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對著孩子頷了頷首,示意他不必擔心。
待隨霍平梟進室後,姑娘頗為手足無措,自車馬被他阻截之後,她的心就一直在狂跳不止,甚而帶著難以自抑的紊亂。
來這酒樓的路上,她其實想出了一套說辭,可卻還是因著緊張,將它們都忘了。
霍平梟落座後,抬眼看向她,淡聲道:“先坐。”
阮安尋了處圈椅坐定,卻見阮羲也噠噠地邁著小步,跟著她進了內室。
往昔的回憶逐漸浮現,阮安仍未弄清霍平梟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卻覺得她在同霍平梟談話時,阮羲不應當在場,便對男人詢問道:“能讓他…先去尋黎大人嗎?”
霍平梟垂眼看向阮羲,沒說拒絕的話,卻也沒同意,問道:“這孩子的名字叫什麼?”
阮安如實回道:“他隨我的姓,叫阮羲。”
“哪個羲?”
他將語氣放低,耐心又問。
“羲和的羲。”
阮安軟聲回罷,濃長的眼睫微微垂下,她覺得霍平梟應當看過《山海經》,是以並未同男人提起羲和的釋義。
她在得知自己懷上阮羲後,便很快想好了它的名字,羲和是太陽女神的意思。
阮安那時想,如果生的孩子是個男孩,她就給他取名為羲,如果是個女孩,她則會給她取名為和。
是男孩,就跟他父親一樣,像小太陽一樣耀眼。
是女孩的話,就能和她父親姓名中的那個平字,取為和平之意。
看著男孩仍眼帶防備地盯著他看,霍平梟儘量將自己的語氣放得溫和,對他道:“阮羲,你先出去,尋你娘說的黎大人,我有話要單獨同你娘講。”
阮羲的小腳卻沒肯挪地半步,及至瞧見自己的親娘往他方向頷了頷首,他這才撇起小嘴,不情不願地出了雅間。
“你和黎意方……”
話還未問出口,霍平梟卻見那姑娘的眼中竟是有淚意湧動。
他倒是也沒少見過旁的女人哭,可這姑娘的泣態,卻總是會讓他產生惻隱。
他想不起那日之事的細節,卻覺阮安如此畏懼他,會不會是他曾經給她造成了什麼傷害?
“阮姑娘,我是不是……”
強迫了你。
這四個字還未來及說出口,便見阮安搖了搖首,回道:“我也不怎麼記得那夜的事了,但應當不是你想的那種。”
這話說完,阮安已大抵整理好了情緒。
她不想讓男人聽出自己的聲音在發顫發抖,便強自平靜道:“霍侯,你當年曾說過,來日再見會許我兩個願望,不知霍侯所言可還算話?”
男人聽罷這話,硬朗的眉骨微微攏起,他當然能看出阮安的心思,便淡聲道:“可他是我的兒子,我不可能不要他。”
阮安說話的聲線亦拔高了許多,她知自己出身草芥,無法與他爭搶撫育之權,卻還是想儘力爭取。
她眼眶泛紅,咬牙又道:“可生他養他的人都是我,你從始自終都沒廢過什麼功夫!”
話說到這處,阮安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說:“你不過用了一兩柱香的功夫,可我生他,養他卻用了數年!”
聽到“一兩柱香的功夫”這七個字,霍平梟的眉宇愈發攏蹙。
可現在,他倒也顧不得同阮安考證這時間的長短。
——“阮姑娘,除了阮羲,你提任何願望我都可以答應你。”
為母則剛,曾經母子分離的錐心之痛阮安不想再嘗,霎時間,美人溫軟的眉眼透著憤怒和悍然。
她已得知霍平梟成了當朝的大司馬,憑他和霍家的權勢,若想將阮羲奪回去,那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霍平梟肯在這裡同她平靜交談,也是因為她曾經救了他一命。
阮安憋著淚,將聲音放低許多,哽咽道:“霍侯,我不要任何的金銀,我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我隻想要我的孩子。”
說完,阮安豁然從椅座站起,纖瘦的兩個肩頭亦在發顫、發抖。
霍平梟見她如此,也起身往她方向走了過去。
阮安抬首時,正撞上他深邃莫測的眼睛,她心跳頓止後,又飛快避開了眼。
“我也是。”
男人沉冽且強勢的氣息拂過她發頂,阮安再度抬首,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霍平梟這是……
還要與她爭搶阮羲嗎?
阮安淡粉色的唇瓣微微顫著,未料,男人竟嗓音低沉又道:“你和那孩子,我都要。”
都要?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阮安費解地看向他,霍平梟又接著問:“你和黎意方…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問罷,他伸出了指骨分明的右手,本想為眼前那淚意盈盈的姑娘拭拭眼淚,卻還是怕他的行為會讓阮安反感,終是又將懸於半空的手緩緩放下。
“我和他…我救了他母親,所以便求黎大人送我和阮羲回嘉州。”
阮安的情緒仍未平複,講話時或多或少有些語無倫次,姑娘又想起適才兩個男人那劍拔弩張的對峙,又道:“你不要去尋他的麻煩,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未婚夫……”
霍平梟卻蹙眉,將她的話打斷:“黎意方的私德我不做憑判,他卻然是個好官,調任也是陛下和吏部的事,我管的,隻是大驪的那些兵馬而已。”
阮安在前世時,卻沒少聽聞他父親霍閬的手段。
霍平梟掌管兵權,霍閬則被宮人悄悄地議論為,是本朝的影子皇帝,整個六部都由他所控,再說京兆少尹這一職本來就是會經常調動的崗位。
阮安仍想再為黎意方說幾句話,霍平梟卻仍未忘記正題,又盯著她眼睛,鄭重問她:“阮姑娘,你既然沒和黎意方定下來,那你可有想好,我適才同你說的那件事?”
阮安心在顫,纖手也在微微發抖。
“霍侯是想讓我做妾嗎?還是…想尋個宅子將我安置,讓我做外宅婦?”
“我不納妾。”
“我也絕不會做你的外室。”
阮安的語氣透著毅然,心想阮羲如果能以嫡子身份生活在霍家,其實也不比跟著她在嘉州差,前提是霍平梟未來要娶的名門貴女能夠容得下阮羲。
腦海裡亦在飛快地想,她該怎麼同阮羲解釋這事,讓他認彆的女人做母親。
她顰著眉目思考時,小臉兒側著,剛要轉首同霍平梟開口提起這事,眼瞼下方的寸寸柔嫩肌膚,卻驀然被男人溫熱的指尖輕摁。
“彆哭。”
霍平梟眼簾微垂,他動作小心,蹙著眉宇,一下又一下地為她擦拭著眼淚。
“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做庶子或是私生子。”
實則他對於突然有了個兒子的事,心中錯愕居多,這滋味屬實複雜,他也在強作鎮靜。
而對於曾救過她,又給他生了個兒子的阮安,霍平梟自是心存愧疚,阮安既然是他孩子的母親,那他注定會跟她有牽扯。
而今,他惟有儘力彌補,並承擔責任。
“阮姑娘,你嫁我可好?我會娶你為妻,這樣阮羲就是我們名正言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