤合璧”惡心人。
先遣隊的事情也是，是沈一柳和許顧先提出來，以條件的方式提出，他才跟著跑動。
之前他說服瘦子和胖子同意加入先遣隊，說什麼他想試試，其實那時候他也隻不過是順應大流。
先遣隊對於他們這一行的人來說，那絕對算得上是能力頂尖的那一撥人。說起先遣隊和，說起他們這些普通探索隊員，不管是誰，都絕對是兩種語氣。
對前者，那絕對是充滿敬畏的。
想成為先遣隊中的一員，那幾乎是所有人的夢想。
直到進入灼虹，直到知道白閱的事情，直到知道魔鬼王的事情，甘苑才不得不去思考，成為先遣隊對他來說到底算是什麼？
白閱之前還曾經跟他說過，如果他能幫得上魔鬼王，那就幫幫他。
甘苑當時沒說話，因為他知道，他幫不上忙。
胖寶防禦是超強，那又怎樣？
想要找到灼虹的異界之核，就憑他一個人，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灼虹那麼大，彆說裡麵還有異獸，就算裡麵沒有危險，讓他一個人進去找，他估計找一輩子也未必找得到。
甘苑知道，但即使知道，他還是想做點什麼。
下定決心，甘苑拿了手機到走廊中去打電話。
他優先打給沈一柳那邊，那邊兩個傷員，出門需要時間。
電話接通，沈一柳把手機給許顧，許顧答應得很爽快，他們小隊的人確實需要正式見個麵。
季風那邊很好說話，甘苑說什麼就是什麼。
考慮到有兩個傷員，甘苑把聚餐的地點，定在了學校外的一家帶包間的小酒樓。
打完電話，甘苑回到宿舍時，胖子和瘦子兩人正在說話，見他進門，兩人都停下。
甘苑提醒，“我定了位置，你們要不去洗個澡？洗完澡我們就該出發了。”
兩人聞言，卻無人動彈，都靜靜看著甘苑。
甘苑沒有催促，靜靜等待。
許久後，瘦子打破沉默，“灼虹的事其實我之前就知道一些，不過沒想到還有這一層。”
甘苑點點頭，沒說話。
成為先遣隊員，他們需要擔起的不隻是榮譽，也還有灼虹獸潮來襲時，站在圍牆上絕不後退的責任。
瘦子話音落下，宿舍中又是一片安靜。
胖子腦袋攢動，有些受不了這氣氛，他輕咳一聲，大聲道：“我想試試。”
甘苑看過去，胖子之前不還一直猶豫，現在怎麼反倒爽快起來？
“之前我猶豫，是覺得咱們做先遣隊員和做普通隊員差不多，但是後者卻要安全得多。我倒也不是怕，但是沒必要去找死不是嗎？”胖子訕訕。
甘苑點頭，他其實能明白胖子的想法。
如果不是先有季風後有沈一柳他們，恰好促成現在的情況，他可能也是胖子這想法。
“但現在不同。”胖子突然嚴肅，“我不怕做危險的事，我就怕做危險卻沒有意義的事。”
甘苑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