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塑料簾子掀起來再落下,倏地竄進來一團風,六月的鄴荷影城,燥熱又煩悶。
“夏棋是吧?”
隻剩兩個人,化妝師拎起一小撮淺栗色的發梢,臉色不太好看:“當初選角的時候casting那邊應該跟你交代過,要留黑發。”
他梳直了用手一比:“而且長度也說過要短一點,學生那樣乖乖巧巧的,你都沒聽?”
“現在這樣我還要重新染,明天就開機了,下午還有四五個要來定妝,你當我是蜈蚣啊十隻手伺候你一個。”
坐著的人沒答話,仿佛塞的不是耳機是石頭,化妝師隻能繼續撥弄他耳邊的碎發,興致比外麵枯枯直叫的蟬高不了多少。
“嘶,你怎麼還打耳洞啊...”
他掀起夏棋左邊耳側的碎發:“這麼大三個釘子戳著,回頭摘了我上哪給你堵?”
“民國的戲,你打什麼耳洞...…”
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總覺得眼前的夏棋和定角照上有哪裡不一樣,但又說不準確。
好比一個相貌出彩鄰家男孩,突然哪個零件變異了,明明是同一張臉,卻生出一點異樣的美感,拴不住的小羊一樣精怪。
“每次跟組就數你們這樣的小演員最不專業,形象跟合同差這麼多......”化妝師咕噥著:“人家江老師車都在對麵了,我馬上就得過去。一會兒上完色你就在這等,我忙完了回來再繼續弄給你弄。”
“江老師?”
聾了一樣的夏棋突然轉過頭,下巴搭在椅背上,笑眯眯問:“哪個學校的老師?他不能過來化妝間一起弄嗎?這樣不是更快嗎,我還能聊個天。”
“......”
化妝師險些當場翻白眼。
“人家有自己的休息間,跟你能一樣嗎?”
化妝師拖著長音:“這電影要不是江老師肯演,就原來那個班底,連後續投資都成問題。你現在是撿了大便宜,彆說每天化妝排檔等一等,演不好走人都是隨時一句話的事情。還聊天...”
“哎你這人!”
再怎麼說都隻是個塗粉的,費大金提著兩瓶果汁站在門口,有點想罵人,但又沒什麼底氣。
因為這個行業就是這樣,捧高踩低太正常,他看了眼妝台前的人,對方的表情若無其事,連點不悅都沒有,於是訕訕收了音。
雖然隻是染黑發,但鏡子裡的腦袋一頭栗色很不均勻。化妝師足足調了三個度的上色膏,一屋子染劑的味道,才算做完準備。
他扯了一大片錫紙和梳子,準備上手開染,下一秒,手腕卻被捉住。
“乾嘛?”
化妝師下意識抽了抽,意外發現鉗製他的力氣並不小,一個成年男人,竟然有些動彈不得。
“你捉著我乾嘛?”
他不耐煩的對著夏棋喊了聲,擰緊的眉眼映在鏡子裡,下麵是一隻單薄而白瘦的小臂。
幾條青筋在腕骨的地方若隱若現,瘦而不柴的男人線條微微凸顯,勻稱又漂亮。
夏棋漫不經心說:“不用。”
“啊?”化妝師皺眉。
“我說,不用染發。”
青年的聲音略大了些,淺栗色的發梢下,眼尾依舊帶著笑意。
他隨意的用手指指自己的頭發,聲音輕快:“這是一次性染發膏,Boliwanx,本來就是黑色,洗個頭就回去了。”
“......”
化妝間裡足足安靜了有十秒鐘。
端著一手染發劑的化妝師反應過來,瞬間拉出一張驢臉:“那你早不說??”
他有一點破音:“我調了這麼半天染劑,你就看著?你眼瞎了?你,”
“你可以先好好問我一句。”
坐著的人好像沒什麼脾氣,聲音帶點不正經,唇邊彎起一道窩:“不然我這人,特彆愛來事兒。”
“......”
化妝師一甩頭掀開塑料簾,罵了句臟話就往垃圾桶走,棚子裡又是一陣熱風灌進來。
像是一把魚食湧入沉寂的魚缸,沒有聲音,卻掀起一陣躁動。
妝台前的人手背貼了一下額頭,那一小撮劉海被重新捋上去,露出分明的五官。
不濃也不淡,比例很精致。有種屬於東方人的舒服和清美,放在炙熱的六月,很像湛藍晴空下的一行白鷺,充滿鮮明的少年氣。
費大金立正在門邊,剛才的一幕把他嚇的不輕,半天回過神,才把拎了好一會兒的兩瓶果汁放上桌,轉頭就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小趙!他說形象跟合同不符!怎麼辦!”
“涼拌。”
“啊?”
趙斯亦撐著極困的眼皮,先吸了口果汁:
“人都跟合同不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