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甘苑笑了, 他放鬆身體，放任早就已經撐不住的理智，徹底暈死在郜葉霏腿上。
他再次醒來時, 眼前已經不再是那漆黑的漫天飄著灰燼的世界, 而是普通的雪白的天花板。
甘苑動動手指, 轉動腦袋。
這裡應該是個單人病房, 溫馨家居的布置, 檢測心率精神力輸液的鐵架, 一旁還放著個放滿藥瓶的小推車。
看向另一邊時，甘苑不由得頓了頓。
在他的身邊，另外一個多出來的單人病床上, 郜葉霏正側躺著睡著, 他睡得並不安穩, 慘白的臉色上劍眉緊皺, 仿佛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甘苑有很多話想說, 但想想，還是保持安靜。
他放鬆身體，側躺著看著郜葉霏, 郜葉霏眼下是明顯的青黑，他明顯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睡好。
郜葉霏身上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籠罩他全身的蒸騰黑色, 他變得普通, 大狗子也不見蹤影。
這讓甘苑鬆了口氣。
他並不質疑錢振軍之前所說, 一旦進入那種狀態想要恢複恐怕就很難，那不隻是體力精力上的消耗, 更是對精神世界的重創，更甚至是精神世界的崩潰。
但無論如何，郜葉霏停了下來, 他讓自己停了下來。
他之前說過讓郜葉霏自己想辦法，郜葉霏這樣他頭疼……
一動不動地躺了大半小時後，門口傳來動靜，甘苑朝著門口看去的瞬間，郜葉霏瞬間清醒過來。
醒來的瞬間，郜葉霏本能地朝甘苑看去，見甘苑睜開眼，他身體僵了僵。
進門來的人是瘦子和胖子，兩人應該是來探病的，但他們並沒進來，推開門後隻是遠遠站在門口。
“你醒了！”胖子驚喜，他跨前一步就要進來。
旁邊的瘦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瘦子小心地看了一眼甘苑旁邊的郜葉霏，把胖子拽出病房，兩人就站在門口。
“剛醒，怎麼了？進來呀！”甘苑開口，他喉嚨乾啞得厲害，說出口的話聲音都沙啞。
一旁的郜葉霏看了眼胖子和瘦子，好像有些吃醋，甘苑醒了之後第一個搭理的不是他，而是彆人。
甘苑看了他一眼，好笑又好氣，郜葉霏趁著他睡著這段時間都乾了些啥？居然把胖子他們嚇成這樣。
胖子和瘦子兩人紛紛看向郜葉霏，見郜葉霏在甘苑醒來之後就收起尖牙，不再像之前那樣凶他們，兩人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走進病房。
“叫醫生的嗎？”瘦子來到病床前。
甘苑搖搖頭，“我怕把他吵醒。”
甘苑看向郜葉霏，後者愣了愣，臉色立刻緩和，他撐著身體就要從病床上坐起來去按鈴，甘苑趕緊看過去，“彆動。”
郜葉霏身上也插著針頭。
郜葉霏立刻不動。
“躺下。”甘苑道。
郜葉霏立刻乖乖躺下，想想，還給自己把被子蓋上。
胖子和瘦子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複雜。
胖子走上前按了鈴。
醫生很快過來，他和胖子瘦子一樣，沒有馬上進門，而是在門口停下看向郜葉霏，見郜葉霏沒有凶人，甘苑又開口，他才進門。
幾分鐘後，醫生停下，眾人都看向他。
“能醒來就已經沒什麼大礙，接下去隻需要好好休息。”醫生道。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包括甘苑自己。
“他呢？”甘苑看向郜葉霏，那醫生沒有替郜葉霏檢查的意思。
見甘苑問起郜葉霏，醫生的臉扭曲了下，他強裝鎮定，本想說點什麼推諉，郜葉霏去乖乖的把自己插著針頭的手拿出來放在被子上，一副絕對配合檢查的模樣。
那醫生話到嘴邊咽了回去，隻得硬著頭皮上前。
他檢查了一眼旁邊的器械，器械本該連在郜葉霏身上的檢測器，全部被他拔了下來，扔得一地都是。
郜葉霏身上，除了個輸液針，什麼都沒有。
醫生看向郜葉霏，郜葉霏也看著醫生，兩人對視一眼後，默契的沒有提這事。
醫生硬著頭皮到一旁撿了器械，替郜葉霏重新安排上。
忙完所有，醫生含糊地對郜葉霏的情況，做了個總結，“精神力受創嚴重，短期內可能會經常有頭暈頭痛等狀況，甚至伴有昏厥。我會開些藥給他，但精神力方麵的治療主要還是靠自己，平時少想些事情，保持情緒穩定，多休息。”
交代完，醫生回頭。
“你也先休息一會，晚些時候我再讓人過來給你換藥。”醫生看了眼郜葉霏，對甘苑說道。
甘苑了然，笑笑，“好。”他會好好看住郜葉霏不讓他咬人的。
醫生離開，瘦子從走廊中回來，他剛剛出去給魔鬼王以及其他人發信息，告訴他們甘苑已經醒來。
甘苑動了動，他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口，他手上插著針頭，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衣服也換了。
“要坐起來嗎？”瘦子走上前，幫著搖床，讓床頭稍微豎起來些。
“感覺怎麼樣？”胖子問。
“除了痛，沒什麼其它感覺，晚點我要去醫院問問看，看他們能不能給我辦個VIP賬戶。”甘苑想想，這段時間他受傷的次數真的不少，他都快習以為常。
胖子和瘦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之後……我怎麼會在這裡？”甘苑看向郜葉霏，這裡明顯已經不是異界。
“你已經昏迷了大半個月了，之前你下去後……”瘦子從頭說起。
看著甘苑下去，看著大狗子衝著甘苑又吼又叫，看著甘苑走到郜葉霏身邊，他們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
白閱和魔鬼王更是召喚出靈獸，隨時準備上前救人。
但事情發展卻超乎他們的預料，大狗子雖凶卻並沒有真的攻擊甘苑，郜葉霏雖然喪失理智，卻好像依舊認得甘苑。
見著兩人抱在一起，見著甘苑一動不動，眾人心急如焚，魔鬼王試著往那邊靠近了些，但他一靠近大狗子立刻就戒備。
試了幾次不成後，眾人隻能耐心等待。
最終主動作出改變的，是郜葉霏。
郜葉霏抱著甘苑，從山穀中走了出來。
他收回了大狗子，強行壓住身上蒸騰的黑氣，抱著甘苑走向白閱幾人。
眾人不敢貿然刺激，隻能試探著詢問情況，郜葉霏並不回答，他隻是抱著甘苑一直往前，他似乎在尋找什麼。
最後是季風先發現甘苑的不對，他發現甘苑身上好像在溢血，發現甘苑臉色通紅可能在發燒，他在眾人的注視下，硬著頭皮和郜葉霏說了這些。
郜葉霏可以無視所有人，卻無法無視甘苑，他離開那山穀，本就是因為甘苑叫不醒……
僅剩的理智讓他克製自己，沒有攻擊季風，但其他人卻根本不允許靠近。
一番檢查後，季風得出結論，甘苑的情況很糟糕。
甘苑本就受傷許久，傷口甚至感染發炎，發炎引起的高燒，再加上長時間不眠不休以及沒進食導致的體虛，再這樣下去，他就算沒事也得出事。
聽說甘苑不好，郜葉霏眉頭深皺，身上又是那蒸騰的黑氣。
眼見著他又要暴走，最終是眾人輪番上陣拿甘苑說事，郜葉霏才總算願意相信他們有辦法。
當然，條件是郜葉霏必須配合。
那之後，胖子他們帶著處於暴走邊緣的郜葉霏和甘苑，在所有人不停歇的趕路下，以最快速度離開水神，進了附近最好的醫院。
說話間，胖子看了現在乖巧無比的郜葉霏一眼，嘴角忍不住抽搐，把甘苑送進醫院廢了他們很大功夫，郜葉霏差點把整間醫院都拆了。
做完治療把甘苑送進病房後，郜葉霏也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們每次來都隻能在門口看看，還不能看太久。
醫生要做經常給甘苑檢查，那就更是九死一生。
聽完胖子和瘦子的描述，甘苑側頭看了眼旁邊的郜葉霏，郜葉霏一直望著他。
片刻後，護士進門來替甘苑換了藥。
他身上的傷口並不是特彆的嚴重，麻煩的是後期的感染，如果是平常早就已經治愈。
換完藥，護士逃一般離開，胖子和瘦子兩個人也並未久留。
送走兩人，甘苑看向郜葉霏，郜葉霏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靜靜地看著他。
甘苑往旁邊挪了挪，他拍拍身邊的床。
郜葉霏眼睛一亮，立刻拔了身上才剛貼上去的檢測儀器，挪到了甘苑的床上。
兩人麵對著麵，靜靜躺在一起。
甘苑打量著郜葉霏，這段時間下來郜葉霏清瘦不少，眼眶都凹進去，看人的眼神變得格外深邃。
甘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異常。
“還在做夢呢？”甘苑摸摸郜葉霏的手背，那裡不光有他之前咬的牙印，還有郜葉霏剛剛拔掉針頭留下的傷。
聽見“夢”這個字眼，郜葉霏瞳孔猛地瑟縮，身體都僵硬。
“你多久沒好好睡覺了？”甘苑又摸摸郜葉霏眼下的青黑
郜葉霏眼神遊移。
“睡一覺吧，你放心，我哪裡都不去，就算你睡著了夢也不會醒。”甘苑往前挪了挪，把腦袋抵在郜葉霏胸口。
郜葉霏低下頭，把下巴抵在甘苑的腦袋頂上，“說好了……”
“嗯。”
甘苑閉上眼睛，他靜靜聽著郜葉霏的心跳，也聽著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郜葉霏已經太久沒有好好睡過覺，幾乎沒一會，他就徹底睡了過去。
甘苑沒有動，如同約定好的，他哪裡都不去。
郜葉霏這一覺睡了很久，一直睡到第四天傍晚，甘苑都開始著急時，他才總算幽幽轉醒。
醒來，看著就躺在自己懷中的甘苑，郜葉霏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他開口，“原來不是夢。”
甘苑好笑又好氣，好氣之間又有些心疼，所以郜葉霏之前是真的把他當作夢？
甘苑沒去計較這些，他按了旁邊的呼叫鈴，讓醫生過來替郜葉霏檢查。
睡醒的郜葉霏恢複了幾分平時的樣子，沒了之前的呆愣，但這也讓醫生和護士越發緊張，正常的郜葉霏本來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甘苑在一旁看著，見醫生和護士給郜葉霏重新弄好那些儀器後就趕緊跑人，甘苑毫不客氣地拍著床哈哈大笑起來。
甘苑鬨得太過火，牽扯到傷口，痛得他臉都扭曲，“嘶……”
郜葉霏目光幽幽，又是無奈，又是心疼。
002.
郜葉霏恢複過來後的第二天，還帶著傷的沈南和就不得不拿著一堆資料找過來，郜葉霏之前突然發瘋，聯盟的人已經知道，這自然少不了麻煩。
病房中，沈南和臉色極為精彩的把手裡的平板電腦遞給郜葉霏，“……聯盟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立刻就把這件事情公布到了網上，試圖借以分淡外界對聯盟的指責。”
頓了頓，沈南和臉色扭曲地在平板電腦上滑了一下，露出新的頁麵，“這是網絡上對這件事情的反應。”
甘苑在一旁伸長了脖子張望，不是他不知分寸探索軍區秘密，是他實在太無聊，之前他的手機和大部分裝備都丟在了水神，以至於住院這段時間除了吃就是睡。
郜葉霏隨意看了一眼，似乎並不在意，但甘苑卻敏銳的察覺出他心情不錯。
“怎麼了？”甘苑實在忍受不住這種誘惑。
臉色扭曲的沈南和看看郜葉霏，又看看甘苑，大著膽子把郜葉霏看完的平板電腦遞給了甘苑。
甘苑連忙接過。
沈南和剛剛打開的是微博熱搜頁麵，微博熱搜對於軍區和聯盟的博弈來說，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可也起到了一定的引導輿論的作用。
甘苑聚精會神朝著熱搜看去，看見上麵的內容，甘苑一張臉慢慢漲紅。
聯盟在知道郜葉霏在水神中亂來後，就把異界當中的情況以及事情的經過，以旁人的角度公布出去。
言語之間，都是對郜葉霏這個軍區元帥因為一己私欲，就讓自己陷入癲狂狀態無差彆攻擊不負責的指責，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什麼意思。
然而這事情被公布出去後，那一大組灰色世界的照片發出去後，網絡上的吃瓜群眾卻對郜葉霏這元帥是不是失責並不感興趣，他們反而是立刻就想起了之前郜葉霏那一係列表白操作，然後——
理所當然的，之前的愛而不得事件再次重回眾人視線，眾人紛紛猜測郜葉霏這次發狂是不是因為那人！
吃瓜群眾的能力是強大的，軍區大量向水神派遣士兵和先遣隊搜尋走失人口的消息，很快就被扒了出來，然後事情就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網絡上全都是祝福，以及一堆反過來對聯盟的嘲諷。
當了元帥還不能談個戀愛了？
郜葉霏雖然讓自己陷入癲狂，但人家禍害的是異界，又沒有像聯盟禍害他們這些人類，怎麼就不負責任了？
郜葉霏要這樣就是不負責任，那聯盟成什麼了？
甚至和聯盟的所作所為相比，以往被稱之為不近人情不好相處的郜葉霏，在這件事情之後反倒是讓人覺得重情重義。
再退一步說，郜葉霏要能把那異界直接禍害沒了，那還是一件功勞！
網絡上聲討聯盟的聲音有多高，祝福郜葉霏的聲音就有多少，祝福都已經刷成熱搜關鍵詞，現在就掛在熱搜榜上。
郜葉霏是個大元帥，本身就帶著一定的神秘色彩，再加上之前那一係列表白微博，他喜歡的人是什麼人，早就已經成為無數人好奇的問題。
現在有了準確信息，吃瓜群眾自然不會放過，甚至就連郜葉霏這次隻帶了五個人進入異界都扒了出來。
不過再具體，郜葉霏進入異界的時候是單獨成立的隊伍，進入異界之後遇見甘苑的事情，外麵的人並不知道，所以現在還並沒有明確結果。
關於郜葉霏喜歡的人，網絡上倒是有不少人給出合理推測。
有不少人都覺得，讓郜葉霏如此的那個人肯定是軍區的人，隻有這樣才能合情合理。
但也有人把筆鋒對準了學生，之前軍區突然就和學校合作訓練，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甘苑甚至在幾條長微博裡，看見了自己這個學生總隊長的名字……
那幾人大概自己都沒想到，他們真的猜對了。
甘苑看著那幾條熱搜，臉色逐漸滾燙。他關掉電腦把電腦還給沈南和時，沈南和眼中都是笑意。
除了這件事，沈南和還帶來了一些其它事情的後續報道，今年的先遣隊選拔已經結束，之前食蟻獸的後續處理也已經結束。
那些食蟻獸被大狗子一陣火烤後，徹底熟透，永無再變生的可能。這讓網絡上不少人都大喊解氣，也讓聯盟氣得不輕。
“聯盟的人那之後曾多次提出讓我們提供蟲蛋或者相關信息，他們似乎堅信我們絕對不可能把食蟻獸全滅，我們肯定偷偷扣留了食蟻獸在做研究，要霸占他們的研究成果。”沈南和麵露不屑。
甘苑驀地想起之前那隻白化的食蟻獸，那隻食蟻獸還在軍區的地牢中。
郜葉霏顯然也想起，“那隻白化食蟻獸的研究結束了嗎？”
軍區的研究絕不是聯盟那種研究，他們的研究，全部都基於一個目的，那就是如何快速殺死食蟻獸。
“已經結束。”
郜葉霏頓了頓，“儘快處理掉。”
甘苑心口揪了一下，“我能再去見見它嗎？”
對於那隻食蟻獸，甘苑已經想清楚，他對它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是愧疚。
食蟻獸是由他們人類創造得來，聯盟那些人給予了它們極高的智商，卻沒有給予它們相應的理性和教育，讓它們隻能憑借本能行動。
在外人看來，食蟻獸或許從出生起就是罪大惡極的，但甘苑卻知道，它們本性或許並不壞，剛出生時的它們也是一張白紙。
當初那些四/五代食蟻獸，給那些六七代食蟻獸幼崽吃同類的屍體，那些六七代食蟻獸就以為同類就是食物。
而那白化食蟻獸，因為一開始就沒能接觸到其它食蟻獸，而是接觸到他們，他給予它喜歡，哪怕當時隻是玩笑，它回饋的也是善意……
甘苑並不想去討論什麼人性大意，就算真的要討論，他也絕對是站在人類這邊的，他隻是因為知道了，所以唏噓。
歸根到底，這完全是聯盟創造出來的悲劇。
郜葉霏看向甘苑，甘苑嘴唇翕動，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現在這模樣大概也挺可笑，居然會想要再去見食蟻獸一麵。
不等甘苑想到如何開口，郜葉霏就已同意，“好。”
甘苑錯愕地看向郜葉霏，郜葉霏眼中並無探究以及不喜，似乎也並不奇怪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甘苑驀然反應過來，對郜葉霏，他根本不需要解釋，因為郜葉霏懂他。
郜葉霏會知道，他不是因為同情又或者想做點什麼，才去看它。
“你能陪我一起去嗎？”甘苑放棄偽裝，任由複雜的情緒在臉上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