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尋找蘇大河(1 / 2)

春雷1979 牛凳 6880 字 4個月前

豬肉燦跟同鄉們常年走街竄巷賣豬肉,是個性子外向的人,大家又都是年輕人,韓春雷很快就和他聊到了一塊兒去。

聽豬肉燦講,他是三年前和他姐鄭保紅來的深圳,當然那會兒的深圳還沒設市,沒有深圳這個叫法,當時叫寶安縣。他們姐弟倆來深圳最初的原因,是尋找他姐夫,鄭保紅的丈夫蘇大河。

他姐夫蘇大河比他倆早來寶安四年,也就是七年前,一九七二年。

據豬肉燦說,他姐夫蘇大河原是湖北省城的,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支援農村建設插隊到了他們村,分到了他和他姐這個生產隊。後來蘇大河跟他姐鄭保紅好上了。在當時,知識青年和當地農村青年結合,那可是大事,據他講,還是他們公社的書記親自來給他姐和蘇大河主持婚禮的。儘管生活條件艱苦,生活也很樸素,但在當時卻是在十裡八鄉轟動一時。

不過結婚沒多久,動蕩的浩劫席卷到了他們村,他姐夫蘇大河和其他幾個省城來的知青也被批鬥被打倒關進了牛棚。尤其是他姐夫蘇大河,還是這幫省城知青的主心骨,曾在喝醉酒的情況下,嚴重批判過“4人幫”這些年倒行逆施的行徑,後來被相互檢舉出來。所以他姐夫蘇大河被鬥得最狠,簡直就是三天公社一小鬥,五天拉到縣城一大鬥,連累了妻子鄭保紅不說,捎帶腳的,把鄭保燦談的一門對象都給攪黃了。

這把當時二十出頭的豬肉燦氣得夠嗆,差點沒跟他姐夫蘇大河劃清界限。鄭保紅這個當妻子真是沒得說,在這動蕩歲月不離不棄不說,更是屢次在批鬥大會上衝上台區保護自己的丈夫,無論小將們怎麼勸說,她始終和丈夫一條心,永不劃清界限。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肉體和精神上飽受折磨的蘇大河終於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趁夜逃跑。

他再也不想忍受折磨和摧殘,再也不想連累妻子和妻弟。

當晚他就把這個決定和鄭保紅說了。作為妻子的鄭保紅沒有反對,而是默默替丈夫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點點全國糧票。她雖然沒有太多的文化,但是她也預感得到,在這樣批鬥下去,丈夫可能會忍受不住,做出她不敢想象的事情來。

趁夜送蘇大河偷跑出村口時,蘇大河緊抱著鄭保紅,讓她等她兩年,如果浩劫過去了,他就回來和她團聚,如果兩年後他沒音訊全無,那就改嫁,嫁個貧下中農吧。

蘇大河的出逃,對於鄭家村來說是個大事,但是對於他們縣城革委會而言,這算不上個啥大事,每年逃走的三反分子、走~資派、修正主義分子、資產階級分子多了去,也不差他蘇大河一個人。

過了兩年,蘇大河沒有回來。不過鄭保紅也沒改嫁。

又等了兩年,這一年,動蕩的浩劫結束了。鄭保紅還是沒有等到蘇大河的音訊。村裡人紛紛勸鄭保紅改嫁,可鄭保紅卻做了一個決定,離開鄭家村,去尋找丈夫。

她不懂啥愛不愛的,她就知道嫁了蘇大河就是他的人,她和蘇大河從結婚到現在,都沒見過省城的公婆一麵呢。她要找到蘇大河,她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回想起蘇大河臨行前跟她提過的行程,去廣東,到寶安縣,投奔他表姑夫。他還偷偷把表姑夫家的地址給了鄭保紅,說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彆來這個地址聯係他。

做出了決定,鄭保紅就收拾了東西,兌換了點全國糧票,鎖好了門窗,南下尋找丈夫。鄭保燦雖然心裡還忌恨姐夫蘇大河,但更放心不下姐姐一個人南下,於是跟著姐姐到了寶安。

姐弟倆按著蘇大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寶安縣,找到了蘇大河的表姑夫家,跟湖貝村是一個公社。可是到了那裡才知道,蘇大河表姑夫一家人早在八年前就逃港了,而蘇大河是四年前離開湖北鄭家村的,這麼說來蘇大河

即便到了寶安縣,他姑父一家也是人去樓空。

那蘇大河去了哪裡呢?

會不會壓根兒就沒往南方走?

鄭保紅第一時間否定了這個念頭,他相信自己的丈夫不會騙自己的。她隻能像個瘋子一樣的,帶著鄭保燦在寶安縣滿世界打聽蘇大河,後來遇到了幾個湖北老鄉,說他們也是四年前來的寶安,依著鄭保紅的描述,的確是見過這麼一個操著湖北口音的小老鄉,說話文質彬彬的,可能就是蘇大河。但是他們也說後來就沒見著了,這個小老鄉可能也是那年跟著人潮逃港了。

要知道他們說的四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二年,是寶安縣曆史上逃港潮規模最大的一年。香港和寶安山水相連數百裡的海岸線上,數萬人鋌而走險,罔顧性命,泅渡蹈海逃往香港。淹死者、溺死者、凍死者不計其數。

數次的大規模逃港風潮,也為改革開放最重要的決策之一——在深圳等沿海地區設立經濟特區做了血淋淋的鋪陳。

正所謂凡事都有因,所有重大而又偉大的決策,必定是經過血與火的錘煉和考驗。

同鄉們的話讓鄭保紅終於聽到了一絲絲希望的消息,但他們也不敢確定蘇大河是否真的逃港,當然也不敢確定蘇大河是否逃港成功,有沒有淹死或凍死在茫茫的海裡。

鄭保紅也不敢確定丈夫是否真的逃往了香港,也許丈夫還留在寶安縣一帶,在某個鄉下犄角旮旯的地方隱姓埋名呢?

但是有一點鄭保紅堅信,蘇大河還活著,她要等他,就在寶安縣等他。

這麼一等,又是三年。

這三年裡,她帶著弟弟鄭保燦打過短工,乾過黑活,硬生生把自己鍛造成了力氣不輸糙漢子的“湖貝村紅姐”。如今這個殺豬賣肉的生意,是他們姐弟跟其他幾個湖北老鄉合夥乾得,年初寶安設市改名深圳後,很多以前明令禁止的,不讓乾的事兒,現在都慢慢開禁了,這殺豬賣肉的生意雖然還是被國營肉聯廠的人舉報,但明顯抓得不是特彆嚴了,甚至有默許的意思。

所以從年初下來,他們這個殺豬賣肉的湖北老鄉小團夥,營生還是不錯的。久而久之,鄭保紅這個“紅姐”的名頭,在湖貝村一帶也響亮了起來,都知道有位湖北的女漢子殺得一手好豬,所以偶爾周圍幾個村子裡要殺豬什麼的,都會來湖貝村找鄭保紅。有這麼一位租客租在自己家,阿雄和他媽媽還是特彆歡迎的。

所以有時候,他們姐弟倆拿豬下水來抵房租,他們都無所謂。再說了,鄭保紅做事兒敞亮,每次拿豬下水抵房租,不是多給了一副豬肝就是多給了半幅豬肺,怎麼著都虧不著阿雄他們家。

……

……

豬肉燦講著他姐夫和他姐姐的故事,韓春雷聽得津津有味,這要放到以後都可以拍成一部電影了。

對於蘇大河的遭遇和命運,韓春雷心中五味雜陳,這在重生以前,他隻是偶爾在一些回憶錄上能看到,感覺倒也平常,無非是特殊時代的特殊命運。畢竟字麵上的感觸永不比親耳傾聽,而且當年那場浩劫裡,這樣遭遇的人,蘇大河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的一個。

但是現在現場親耳聽著,卻是另一番滋味,從蘇大河的命運,到自己在後世悠哉悠哉地翹腳死宅打遊戲,這個國家是經曆了多麼偉大的變革,才有自己那代人幸福安逸的盛世啊。

如果再遇蘇大河,韓春雷也許會說,未來之盛世,如你所願。

對於鄭保紅,對這個紅姐,無論是千裡尋夫,還是殺豬能手,韓春雷都由衷地豎起拇指稱讚道,“阿燦,紅姐真是一位奇女子!”

“那當然,”豬肉燦講得口乾舌燥,咕咚咕咚喝完了阿雄媽媽泡的涼茶,說道,“要不是嫁了我姐夫,我跟你說,我姐在我們那兒也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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