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胡思亂想間, 甘苑很快就徹底昏死過去。
他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他隻覺得身體很沉重，是一種說不來的感覺，好像清醒, 又好像還在昏迷間。
他徹底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掙紮出來時, 已經是天亮之後。
甘苑迷迷糊糊地感受著光芒，好片刻後視線才得以聚焦, 與此同時, 頭痛的感覺隨之傳來。
“唔……”甘苑試著動了動身體, 他這一動, 本就痛得不輕的腦袋頓時愈發痛，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攪和。
“醒了？”旁邊有人聽見動靜, 發現甘苑醒來。
甘苑看向那人, 說話的人是郜葉霏隊伍裡一個先遣隊的人。
“郜葉霏沒事吧？”甘苑反射性第一個問。
“元帥還昏迷著, 其他人也是。”那人道。
甘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在地上看見一排人, 看見郜葉霏, 他鬆了口氣。
也是這時，甘苑才注意到他們現在的狀況。
他們身處凹洞，一個在溪流旁被漲潮時的溪水衝出來的凹洞。
凹洞裡有積水，地麵牆壁上都是泥濘，甚至就連空氣中都充滿濃鬱的水和泥土的味道。
洞不算大, 容納他們十一個人都有些擁擠。還昏迷著的胖子他們並排躺在地上後, 地上就沒剩下多少空間。
“現在一共就醒了三個, 你，我，還有你們隊伍裡一個人。”那人又道。
說話間, 沈一柳從外麵走了進來。
見甘苑醒來，沈一柳並未說話，但臉上神情明顯放鬆不少。
“你們醒了多久了？”甘苑強撐著坐起來。
隊伍中其他人都躺在地上，就隻有他躺在乾淨的石頭上，讓他有些不自在。
沈一柳他們也發現，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甘苑傻笑，低頭看向躺在地上泥濘中的其他人，他找到郜葉霏，郜葉霏昏睡得很死，臉色慘白。
甘苑記得，之前是他強撐著把所有人帶到這裡。
“我醒得最早，大概有兩小時了，然後就是他。”先遣隊那人指指沈一柳。
甘苑揉揉太陽穴，眩暈的感覺一直沒散，“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我起來的時候天就亮了，霧氣也都散了，看樣子應該是隻有夜裡才會起霧，白天不會。”那人道。
“我剛剛出去看了一圈，沒敢走遠。這裡離我們昨晚的營地不遠，處於營地下方。”他指指頭頂的位置，“我們昨晚在上麵的岩石地裡紮營。”
“至於那毒，看樣子對我們的身體傷害不是很大，我剛醒來的時候也頭痛得要命，身體還無力，但現在頭疼的情況基本已經沒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們跑得快，吸入得少。”
甘苑不由擔憂地看著郜葉霏，昨夜郜葉霏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他及時做了防禦，捂住口鼻。
但為了把他們都帶過來，郜葉霏在他們所有人都喪失行動力之後，獨自一人在霧氣中來回走動，吸入的霧氣恐怕比他們還要多。
兩人說話間，一旁又有人醒來。
醒來的人是瘦子，以及另一個先遣隊的人。
兩人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看看坐在石頭上的甘苑，再看看被扔在泥濘裡的他們，看著甘苑的眼神變得越發奇怪。
甘苑輕咳一聲，“現在幾點了？咱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做好防護。”
所有清醒過來的人，神情都嚴肅起來。
他們分析了昨夜的情況，得到了一個統一的答案。
昨夜的霧氣有毒，這一點是絕對的。
霧氣的來源可能是蒸發的水，或者什麼植物的吐納產生的氣體，又或者是這附近有沼氣地。
霧氣應該不會往低處走，這是他們推論出來的。
昨夜郜葉霏特意把他們都搬到這裡，總不能是因為覺得死在泥巴洞裡更舒服。
從現在的情況反推，應該是昨夜他們失去行動能力後，郜葉霏發現這裡沒有霧氣，所以才決定把他們帶過來。
除去這兩點外，他們還得出了最重要的一點，也顯而易見的結論——他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裡。
但這個“趕緊”也不是立刻，現在隊裡大部分人都還沒醒，就算他們盲目帶著所有人離開，也未必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下一個藏身之所。
“咱們趁著天沒黑，儘早做些準備，晚上再在這裡住一夜，等所有人都醒了，明天一早就儘快離開。”甘苑作出決定。
無人異議。
甘苑又坐在石頭上休息一段時間，等到頭暈無力的感覺減緩，他離開泥洞，去了趟外麵。
從洞口附近流淌而過的溪流並不寬，最寬的地方也才十來米，窄的地方甚至隻有不到五米，能輕易走過。
溪流的兩岸，是鬱鬱蔥蔥生機勃然的草地，再遠處，能看見昨夜他們最先紮營的那片樹林。
這本該令人舒心的美麗春景，看在現在的甘苑眼裡，卻如同極惡地獄。想到昨夜腳上的那些傷口，甘苑就頭皮發麻。
他避開那些草地，也避開溪水，誰知道這溪水裡會不會又竄出來個什麼新玩意？
他順著溪流往前走了一段，走遠後，他從遠處回望，很快就看見泥洞上方的岩石平台。
從他的角度看不清上麵的情況，但能看見帳篷頂和他們的行李包。
甘苑想了想，召喚胖寶。
那些行李他們必須拿回來。
“啾。”胖寶放大身體。
甘苑爬到它的肩膀上坐好，胖寶馱著他走進草地，繞了半圈，繞到岩石地中。
岩石地昨晚他們紮營的那一圈，撒了很多的驅蟲劑，甘苑在胖寶的身上觀看了會，沒看見任何蟲蟻的痕跡，這才下去。
他先找到自己的行李包，小心打開，確定沒有任何異常後，他拿了手套帶上，這才開始收拾東西。
半小時後，甘苑把所有人的東西全部收拾好，由胖寶拿著，他們原路返回。
甘苑重新回到泥洞時，已經是他出來一個小時後，他回去時，其餘人正琢磨著要出去找他。
“都醒了？”甘苑一眼就注意到沈南和和胖子也醒了過來。
他又朝著人群中看去，卻沒看見郜葉霏，郜葉霏還沒醒？
甘苑進了泥洞，郜葉霏躺在石頭上。其他人都自己醒來，就剩下郜葉霏一個還昏睡，所以他被移動到了石頭上。
“季風剛剛醒過來後，替郜葉霏檢查了一下，郜葉霏中毒最深，可能沒那麼快醒，但身體並無任何異常。”瘦子道。
甘苑收回視線，麵上無異，心中卻有些不安。
他們對這毒並不了解，季風以往所學的那些對毒理的認知常識，未必能套用在這東西上。
“彆擔心。”瘦子走過來，他拍拍甘苑的肩膀。
甘苑收回視線，“……誰擔心了？”
說話間，泥洞中的人都出來，他們把胖寶身上帶回來的行李拿了下來，沒直接拿進泥洞，而是在外麵先做了一次驅蟲處理，這才拿進泥洞找了地方堆放。
“你們還有多少水？”許顧詢問。
眾人檢查自己的行李，水雖然是必要的補給，但能帶的數量卻有限。
他們一般都是進入異界之後就地獲取，但現在這個情況，就算他們就在一條溪流旁，他們也根本不敢喝溪裡的水。
“你們有在溪裡看見活物嗎？”有人問。
其餘人紛紛搖頭，他們都還來不及注意。
眾人分工合作，一部分人在溪流邊走動，在溪流中尋找活物。
一般辨彆水質是否能飲用，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水中是否有活物，看水邊是否有前來飲水的動物的腳印。
另一部分人則在腳上鞋子裡套上之前買的，本意是用來防水的密封袋，去附近探查情況。
辨彆水質的隊伍先回來，他們在不遠處的岸邊尋找到了動物的腳印，水裡也看到了生物。
聽見這消息，眾人都鬆了口氣，可接下去眾人卻還是麵麵相覷，還是沒人敢動那水。
這異界給他們的教訓實在太深刻，以至於他們都有了心理陰影。
甘苑想了想，拿了鍋出來，決定再給水消個毒。抵達沸點的高溫，能殺死大部分細菌以及生物。
甘苑如此，其他人紛紛前來幫忙。
沒多久後，眾人就在泥洞外遠離草地的岸邊升起火。
十多分鐘後，水煮開，甘苑又多燒了一會，這才熄火。
沸水停下，等了幾分鐘，甘苑打開蓋子，看見水麵漂浮的一層白色浮物，眉頭皺起。
其他人也湊過來，見到水上的漂浮物，都皺起眉頭。
甘苑撈了些出來，那些漂浮物不像是什麼蟲，更傾向於水中礦物雜質。
“應該沒事。”甘苑道。
嘴上這樣說著，甘苑卻還是又過濾了一遍，半小時後，看著最終獲得的三杯水，眾人還是一陣麵麵相覷。
甘苑主動拿了一杯，試著喝了一口。
“怎麼樣？”胖子詢問。
“很清澈，沒什麼味道。”甘苑感受了一下，“我也沒啥不舒服的感覺。”
見甘苑如此，隊伍中又有兩人端了水。
三人沒敢多喝，都隻喝了半杯。
喝完水，等了一個小時，見三個人身體都沒出現任何異常後，其餘人才趕緊再去燒水。他們的水所剩不多，必須補充。
第二鍋水處理得差不多時，前去探路的隊伍才回來。
“周圍環境和這邊都差不多，也沒看見異獸。”沈一柳道，“方法有用。”
說話間，沈一柳把自己的鞋子脫掉，露出被密封袋包著的腳。這次，他的腳沒有受傷。
之前他們被咬，肯定是蟲子進了鞋子，密封袋包住腳，再收好口，就能杜絕蟲子進去。這方法很笨拙，但也很有用。
見狀，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心情隨之好轉，營地氣氛也隨之熱鬨起來。
此時已是傍晚，天色逐漸暗下來。
眾人搶在天黑前忙著煮水和準備晚餐，甘苑趁著這空擋進了泥洞。
泥洞中，郜葉霏還在睡。
因為躺在水汽重的泥洞中，他臉色有些發白，臉上還粘了泥土。
甘苑沾了點乾淨的水，給他擦了下臉。
忙完，甘苑靠在石頭上看著他。
郜葉霏是個非常警醒的人，就算是昨夜那種情況，他手指一碰到郜葉霏，郜葉霏都立刻就醒來，現在卻是任由他折騰……
想了想，甘苑拽起郜葉霏的手，給他擺了個靈性的投降的姿勢，這是昨晚郜葉霏凶他的仇！
002.
入夜，眾人就著之前處理好的水，吃了些乾糧，早早的就全部回到泥洞中。
為了預防夜裡有霧氣彌漫到這邊，造成昨晚的慘劇，他們拆了一個帳篷，在所有人都進入泥洞後，利用帳篷和泥巴，把整個洞口都封住，隻留下一個透氣孔。
守夜方麵亦是如此，依舊是兩人一組。
做好所有安排，除了守夜的人，其餘人就著自己帶的地毯，在滿是稀泥的泥洞中躺下休息。
甘苑守夜的時間在後半夜，他和衣坐在石頭旁，靠著石頭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
明天他們一大早就要離開這裡，就算根本睡不著，環境也不好，他也必須睡一覺。
大概三小時後，輪班守夜的人都換了一輪時，甘苑才總算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興許是對環境的不安和擔心郜葉霏的原因，甘苑睡得並不沉，一直屬於半睡半醒間，所以聽見遠處傳來的水聲時，甘苑瞬間就清醒過來。
甘苑睜開眼，漆黑的泥洞內，除了輪班守夜的兩人，其餘人都睡得正香。
輪班守夜的兩人，以一種微微踮著腳卻蹲著身體的怪異姿勢杵在透氣口，正朝外麵張望。他們身體緊繃，被微弱光暈照射的額頭上，好像還有冷汗。
甘苑動起來，他小心翼翼地來到兩人身後，伸手去觸碰兩人時，兩人都嚇了一跳。
反應過來，認出甘苑，其中一人一陣比劃。
他速度很快，動作間透露著幾分驚慌失措。他呼吸也很重，雖然在儘力控製，但卻依舊掩飾不了那種心跳加速的緊張感。
洞中太黑，之前點的火應該是兩人聽見動靜後滅的，這樣明哨轉暗哨，他們更占優勢。
但也因此，甘苑看了半天都沒看明白那人想表達什麼。
與此同時，水聲還在不斷從外麵傳來。
從聲音大小判斷，聲音應該是從距離他們洞口二十來米外左右的溪邊傳來的。不知為何，光是聽著那聲音，甘苑就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且那種感覺隨著麵前的人的比劃越發濃鬱，讓甘苑都戰栗。
見甘苑沒聽明白，那人直接往後退些，一把拽過甘苑，讓他從透氣窗口自己看。
甘苑來到透氣口，他屏住呼吸，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入夜，這一片果然又起霧。
他們這邊屬於溪水上流一處低凹處，空氣不流通，霧氣也就沒吹向這邊，而是順著溪流緩緩往下飄去。
但遠處的世界，就沒這麼幸運。
淡淡灰白色的霧氣籠罩著整個天地，讓整個世界變得光怪淋漓且怪異，也讓可見度變得更低，低到甘苑幾乎就隻能看見五米不到的距離。
甘苑看了半天，除了一片霧什麼都沒看見，正疑惑，就見霧中逐漸浮現出一道身影。
看見那身影的瞬間，甘苑雞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背後汗毛豎立，頭皮也一陣一陣的發麻。
因為逐漸從霧中浮現出的那身影，是個人影。
如果單純隻是個人影，甘苑可能會驚訝，但未必會驚訝到這程度，真正讓他毛骨悚然渾身戰栗的，是那人影走路時奇怪的姿勢……
那人影的腳，更準確來說，是他的膝蓋，並沒有站直。
人走路的時候兩條腿必然是站直的，但那人的腿卻呈現一種微微向前跪去的姿態，就好像、就好像一個人在墊著腳尖走路！
除此之外，那人的上身也微微向前傾倒，以一種正常人根本做不到的姿勢……
就好像是提線木偶般，以詭異的姿勢，一步一步，在這毒霧迷繞的怪異世界中，慢慢走動著。
更要命的是，那人好像發現了什麼。
他緩緩轉動腦袋，看向泥洞的方向。
他微微歪頭，然後，慢慢朝著泥洞這邊走來……
甘苑瞳孔猛地瑟縮，他心臟瞬間跳到嗓子眼，那種令他自骨子裡覺得戰栗恐懼的感覺，讓他差點召喚出胖寶。
一隻手突然從後方伸來，一把捂住他的嘴。
那手冰涼，不帶任何溫度，如同死人。
神經緊繃到極限的甘苑，反射性的用手肘攻擊，手攻擊而去，卻被一把拽住。下一刻，他整個人跌入一個胸膛寬厚有力的懷抱。
甘苑驚恐間側頭看去，郜葉霏線條清晰的側臉讓他心口莫名一震，他緊繃到極限的身體隨之放鬆些，逐漸找回理智。
郜葉霏沒有解釋他是什麼時候醒來的，他慢慢的把臉杵到透氣口，朝外麵看去。
與此同時，他們用帳篷築建的那層單薄的牆壁上，逐漸放大倒映出一個人影。
那人已經來到帳篷前。
靠近之後，那人的人影就更加清晰，怪異之處也越發明顯。
更讓人恐懼的是，那人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微微傾倒身體，慢慢的，慢慢的，把臉杵到了帳篷前。
甘苑看著帳篷上模糊的腦袋，他屏住呼吸。他就在帳篷邊，幾乎和那人臉貼著。
在透氣口兩側的兩個守夜人，也紛紛屏住呼吸。
一時間，整個泥洞中就隻剩下輕微的呼吸聲，以及他們自己胸口傳來的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甘苑本能的緊緊抓住郜葉霏捂住他手的手。
郜葉霏一動不動，如炬的目光依舊對準透氣口。
外麵那人伸手，撫摸麵前的帳篷，他喉嚨發出聲音，似乎有些疑惑。
同時，他開始順著帳篷慢慢地移動，幾秒鐘後，也許幾分鐘後，他似乎放棄了繼續探查，轉身順著溪流慢慢向下走去。
幾十秒後，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同時，遠處的水聲也消失不見。
世界重歸寂靜。
四人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許久之後，郜葉霏才慢慢鬆開甘苑的嘴。
察覺到郜葉霏的動作，甘苑如同得到信號，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也是同時，他才發現他早已經一身冷汗。
如果遇見的是異獸，他根本不懼，有胖寶，他也沒必要懼怕，但剛剛那東西……
“沒事，他們已經走遠了。”郜葉霏冷清的聲音傳來。
甘苑一個激靈，整個人都有種活過來的感覺，高懸的心也隨之放下。但同時，另一種毛骨悚然感也隨之傳來，他們？
那東西不止一隻？
也是，剛剛那東西來到他們帳篷前時，遠處的水聲可沒斷過。
甘苑苦笑，現在想想，他也明白為什麼他之前聽見水聲會覺得不舒服，因為那水聲完全就像是一個人蹲在水邊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