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阮安抬眼,無奈地看向霍平梟。
藥堂開張之前,兩個人曾在府裡商議過,不會對外公開關係。
是以在黎意方的麵前,她的身份是鈴醫阮氏,而不是霍平梟的表妹發妻,房氏。
但阮姑這一身份,似乎與定北侯再難脫開乾係,旁人都認為,阮姑與尋常的外室不同,是霍平梟在府外的紅顏知己。
思及此,阮安微抿柔唇,正色道:“黎大人是今日藥堂的最後一名病患,等我為他診完脈,再為侯爺看診。”
先前兒阮安也與霍平梟講明過,她在藥堂接觸的病患雖然大多以婦孺為主,但偶爾也會給些男病患診脈看疾,不過在望、聞、問、切時,她也隻會碰觸到他們的手腕,過於隱秘的疾病她當然會避嫌。
霍平梟既是答應得好好的,阮安並不希望,他對她看診的事,做出過多的乾涉。
等阮安說完,霍平梟並未回話。
男人帶著壓迫感的目光一直睇視黎意方,他通身散著淡淡的凶殘,有威脅和霸道在他漆黑眼底浮隱,像極了一匹瞄準獵物的孤狼。
黎意方雖不畏懼霍平梟的權勢,卻也被他那道目光看得極為不適,可心中仍在為阮安打算。
阮安在霍平梟這個霸王的麵前畢竟弱勢了些,黎意方怕他走了後,霍平梟會尋她的麻煩,便對他提議:“侯爺,我們不妨出去談談。”
霍平梟冷嗤一聲,質問道:“你到底有病沒病?”
黎意方被他咄咄逼人的話問住,一時語噎,麵色也顯露了幾分不豫。
而另廂的阮安,自是覺出了兩個男人之間,愈發不對勁的氛圍。
黎意方今天恰好尋到了她開得這間藥堂,阮安也是準備趁此同他解釋一番她和霍平梟之間的關係,還有上次憑空消失的事。
卻沒成想,霍平梟在傍晚也突然造訪了她這間藥堂,弄得勢頭還像要抓奸似的。
看來她得儘快將這事跟霍平梟解釋清楚,黎意方壓根就不是她的未婚夫,而那個所謂的要當京兆尹的未婚夫,也是她早年編撰的。
這都是什麼事啊……
怎麼會這麼巧呢?
阮安無奈地歎了口氣。
近來黎意方聽說了定北侯迎娶房家表妹的事,那所謂的,房家表妹所出的孩子,應當就是阮安的兒子阮羲。
黎意方空找了阮安一個多月,其間甚至向京兆府廨請假,去了趟嘉州,卻一無所得。
卻沒成想,霍平梟竟將她安頓在了這間藥堂裡。
而通過阮安適才對霍平梟的態度,黎意方也能判斷出,他們兩個人目前應當是某種情人的關係,隻是霍平梟這人自恃身份,不肯給那姑娘任何名分。
黎意方越想,越覺惱恨。
早知如此,他當時就應該不顧那些沒用的矜持,在阮安還未離開長安前,就應當向她表明心跡,求娶她為妻子。
母親那處他也可以先斬後奏,總好過阮安現在的境況,竟連個名分都沒有!
思及此,黎意方終於開口,亦不甘示弱地對霍平梟質問道:“定北侯那日在城門外,汙蔑我在外豢養外室,私德有虧。那敢問,你現在和阮姑又是什麼關係?”
“與黎兆尹無關,勸你少管閒事。”
霍平梟話音沉沉,冷眼覷向他看。
黎意方擺出的凜正之態看在霍平梟眼裡,都是道貌岸然,虛假得很。
——“你們彆吵了,這裡麵有誤會,你們聽我解……”
阮安想要製止兩人的爭吵,霍平梟卻打斷她話,低聲道:“這事等外人走後,我們再談。”
他口中說的那外人,自然就是指黎意方。
黎意方也自然看出,霍平梟是在用一舉一動向外彰顯主權,坐實他與阮安的關係。
是啊,說到底,他們兩個人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得見黎意方的神情劃過一瞬黯然,霍平梟繃緊的唇線漸鬆。
須臾,男人的神態由薄怒轉為淡諷,譏誚問他:“對了,本侯聽說,近來黎兆尹在長安巡街時,可沒少往平康坊跑啊。”
平康坊是秦柳楚館紮堆的地界兒。
黎意方驀然掀眼,卻見霍平梟正意味深長地與阮安四目相對。
男人似在無聲地對她說,這位黎大人,莫不是突然患了花柳病,才跑來這處尋你看診。
“去平康坊巡街,是下官職責所然。”
黎意方立即解釋道,亦看向阮安那雙倍感無措的眼睛,希望她不要誤會他去了那種地界。
“是啊,職責所然,不過本侯猜,黎大人在平康坊中巡街時,也沒少進過窯子,見頭牌罷?”
“你……”
黎意方一心為公為民,他屬實是沒料到,霍平梟竟然惡劣到,上來就汙他去了那種地界。
他倒是沒少聽過霍平梟在戰場製敵時的凶殘和強悍,卻沒成想,他對情敵的作法也這麼狠、這麼絕。
霍平梟用三兩句話將黎意方氣走後,阮安的麵色也顯露了幾分慍色。
她自然不相信黎意方會去那種地界,也決定趁此時,將她和黎意方的關係同他好好地解釋一番。
“霍侯,我和黎兆尹……”
“我不喜歡你碰他的手。”
霍平梟盯視她眼,克製著心中竇生的躁鬱,儘量讓語氣平靜,又對阮安命道:“以後不準碰他。”
阮安清楚,這男人偶爾會流露出極其強勢霸道的一麵,可現在,他連句話都不讓她說完整。
同她說話的語氣,也跟命令手底下的小兵一樣,不準、不許的。
“在自己的恩人麵前,霍侯就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嗎?”
阮安氣鼓鼓地看向他,語氣難得帶著尖刻,又質問道:“你也太不講理了。”
霍平梟微微怔了下,少頃,男人好整以暇地再度同她對視。
阮安原本扮成了個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模樣,這一動起怒來,神情看著竟有些滑稽。
此時此刻,姑娘完全沒了在侯府中為人之妻的溫軟和憨甜,氣質多了些辛辣和冷倔。
他熟悉的小嬌妻模樣,蕩然無存。
看著這樣的阮安,霍平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隻覺心頭似被什麼物什刺了一下。
那物什卻不是銳利帶鋒的針,而更像是帶著不齊鋸邊的羽,在癢癢地戳他。
男人生來桀驁驕亢,天生不喜平淡,這種感受,讓他非但不覺討厭,反倒覺得新鮮、有趣。
甚而是,刺激。
霍平梟頗為好笑地看向阮安,嗓音溫淡地反問:“你說說,你之前到底看上那個好大兒什麼了?”
“好大兒?”
阮安一臉懵然,不解地問。
——“黎意方可不就是他娘的好大兒麼?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比霍羲那小鬼還要黏他親娘。”
男人的口吻惡劣,字字帶著對黎意方刻意的詆毀。
阮安連連眨了幾下眼皮,想起黎母此前對她的態度。
卻又覺得,霍平梟說的,好像真是這麼個理。
“這樣的男人,不行。”
霍平梟說罷,亦再度逐著阮安的眉眼看去,故作唏噓地又添了句:“恩人之前的眼光,更不行。”
男人眉眼俊昳,高大挺拓的身形亦在地麵落了影,似乎沉浸於這場扮演遊戲。
阮安見他如此,也沒好氣地提醒他道:“天色不早了,霍侯該回侯府陪你夫人和孩子了。”
霍平梟眉梢輕挑。
幸好阮安還沒忘記自己是個有夫之婦。
他慢悠悠地回了句:“是啊,本侯該回府陪夫人了。”
霍平梟先於阮安離開了藥堂。
阮安則同田薑和田芽點了點這幾日的流水,等終於從藥堂走出,抬眼卻見,門的上方,不知何時被懸了塊書有“平安堂”三字的烏木匾額。
匾額上的字跡雄渾剛勁,筆觸迥然有力,於阮安而言,再熟悉不過——是霍平梟親自提寫的。
他還各在兩人名諱中擇了一字,取意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