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閬不拘著他的性子,見霍羲對下品官吏子弟在國子監要學的算學,和司天台的天文學更感興趣,乾脆讓霍羲同算學博士和司天台的主官直接接觸上。
那兩個大人都因為他是霍閬的孫兒,不敢怠慢,但阮安對霍羲是放心的,知道他是個不會胡鬨的孩子。
聽蘇管事講,那算學博士和司天台的主官對霍羲也很有好感。
臨近傍晚,阮安乘馬車來到郊外。
霍平梟對軍隊的管理極其嚴格,從不許有人私豢軍妓,如無特殊情況,更不許女子進入大營。
如果有兵員沒能服從軍令,霍平梟定然要對其嚴懲,且他軍中的法令,和《大驪律》有許多不同之處。
所謂的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在他的軍營裡也是體現的淋漓儘致。
若是皇帝和霍平梟一起站在這些兵士的麵前,兵士們會服從的人也不會是皇帝,而是他們的上將霍平梟。
為了避嫌,阮安派了車夫去了趟軍營。
很快,孟廣帶著幾個年輕的兵士來到跑馬場,還牽來了十幾匹膘肥體壯的大馬,以供阮安挑選。
“夫人,您挑挑,你一會兒想騎哪匹馬?”
孟廣說完,阮安卻發現,包括他在內,所有的兵士都低著腦袋,就跟脖子上壓了塊大石頭似的,連看都不敢看她半眼。
阮安費解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問魏元緣由。
孟廣覺出阮安在神情疑惑地看他,更將腦袋低了幾分。
如此絕色的美人就站在眼前,卻不能看,屬實要將他們這些人憋死,但沒辦法,這是他們大將軍下的指令。
他們將軍對這位美嬌妻護的緊,大有每時每刻都要獨自霸占的念頭,連旁人看一眼都不許。
當年霍平梟將她們母子尋回來時,孟廣就在場,他是霍平梟最信任的副將,清楚民間的那個阮醫姑正是眼前的房夫人。
阮安在孟廣的介紹下,挑了匹性情溫馴的赤色大馬,先嘗試著熟悉這種體型龐大的動物。
大馬哼哧了一聲,從鼻間嗬出了熱氣。
阮安還是被驚了下,不知自己能不能駕馭這種體型龐大的動物,有些發怵。
從前在杏花村時,村裡隻有一戶養了馬,其餘的村戶養的都是驢和騾子。
偶爾山路難行,除了坐滑竿,阮安也會騎驢,但驢的體型較小,前麵也有人給她牽著。
孟廣恭敬道:“夫人,將軍的手頭還有些軍務沒處理,請您再等一會兒。”
“嗯,辛苦你們了。”
等孟廣一行人走後,阮安看向前方大營,隱約聽見了將士們整齊劃一的軍號聲。
伴著密密麻麻的軍鼓,亦有響徹雲霄的蠡角劃過天際,帶著濃重的殺伐之氣。
臨近傍晚,暖赤的霞光逐漸灑溢在跑馬場上的沙地,盛夏皸裂乾燥的氣息隨著四起的夜風,被逐漸衝淡。
“夫人,侯爺過來了。”
白薇在她耳側小聲提醒道,阮安循著她聲音,看向前方。
通體墨黑的金烏大馬依舊張狂難馴,載著它桀驁的主人,正往她們方向急奔而來。
霍平梟乘於馬背,利落挽韁,用強勁的掌骨挾控著它。
遙遙望去,男人的輪廓硬朗偏冷,身量挺拔,在潼潼的日影下,皮貌格外的優越奪目。
忽地,阮安想起了在嶺南時,和他的那次重逢。
遙遠的記憶在腦海中慢慢浮現,她想起,他獸首兜鍪下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和他身後隨風飄髾的旌旗、染了血的紅纓。
於她而言,他十九歲的模樣,仍曆曆在目。
隻要她還有意識在,就永遠都忘不掉。
當年那個如此耀眼,高不可攀的驕子少年,竟然成了她的丈夫。
鐵蹄頗帶節奏地往沙地踏落,隨著噠噠的聲音,她的心跳亦在怦然加快。
帶著微涼的夏風,也一點點地灌進她衣間。
霍平梟的距離與她越來越近。
金烏難能變得溫馴了些,霍平梟感受到它的變化,低聲哂笑了下,將握著馬鞭的手輕放,沒將它猛然揮落。
“有長進。”
勒馬後,他低聲對這匹烈馬表達了讚許,隨即牽引著韁繩,示意它看向阮安。
金烏仰頸嘶鳴了一聲,好似在同她問好。
不知為何,阮安的鼻間驀然有些發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耐住了突然想哭的欲望。
霍平梟再度挽韁,引著金烏往她身前走。
再停下來時,他同離開嘉州時一樣,刻意在馬背上低俯身體,儘量與她平視。
霍平梟嗓音低低地問:“等很久了吧?”
她迎著格外刺目的熹光,霍平梟則背逆著它。
幸好,她可以假裝用手遮光。
不想讓他看見,她眼眶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
“嗯…”
她努力地憋著淚意,沒讓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
金烏格外聽話,霍平梟垂睫看了它一眼,問道:“金烏,你還記得她嗎?”
金烏搖了搖尾巴。
阮安趁他不察,將眼淚儘數憋了回去。
當年遙不可及的驕子少年,也與眼前俊美男人的身影漸漸重合。
卻聽他用難能溫和的語氣,同它說道:“我恩人,現在是我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