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1 / 2)

“音音安排你來的?”

黎司君看到了林**。

她滿身鮮血的站在屍骸之中,乾屍被扯斷成詭異的角度倒在她腳邊,殘魂在她手中逐漸消散,而她白衣黑褲,神情淡漠肅殺,仿佛隻是打死幾隻擾人的蚊子一般輕鬆。

聽到黎司君的問話之後,林**掀了掀眼睫,漠然看向光亮照過來的方向,眼睛裡倒映不出屬於黎司君的身影。

任由神明或罪惡,在她心裡,隻有兩個人最重要。一個是池晚晚,另一個是拯救了池晚晚靈魂的池翊音。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可以隨意忽略。

林**隻確認了來者不會對池翊音構成威脅,然後便轉身,重新融入身邊的牆壁,事了拂衣去。

還有池晚晚在樓上等著她,她不想讓池晚晚和顧希朝那個危險人物獨處太久。

至於池翊音……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

林**雖然對神明無感,但她可以很確定,黎司君不僅不會傷害池翊音,甚至會用生命來保護他。

她可以放心離開。

停車場裡,再無其他身影。

閃爍著明滅的昏暗燈光下,隻有滿地橫屍,以及黎司君和池翊音兩人。

黎司君修長的身軀頓了頓,他環顧四周,將停車場內的慘烈儘收眼底,破費了些時間才強行壓製住心中憤怒,然後緩步踏出電梯,沉著鎮定的一步,一步,走向池翊音昏迷的車子。

“這是你殺死池翊音最後的機會。”

冷酷漠然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黎司君在黑暗中頓住了腳步,卻沒有回身。

池旒雙手抱臂,斜倚在牆壁上,修長利落的身姿籠罩在黑暗之中,僅有紅唇勾起的一抹笑意,點亮這方陰冷潮濕,連陽光都不肯光顧的角落。

“你給過池翊音太多機會了,黎司君,你已經變得不再像十二年前那場大戰中的神明,甚至讓我懷疑,你是否還有這個資格穩坐神位。”

池旒那雙鋼藍色的眼眸瞥向昏死過去的池翊音,將他靈魂上的傷痕看得清楚,卻無動於衷的平靜。

好像那根本不是她的親生孩子,不是她的血脈,完全沒有世俗認知中的母愛。

隻有冰冷而理智的分析,將有關於池翊音的所有信息一一列出,分析利弊,理智的選擇利用或拋棄。

一如十二年前。

在將尚且弱小沒有自保之力的小池翊音扔在家中,獨自決絕轉身離開,進入遊戲場的時候,池旒同樣如此。

那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隻是一枚棋子。

有用,就擺上棋盤,加以利用。

無用,就榨乾最後一絲價值,然後沒有一絲猶豫的丟棄。

池旒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世界意識同樣如此對待她,甚至她在幼年時連存活都艱難,獨身一人流浪在人類社會。

黎司君對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池旒並不是隻對池翊音如此,任何生命乃至遊戲場和世界,在池旒眼裡,也隻有冰冷理智的價值計算,沒有任何附加的情感價值。

如果是在遇到池翊音之前,黎司君隻會微笑看完這份屬於池翊音被拋棄的孤獨一生,甚至會在之後,平靜的點評,加以剖析,不過是一份歸檔進數據庫的人類模板。

但現在,黎司君忽然變得無法忍受。

他隻要想起他小心翼翼嗬護在心臟裡的音音,在幼年時經曆過多少痛苦,獨自舔舐傷口,拚命逃出孤兒院的屠殺,又獨自活下來,成長到如今的模樣……

黎司君就忍不住心臟抽痛。

他的音音啊,跨越了山海與人潮,一步一步向他走來,不知走過了幾百萬步,艱難到尋常人連一步都堅持不下來,他的音音卻依舊執著的探尋世界的真相。

……探尋他。

他怎能,不愛他?

愛他的純粹與堅定。

“並不是我在給池翊音機會,池旒。”

“一直都是池翊音在爭取,即便是絕望的死地,哪怕隻剩下最後一秒,他也在咬牙堅持,不肯放棄,燃燒自己的生命換取翻盤的機會。正因為他不畏懼死亡,不懼怕輸掉所有,所以他才做到了從未有人做到過的事。”

“那窄門……他已經找尋,並且通行。”

“他所獲得的一切,都源自於他自己的強大和堅持。任何對他的憐憫和無端豔羨,都是對他的侮辱。池旒,是他選擇了世界,給了世界存活下去的機會。”

“而你,你被世界否定。”

池旒並不惱,她雙手抱臂斜倚在牆上,聞言挑了挑眉。

黎司君的反應完全在她意料之內——隻除了如此熱烈不加掩飾的頌揚。

“看來,你是準備放棄最後一次機會了。”

池旒有些惋惜:“如果你現在殺死池翊音,收回你的力量,徹底毀掉池翊音的意識,就能堵上漏洞,讓我,或者世界意識,完全沒有可乘之機。”

她的舌尖頂了頂上牙膛,“嘖”了一聲,不屑道:“從這一點來看,你和他,倒是天生一對。”

“……一樣的心軟,不配稱為神。”

池旒的眼眸猛然暗了下來,幽深如寒潭,令人不敢直視。

“我曾經期待他將匕首送進你的心臟,以此來奪取神位。而現在,我也期待神明能夠真正履行神明職責,殺死所有覬覦者……”

“可惜。”

她冷嗬了一聲:“全是廢物。”

池旒的俊容上展露出不加掩飾的失望。

她並沒有說謊。

麵對黎司君這樣可以尊敬的敵人,謊言是對他們彼此的侮辱。坦蕩是對敵人的欣賞和尊重。

但是在這一刻,池旒看著因為池翊音而心軟的黎司君,卻隻覺得難言的失望。

會偏愛某個靈魂,甚至不肯殺死對方,換來世界重新平衡的神明,在池旒眼裡,已經不再有資格作為神了。

而是和世間熙熙攘攘的垃圾無異,都應該被新世界肅清乾淨。

黎司君並沒有回頭看向池旒,但僅憑著他對架構起這方小世界的力量的掌控,就足以讓他知道,池旒現在心中所想。

更何況,池旒算得上是十二年的敵人。

如果不是有黎司君鎮守,在十二年前,遊戲場剛剛開啟的時候,池旒就足以通關。

而世界意識也會在那時被當場殺死,不會有任何發展潛伏的機會。

如果一切在池旒的掌控下,如今遊戲場的情形,絕對不會出現。

——因為幾乎所有玩家都會被她當做垃圾殺死。

“池翊音不是你,池旒。在我看來,他遠遠比你更加堅韌富有生機。他比世間任何人,都有資格成神。如果世界注定要更迭,那能成為新神的,隻有他一人而已。”

黎司君的聲音很冷:“你帶給他的絕境,如果是尋常人類,或許在你拋下十一歲的孩子時,那孩子就會死亡。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火海,走錯一步就會死亡,稍微停下休息也會死亡。”

“你應當很清楚,池旒。”

世人皆有母親,可池翊音,他隻是,池旒用來製衡世界意識,為自己爭取時間的工具。

池翊音咬牙走過的路,在池翊音的意識與黎司君的力量相融合的瞬間,黎司君就已經深潛入池翊音的意識之海,重新一步步走過。

他看過的風景,走過的路,遇到的人,每一道陽光與風雨下的彩虹和感慨……黎司君都重新經曆,感同身受,靈魂共鳴。

同樣的,對池翊音深入骨髓的孤獨,黎司君也深深感知。

人間的心理學者說,人的一生,都在償還自己的童年,人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母親。

那池翊音呢?

那個**著雙腳,平靜走進幻境中黃金神殿,敢與神明直視甚至指責神明的小少年……在他得以如此平靜之前,他所感受到的,都是什麼?

最初的痛苦,來源於池旒。

而小池翊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隻是池旒創造來加以利用的工具,被怪物養育的小怪物,最初也有過懵懂清澈的時光。

隻是後來,苦難不允許他善良平凡。

他是……停下就會死亡的無腳鳥。

在同齡人玩耍時,睡覺時,打遊戲時,與朋友聊天逛街時,池翊音在做什麼呢?

他在學習,無休止的強迫自己學習任何能看得到的知識,像是海綿。他不敢浪費一秒鐘,以致於將尋常人會有的樂趣,全部斬斷。

他將探究世界當做自己的興趣,觀察並分析人類,然後將他那個本來隻是最雞肋無用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

像是身後有狼虎追趕,稍微停下一步,就會被追上咬死。

池翊音唯一能算得上快樂的人生,或許就是他大學時的那段時光,讓他可以如饑似渴的汲取知識,最高學府的教授們可以暫時成為他的引路人,讓他在純粹安靜的知識中,獲得片刻寧靜。

如果是並不熟悉池翊音的人,一定會為他所取得的厚厚一摞榮譽所震驚,進而羨慕,想要成為他。

——隻不過,是想要獲得他的榮譽與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卻連多讀一句他慘烈過往的勇氣都沒有。

沒有任何人能在拿著池翊音那手比魔鬼更恐怖的牌時,還能活下來。

也許是十一歲被遺棄的時候,也許是十二歲在孤兒院的屠殺裡……

但是池翊音,他不僅在地獄開局的情況下,逆風翻盤將所有危機變成機遇,還走到了如此的高度。

走到了神明麵前。

可黎司君眼裡心裡,都隻有真切的痛意,心疼於自己小信徒苦難孤獨的一生。

這樣的憤怒,也被黎司君毫不掩飾的傳遞到了池旒那裡。

池旒眨了眨眼睛,卻隻覺得無聊。

“如果他連這點都經受不了,又如何能麵對世界意識?”

她笑得漫不經心:“因為他還有價值,所以才能活下來。這就是這樣一個世界,實力至上,叢林法則。如果他無法適應,那死亡也是對他的恩賜,可以讓他結束痛苦無能的一生,早早退出神明之位的爭奪賽。”

“你覺得我對他太狠心,可黎司君。”

池旒微笑著問:“你怎麼不覺得世界對失敗者狠心?遊戲場死亡數千萬人,可曾得你一眼?”

“不過是,你將自己的感情投注在他身上而已。”

“可神明,是要做所有生命的大家長——沒有人,能夠給神明這樣的機會,讓神明軟弱。”

池旒仰了仰下頷,目光冰冷,看向池翊音時的眼睛裡並沒有任何悔意或軟弱,隻有貫徹到底的理智分析。

“他的意識,剛剛從你的力量裡蘇醒了過來,降臨於此。”

提到池翊音提前所做的布局,並且能夠突破小世界的封鎖,借由秦氏黃鼠婆入侵小世界的時機趁機搭車,讓他的意識進入小世界,池旒的俊容上才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帶著讚賞。

“這一局,是他贏了。”

池旒對自己的失敗承認得坦蕩利落,絲毫沒有被池翊音贏過的惱怒。

她微微後撤,讓開了通往電梯的路,抬手示意時彬彬有禮如紳士。

“沒想到,我連小怪物這些年變化的小愛好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竟然會是個家。他卻,對我了如指掌,甚至連我所有的反應和行動都預料到了。”

池旒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你可以帶他離開。放心,我既然輸了,那就開始下一局,不會中途做什麼手腳。”

黎司君背對著池旒,逆光而立,在深沉的剪影高大如山,卻融身入深不可測的黑暗,堅定向池翊音走去。

池翊音在抽離了自己的意識之後,身軀就歪倒在架勢座椅上,他修長的手指下壓著幾張信封,腳邊還殘留著骷髏化作的灰燼,身邊乾屍圍繞。

但他歪著頭的模樣,卻像是乖乖睡去的孩子,竟然有幾分乖巧。

黎司君手撐著車門,垂眼注視良久,用目光描摹著他的眉眼,每一眼都是疼惜。

池旒說的有一句話沒有錯,他會心疼他的音音,是因為偏愛,將本來就不多的所有柔軟,儘數給了他的音音,不想讓他受一丁點傷害,想要讓他躲進自己的羽翼,庇護之下安然悠閒。

可更深的愛意,克製住了他那樣做的衝動。

他愛上的是無腳鳥,一生都在飛翔,被捆綁了翅膀等於死亡。

既然他愛的是他飛翔時的光輝,又怎麼能將天空剝奪?

他所能做的……隻是將更磅礴遼闊的宇宙和天空,展示給他的音音。

任由飛翔。

至於其他那些死亡的玩家,黎司君確實毫不在意。

無人如他的音音,堅定純粹,耀眼如永恒燃燒的火焰。

神明,也並不是從最開始就偏愛一個靈魂的啊……隻是八千年漫長的失望,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期待和柔軟。

到最後,能排除萬難走向他的靈魂,同樣走進了他的心臟。

黎司君良久注視著池翊音,本來冰冷肅殺的眼眸慢慢柔軟,融化成水,唇邊帶著笑意。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將池翊音抱進懷中,穩穩的打橫抱起。

黎司君注意到了池翊音手掌下壓著的信封,他掃了一眼車內殘留的骸骨,就知道剛剛都發生了什麼。

池旒麵對著黎司君冰冷看過來的視線,卻隻攤了攤手,表示這個鍋自己不背。

“池翊音在利用他自己,在他的棋局上,他自己也是其中一枚棋子,將自己利用到了極致。通過秦氏黃鼠婆,他本不應該清醒的意識獲得了短暫的獨立。”

池旒低低笑出了聲:“你指責我對池翊音的利用過於無情,可這個小怪物啊,他對他自己的利用,可比任何人都來得狠厲徹底。”

“在他昏迷之前,就已經提前預料到了這一切,並且提前布局。”

池旒微笑看向黎司君,悠閒的挑釁:“說不定,就連你的反應,都被他算計其中。你以為他愛你,實際上,他隻把你當做好用的工具。”

“我很好奇,在他的棋盤上,究竟有什麼是不被利用的……一個,連自己都毫不猶豫利用的怪物,真的懂得如何愛人嗎?”

池旒嘴上說著好奇,唇角的笑意卻一直沒有下去過。

她看向黎司君的眼睛裡滿是惡意的期待,她很清楚,黎司君會知道這隻是她又一次的挑撥離間,但是那又怎樣?

懷疑的種子,隻要種下去,就一定會有一天,破土發芽。

尤其是麵對著池翊音這樣永遠自由,永遠無法被誰掌控禁錮的存在。

池旒隻需要黎司君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就已經贏了。

但是黎司君卻腳步沉穩走向電梯,連停頓都沒有。

他走得平穩,沒有讓懷中的池翊音顛簸一點,讓自己的小信徒可以靠在他堅實寬闊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隻是在與池旒擦肩而過時,黎司君側眸,瞥了她一眼。

“池旒,你這一生,可知道愛是什麼?”

“音音不會,沒關係,我來教他……有我在這裡,我會永遠愛他,直到世界毀滅。”

神明向信徒,鄭重許諾的永遠,與世界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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