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2 / 2)

上麵記錄著的,是某位女兒對於母親的愛與想念,以及對於這漫長生活的無望。

池翊音垂眸,快速翻看起了這封信,也明白了為何這一層會呈現出如此濃鬱的生活氣息。

當毀滅降臨,人們失去的不僅是水源和食物,甚至不僅僅是巨變的天象。

他們要麵對的,還有來自大地的複仇。

原本孕育生命,種植生長植物的大地,在毀滅紀元來臨之後,不僅無法哺育人們,反而會害死人們。

從大地種植出來的所有植物,會令人們得上疾病。

水源也無法直接飲用,而是如同鴆酒,會令人死亡,即便花費大量時間過濾,也不能清除,隻能降低性,延緩人們死亡的周期。

甚至當毀滅蔓延,就連站立在大地上,都會因為感染從地底冒出的瘴氣而死亡。

萬般無奈之下,為了躲避來自大地的死亡,以及鬼魂的反噬傷害,殘留下來的人們隻能為了生存而緊緊抱成一團,並且向高處搬遷,儘可能的遠離大地。

尖塔中的人類聚集地,就是因此而形成。

但是……

女兒寫給死亡母親的信中,含淚期待著的光明未來,並沒有到來。

甚至就連這位女兒,以及整個聚集地,也已經在久遠之前的時光中全部死亡與毀滅。

毀滅第七年,世界重歸死寂。

一切清零。

池翊音看著這封信,心中卻常常歎息。

從後世人的角度看待過去,並且在已經明確毀滅悲劇的情況下,重讀當年人們的期待,令他的心臟沉重到無以複加。

明明隻有薄薄一張紙,卻重於千鈞。

池翊音仔細的將信件重新疊好,帶著敬意將它重新放回到破損的骨灰盒下麵。

而也正因為視角的變動,讓池翊音看清了其他的骨灰盒周圍,也有很多擺放著零碎的物件,以及信件。

這些物品看起來就像是某人生前的貼身物品,在死後,也“隨葬”而放在了這裡。

雖然世界的巨大變化讓人們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但他們依舊用智慧努力讓生活繼續。

生者和亡者共享同一片空間,在數百米的高空中,期待著明天的再次到來。

隻是……

對於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這是一個好的處理方法。

但對於池翊音等人而言,卻是潛在的危機。

並且,他終於明白,為何小怪物會一直對著這一層咽口水了。

——亡魂。

看來這些沒有被真正下葬的骨灰盒,還有鬼魂跟隨在周圍。

不僅如此,大片聚集的死亡,還令其他亡魂也慢慢向這裡靠攏,形成了龐大的規模。

雖然鬼魂還沒有現身,沒有像池翊音他們剛剛掉下深淵時那樣瘋狂攻擊,但是池翊音卻依舊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慢慢嚴肅了起來。

他向京茶示意,讓他注意腳下的這些骨灰盒。

有可能……在他們未曾察覺,也無法看到鬼魂的時候,那些鬼魂就已經早早埋伏在了周圍。

京茶收到了提醒,嚴肅點頭,看向周圍的眼神也越發警惕。

而沿著樓板向下流淌的血液也越來越多,甚至吸引了池翊音的注意。

他仰頭望去,發現那些血液的體積和流速,遠遠比他剛才看到的要快很多。

看來,之前被堵住的指揮大廳,逐漸被那些屍骸撞開,開始鬆動,讓淹沒了指揮大廳的血海更快速的流淌過來。

“小怪物。”

池翊音立刻呼喚起了衝出去興奮亂飛的小怪物,將它叫到身邊,指著外麵的骨灰盒群問它:“你的零食在這裡嗎?”

即便這些骨灰盒都曾經有他們自己的人生和名字,有記掛惦念著他們的人,但是對於此時的池翊音來說,成為鬼魂並具有攻擊力的亡者,已經是敵人。

對敵人無用的善良和關懷,就是對同伴們的不負責。

池翊音並沒有忘記,深淵中所展現的,隻是一個既定的未來。

如果他和其他玩家不能通過遊戲場的考驗,成為神明,改寫未來,那這些骨灰盒的主人……才是真正的會在現實中的未來死亡。

而現在,這些對於骨灰盒的主人來說,不過是一場還沒有發生的噩夢。

池翊音的嚴肅駭住了小怪物,它猶豫了一下,卻緩緩搖了搖頭。

反而轉身指向不遠處的生活區。

那一頂頂帳篷對它而言,就像是裝滿了糖果的盲盒,不知道有什麼樣的驚喜等待著它去開啟。

池翊音一愣,隨即快步走向那些帳篷,毫不留情的扯開帳篷半掩的“門”。

然後他就看到……

已經化為枯骨的屍體端坐在帳篷中,正無聲無息的看著他。

不僅是某一頂帳篷中是這樣,池翊音接連查看數個,屍骸在其中或坐或臥,似乎還維持著他們死亡前的姿勢,卻在暗中靜靜觀察注視著來客。

如果不是小怪物,池翊音甚至無法發現這裡還有屍體。

他心中一驚,然後當機立斷:“吃了它們!”

池翊音立刻抬頭看向小怪物,長臂一揮,指向整片生活區:“不管這裡有多少鬼魂,立刻!有多快就解決多快!”

小怪物對彆的指令或許還會有所猶豫或反抗,但對於吃零食這樣的好事,簡直是迫不及待。

池翊音的話音未落,它就已經猛衝了過去。

小怪物過快的速度甚至掀起了大風,將每一頂路過的帳篷吹刮翻倒,露出了其中原本的模樣。

一具具屍骸接連出現在池翊音的視野中,又在小怪物劃過時,從枯骨屍骸迅速湮滅成粉塵,像是失去了靈魂後僅剩的一盤散沙,坍塌散落在原地,隨風吹散。

京茶見此,立刻聽從池翊音的指揮,同樣跟隨小怪物的腳步,幫助它將“零食”清掃一空。

被京茶快速堆積成山一樣的屍骸,使得小怪物大大加快了速度,風卷殘雲般將所有的“食物”清理乾淨。

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小怪物的身形就已經出現在大廳的儘頭,一路狂吃之下幾乎沒剩下什麼東西。

而剛剛還存留著濃重生活氣息,甚至令見者感傷的幸存者聚集地,就此被徹底摧毀,隻剩下滿地狼藉的淩亂和灰燼。

池翊音見此,卻微笑起來,仰頭看向頭頂的大洞。

一雙眼睛,剛好出現在大洞的邊緣,正怨的死死瞪著池翊音,似乎在埋怨他毀掉了自己的計劃。

那空洞而渾濁的眼睛,分明是亡者已經沒有了生機的眼睛。

池翊音不僅不懼,反而揚聲向小怪物問道:“這一層,還有剩餘的零食?你還想要更多嗎?”

剛剛還一副心滿意足模樣的小怪物一聽這話,本來因為吃到了驢子前麵的胡蘿卜而懶散下來的態度,立刻重新繃緊支棱了起來。

它興衝衝的回到池翊音身邊,一抬頭的瞬間,立刻口水都要從嘴邊淌下來了。

池翊音一拍小怪物的後背,將它推向上方:“能吃多少吃多少,彆客氣。”

他微笑道:“自助餐,當然要敞開了吃。但是你要記住——必須儘快,要小心,沒有進到你肚子裡的食物,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搶走。”

聽見這話,小怪物頓時危機意識增加,比剛才速度更快的穿過大洞,衝向逐漸失守的指揮大廳。

凡是它飛過的地方,所有的屍骸和血液都化為簌簌齏粉落下,鬼魂成為了它的口糧。

尖銳的嘶吼聲不斷響起,似乎是鬼魂也發現了小怪物這個異類的存在,試圖向其他屍骸示警,也試著想要逃離。

但是所有的反抗在小怪物這個掠食者之下,全都被食欲無情鎮壓。

它就像是無情的乾飯機器,大口一張,就是數個鬼魂被吞沒。

而指揮大廳裡,更是已經聚集起了足夠龐大數量的鬼魂。

小怪物再次衝回指揮大廳裡時,簡直像是一頭栽進貓糧袋子裡的橘貓,幸福到無以複加,左啃右啃,不亦樂乎。

池翊音將這樣的局麵儘收眼底,勾了勾唇,並不意外。

事實上,這正是池翊音樂見其成的。

——甕中捉鱉。

鬼魂沒有固定的形體,不可觸摸,對於池翊音等人來說,確實不好對付。

即便他們幾人中武力最強的京茶,就算在萬全的準備之下衝進鬼魂群體中,將會麵對的,也隻是死亡的結局。

京茶曾經直接或間接殺死過太多玩家和NPC了。

十二年的時間,為了在遊戲場這樣的地方活下來,京茶就算並非自願,手上也早已經沾滿了鮮血。

而深淵中,殺戮反噬。

越是在遊戲場中時間長,熟悉規則的老玩家,將要麵對的危險就越是恐怖。

同樣,越是強力的玩家,就注定會造成更廣泛的死亡,也將會被最大限度的牽製。

這幾乎是副本的惡意,在蓄意將玩家中武力最強的那部分毀掉,隻剩下無法自保的“大腦”們。

池翊音尚不清楚遊戲場這樣做的目的,不過他很清楚一點——遊戲場想要做什麼,和它對著乾,準沒錯。

畢竟遊戲場就沒有好心過。

既然如此,池翊音就絕不會真的讓京茶獨自一人,去麵對如此恐怖的危險。

所有玩家都被最大限度壓製的情況下,小怪物就成了池翊音最好的選擇。

不僅是他收買來做為幾人的貼身保鏢,還可以成為反擊遊戲場最強有力的工具。

既然小怪物來源於遊戲場,那就讓遊戲場自己頭疼去吧。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指揮大廳,就是池翊音為遊戲場和池旒準備的反擊。

池旒想要將“馬蜂窩”留給他,利用他來消耗掉炸出黃金神殿的代價。

他也就照單全收,然後——悉數返還。

那些衝向指揮大廳而去,想要殺死池翊音的屍骸,反而被他關在了那裡麵,然後,變成了貓糧袋子,一次性喂飽小怪物,清空了障礙。

接下來……

池翊音緩緩轉過身,眸光沉沉的望向玻璃幕牆外的翻湧血海。

他必須去往黃金神殿。

既然整個地下城池都是毀滅未來的縮影,就如同湯珈城中時間與空間的壓縮,將所有可能性都統統放在了這裡,簡直就像是“未來”的墳場,埋葬在毀滅之後的所有可能。

那黃金神殿,就是守墓人。

池翊音記得,黎司君曾經在虛假記憶世界的黃金神殿內,向他說起過神殿的存在意義。

打著神明旗號的神職人員,以聖潔之名,行死亡之事。

黃金沾滿鮮血,神像下埋藏著屍體。

一如此刻池翊音眼前的世界。

那對於這片深埋於地底的墳墓而言,唯一能改變並且離開的可能性,就在黃金神殿。

那裡是,整個死亡的城池中,唯一不屬於死亡的領地。

神明……在此。

“神殿?”

京茶在聽到池翊音話語的時候,卻忍不住的錯愕。

他頻頻回頭,忍不住來回比劃從神殿到建築的距離,想要確認池翊音是否是認真的。

“剛剛的大坑雖然在你的視野範圍內,看起來距離很近,但真要走起來,可不一定需要幾百公裡,況且還有外麵的血海和屍體……”

京茶冷酷卻理智的給出了答案:“彆想了,放棄吧,就算你沒有在遊過去的時候被屍體撕碎,也會淹死累死在裡麵。”

“你見過誰橫渡海洋的嗎?”

京茶的問話久久沒有得到回答。

他疑惑看向池翊音,卻見對方竟然定定的直視著他的身後。

那是血海的方向,同樣也埋葬著短暫出現的黃金神殿。

“人無法橫渡海洋,那是不可能被完成的事情。但是。”

池翊音的視線落在某個定點上,那雙湛藍的眼眸中,逐漸浮現出笑意。

“神可以。”

昔日先知曾揮手分開海洋,用來自神明給予的力量,向人們展示神的強大,最終被寫進經書,視為神跡,長久流傳。

池翊音並不排斥鬼神的言論,卻從未相信過神明的存在,更不會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所謂神明身上。

在他看來,與其信仰不知在哪裡的神,日日祈禱卻不使用自己的腦子也不加思考,不如拋棄了神明,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希望上,依靠自己努力達成。

——他曾經如此篤信。

直到神明劃分海洋,令血海翻湧咆哮,昏暗的地下城池再現太陽光芒。

而神明,現身於信徒眼前。

池翊音看到,就在玻璃幕牆後麵的血海之中,原本的平靜蕩然無存,狂浪咆哮洶湧,迅速向兩邊分開,劃分出一條筆直的通路。

而原本被血海覆蓋的巨坑,也重新出現在池翊音的眼前。

連同那光芒璀璨的黃金神殿。

在神殿重新現世的瞬間,光芒刺破了黑暗,將深淵中的所有死亡驅趕,隻留下唯一的一條路,從神殿前鋪開,一直到池翊音的腳下。

沉重的大門緩緩被推開。

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那扇黃金門後,從遙遠的深淵中,深深望進了池翊音的眼中。

那身影縮地成寸,跨海而來。

祂行走於水麵,如同行走在大地上。

所有在祂腳下的亡魂,都畏懼的潛向更深處,愧疚於自己此生罪孽,不敢接受審判。

即便是死亡的血腥海洋,也無法沾染祂的光芒分毫。

唯有一人,沒有絲毫畏懼,坦蕩直視神明。

他站在這條漫長道路的儘頭,靜靜等待著神明向他走來。

就像他所呼喚神明的名字那般。

金光逐漸覆蓋了整座地下城池,而神明緩緩伸出手,向等在這路儘頭的信徒。

——我會向你走來,如同你曾經穿行過死亡,毫無畏懼的走向我,追尋我。

你走過了太久,剩下的路,你不必走。

由我來,追尋你。

“音音。”

神明呼喚著祂的信徒,將生的希望,親手從死亡的深淵中捧出。

“我應邀而來。”

“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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