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無法反抗,就任其發展嗎?”奧菲莉亞忍不住插入了這場對話。
路過的傭兵並沒有計較她的突然插嘴,而是態度坦然的,以又一個問題反問奧菲莉亞:“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傭兵沒有爭執,儘管他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想法是:正是因為清楚不管努力還是不努力都沒有辦法反抗,所以才隻能被迫任其發展,但不管是否被迫,這種妥協也依然是妥協。
奧菲莉亞看清楚了他眼神中所表達的含義,卻突然陷入了一種無法名狀的恐怖。
認清現實是普通人需要做到的嗎?
就社會體係來看,不管是什麼時代,上層掌控下層的邏輯,通常都是指揮著這兩個層麵的人,往狼與羊那對立,卻又共生的奇妙體係發展。
至少奧菲莉亞作為有可能登上統治者地位的人,她在知道妖獸文明存在的事實後,也有考慮過,這件事究竟有沒有必要傳播出去。
她所能想到的結論就隻是……
沒有必要。
因為這件事很有可能讓被統治者,既無法提供相應幫助,甚至還有可能因為普通群眾的恐慌,造成混亂以及流血事件。
所以,奧菲莉亞不認為在裡城,大法官所設想的透露事實,是什麼一定做到的事。
自古以來,自這個世界的文明出現,統治者的治國邏輯,從未改變。
故而,親王殿下震驚的不是傭兵們能這麼理性地看待自己的弱小。而是,竟然有統治者真的相信,底層民眾會按照上層人士所能想到的,正麵最優解發展。
奧菲莉亞腦海裡一瞬間產生的想法是,總不能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都是神職人員吧?
一定會有人產生其他方麵的想法才對。
比如說,為此感到不敢相信,陷入恐懼,以及看不到儘頭的迷茫。
奧菲莉亞這樣想,也這樣問了。
但那個傭兵卻告訴她說:“當然有啊,不僅有,而且還不止一個。”
“那為什麼,這座城市現在看起來和以往的變化相比,就隻多了一個新的能探討的事件?”奧菲莉亞困惑的眼神讓傭兵不自覺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在親王殿下產生被庶民不敬的情緒之前,那個傭兵已經將自己的答案說出了口。
“或許隻有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才會糾結這些問題。對於我這類傭兵來說,與其杞人憂天,不如想想,新的任務能給我帶來多少傭金,下一個任務的雇主,最好也彆再是那種煩死人了的貴族。最後就是,拿到傭金後,我又該取出多少用於獎勵自己在街邊酒館的花銷。”
“大致就是這些。”傭兵的眼神是成年人已有的渾濁,但這份渾濁,卻無法讓人感到任何肮臟。
奧菲莉亞能讀懂這位傭兵所說的一切,這就是他對自己日常生活的需求以及對將來發展的渴望。
他看不到,對於統治者來說,這個消息的泄露弊端會遠遠大於利處。他也看不到,如果那種危險至極的妖獸真的出現,有可能死在災難中的,不僅包括他,還包括他身邊無數在意的人。
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奧菲莉亞看著那個傭兵彙入人群的身影,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無數沒見過
的人從她身側走過,又有眾多普通人,談論著和妖獸文明相關的話題。
等到她真正站在蘇利麵前的時候,親王殿下也沒有擺任何貴族架子。原因當然也不再隻是,蘇利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沒有必要這一點。
本該高高在上的形象,似乎也被看不見的大手強行扭動,並轉變成了一種,儘管無法理解,但卻能從骨子深處產生莫名敬意的現象。
蘇利正在做一種,這個世界很多掌權者都沒法理解的事。
而且,這種被他們判斷為無法帶來利益,甚至還很有可能產生弊端的東西,在他手中,卻像是如臂指使般,被任意操縱。
奧菲莉亞不再糾結蘇利對事情真相的想法,她隻對為她的出現露出驚訝表情的蘇利說:“你是已經考慮到將妖獸文明透露出去後的大眾的反應了嗎?”
直入重點的話題,讓在心中升起打算試探她是否想作妖的蘇利,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當然,這份沉默隻是出於,未曾想到後帶來的思維短暫卡殼。
畢竟誰又會想到,這個對刀自己親生父親有著明顯助力的女人,突然來到一座並不歡迎她的城市,問出的問題不是什麼和自身利益切實相關的東西,反而會是這種……
這種根本不像是她能問出的問題。
蘇利剛一張嘴,就發現原本還在直視著他的奧菲莉亞突然垂下了頭。
略有些自嘲的笑聲響徹在空氣中,奧菲莉亞用力地捏了捏拳頭後,又重新抬頭平視著蘇利。
這個動作,讓奧菲莉亞以為,自己還能保持該有的自尊。
隨之她說:“我根本沒有必要問出這種問題。裡城發生的事情,在事後有無數人提交和你相關的各種分析報告,對於你這樣的人來說,走一步看十步,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吧。”
奧菲莉亞接著又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她像是想要將心中的鬱悶,一股腦地全部都撒在這塊地方一樣,以略微沉重的語氣說道:“你和我不同,或者說,你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不同。”
“你就像是生活在另一個文明高度發展的人類社會裡的人。不僅和我格格不入,還擁有著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理清的思考方式,甚至還存在著,不可思議地讀懂人心的能力。”
蘇利的表情,就在這接連不斷的話中,先是從微微張口,轉變成打算抬手否認,緊接著又直接變成了瞪圓眼睛。
他當然不在意被這個世界的人猜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要知道,蘇利對於這個世界擁有著元素之力的人來說,基本都相當於不存在威脅。
誰會忌憚一個完全不存在威脅的存在呢。
隻是,這會的奧菲莉亞顯然不這樣想。
“我現在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和你相關的那個預言者之說,能傳播得那麼廣泛。甚至還被教廷中人視為,無法得到,就一定要毀掉的東西。”
“你看到了太多,太多我們根本無法察覺到的答案。所以對待自己所實行的過程,從不猶豫,一直堅定,一往無前。”
奧菲莉亞看著蘇利。
少年現在的模樣非常普通。
因為奧菲莉亞是趁著蘇利放學的時候,直接找到了亞撒學院門口的。
這次奧菲
莉亞身邊帶著的騎士,隻稍微在城內問了一下艾格伯特的日常行動軌跡,就讓親王殿下成功避開了被前任光明聖子列為危險人物,並強製盯上的風險。
奧菲莉亞看著現在身邊不存在絕對強有力的保護人物,卻依舊沒有對自己露出任何警惕的少年,發自內心地說道:“如果人所信仰的神真的存在,或許也就是你這樣的吧。”
在世人之中,在凡塵之中,在一切之中。
他看起來明明那麼平凡,但事實就是,蘇利做出了奧菲莉亞永遠都不敢想,也不認為有必要去做的事。
蘇利卻感覺自己喉嚨有些阻塞。
怎麼回事?
堂堂不把萬事萬物放在眼裡的親王殿下,突然就自己給他圓了一套,從頭到尾都能解釋得清的邏輯?
這合理嗎?
蘇利不覺得自己能失禮地問一位女士是不是掉進過溝裡,所以他隻能委婉地說:“你最近是不是經曆了些什麼……”不好的,或者說非常糟糕,乃至於災難的,直接改變了三觀的事?
向來擅長從細微之處發現他人表象之下內心的親王殿下,首次沒有讀懂他人的潛台詞。
她甚至還在想,能關心一個曾經威脅自己的敵人的存在,或許本身就具備著微妙的,不屬於人類的神性。
“我隻是突然覺得,我的所有努力,原來都是那麼可笑。”奧菲莉亞突然想到了不久之前交談過的那個傭兵。
也許對方的所有渴求,在她這個位置,在很多掌握著財富和權力的貴族眼裡,都顯得分外廉價,不值一提……
但奧菲莉亞還是覺得,至少對方擁有著能被確定的未來。
蘇利有些驚悚地看向奧菲莉亞。
如果說剛才,蘇利隻是不理解這位大公主,怎麼就能自己自說自話地叭叭出了一套吹他的邏輯。那現在蘇利的想法就是:這是什麼青春期迷茫少女,在向哲學大師討教的現場嗎?
青春期迷茫少女?奧菲莉亞?
不管怎麼樣,這都不是能放在一起組合的東西吧。
蘇利總覺得,像奧菲莉亞這種人,最適合的場景,必然是玩家們不知道需要團滅多少次,才能攻克的副本關底boss。
賭上一個遊戲策劃的尊嚴,蘇利絕不認為自己對他人的設定判斷,會產生誤會。
“也許這隻是你想太多。”
說完這句話後,蘇利突然開始質疑自己的口頭禪。
他好像已經把這句話說了無數遍。
但蘇利仍然由衷地期望,這句話能給自己帶來想要的效果。
尤其是在奧菲莉亞說:“你說的對”的時候。
蘇利眼睛亮了起來。
奧菲莉亞感受到那道視線,發現那雙眼睛裡能完整倒映出自己模樣的時候,就自覺將未儘之言補全。
“你說的沒錯,我不應該太過深想妖獸文明的存在,會給坐在國王位置上的人帶來怎樣的壓迫力。事實就是,我到現在,也沒有坐上那個位置,就連那個位置的邊緣都沒有觸及。”
蘇利:???
如果說,艾格伯特會讓蘇利無數次感受到迷惑是什麼滋味,那奧菲莉亞突如其來的轉變,則是徹頭徹尾的,讓他感覺到了什麼叫做懵逼。蘇利想要用語言反駁。
也想告訴奧菲莉亞,你確實想太多,而且你想太多的東西,並不是你要想的東西。
隻是可惜,晚他一步,需要打掃教室,又不願意讓蘇利跟著吃灰的西裡爾和豈,在發現奧菲莉亞的身影後,就直接跑了過來。
西裡爾忌憚這個麵孔並不熟悉的人,豈則是直接瞳孔收縮。
王後親子對這位曾經被國王萬般寵愛的大公主,始終懷揣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
“你,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還想對蘇利不利?”
奧菲莉亞看著豈,愣了一下後,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挑眉說道:“你就是王後的那個獨子嗎?”
豈卻被她的眼神懾在了原地。
沒有變化,突然出現的奧菲莉亞,和記憶中那個不把人當人的大公主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豈仍然能從奧菲莉亞身上感受到那股從來不加掩飾的不以為然,以及,更加肆無忌憚地,不將他人放在眼裡。
儘管嘴上以公主……不,以親王之身說著王後獨子的話,實際上注視著豈的時候,就像是在看路邊的一棵雜草。
那種知道他身份後的恍然大悟,和忽然明白了路邊雜草名字的表現,彆無二致。
豈隻能從她身上感覺到危險。
“如果你想對蘇利做任何不利的事,就還請先做好自己會死在這裡的準備!”豈握緊了拳頭,最後又補充了一句不明意味的,“王姐。”
奧菲莉亞嘴角掀起一絲笑弧,她此時才似笑非笑地正眼看了一下豈。
西裡爾直覺她想要對豈做些什麼,第一時間將人拉到蘇利旁邊後,用自己的身體遮住二人,遂說道:“要是你再敢用這種視線看著我們,我不介意和你在這條街上打起來試試。”
西裡爾臉上的鱗片若隱若現。
他當然不知道先前奧菲莉亞對蘇利說了些什麼,西裡爾所注意到的,和豈差彆不大。
就連在意的點,也隻是不能接受奧菲莉亞用注視著他的眼神,在此之前如出一轍地注視過蘇利。
但之後,奧菲莉亞就像是當西裡爾和豈不存在一樣,隻注視著西裡爾身後的蘇利說道:“我會明白你想要做些什麼,也一定會超越,你對人心的支配。”
之後,奧菲莉亞沒有給蘇利任何追問,反駁,又或者是,抨擊的機會。
她直接轉身離去。
因而察覺到奧菲莉亞轉身後,附近原本看起來無害的行人也跟著行動後,西裡爾就放棄了在大街上對她動手的準備。
順便不忘叮囑身後的蘇利:“看到奇怪的人的時候,如果不願意來找很有可能拖後腿的我和豈,你也可以直接選擇拒絕溝通。”
這份擔心難能可貴,尤其是在麵對危險的時候,西裡爾還直接站在了蘇利的身前。
隻是蘇利腦袋上的問號更多了。
他不理解奧菲莉亞來這一趟的原因,就像也不理解,西裡爾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是拖後腿的。
“你的實力已經等同於五級妖獸,而回自從你正式開始修煉到現在,也隻是過去了將近一整年的時間吧。”蘇利道。
西裡爾:“我不理解你所說的時間是什麼意思,
我隻知道,我和艾格哥哥差距還很遠,也遠遠達不到尤菲婭大姐在戰鬥中的那種瀟灑自如。”
至於藍哲與梅維絲……
西裡爾平時很少和他們元素相對。
前者通常負責西裡爾的戰後修複,不時提點力量使用技巧,而後者則是直接負責揍他,並美其名曰,訓練體術。
所以目前西裡爾所能參考的實力標準,仍然是艾格伯特和尤菲婭。
蘇利不理解。
“你為什麼要和他們相比?他們都比你大了十歲吧。十年以後,不說你一定能超過他們,至少也絕對不會比他們差到哪裡去吧。”
通俗易懂的舉例說法就是,小學生算一元一次方程,符合常理。再過數年,讀博研究量子糾纏,也沒有問題。
蘇利由衷地覺得,西裡爾更需要參考的對比是,同齡人。
比如亞撒學院的學生。
據說目前的學生裡,實力最高的大概能和七級妖獸比肩。
西裡爾的實力,可是隻用了一年時間,就在所有學生中達到了中上地步。
蘇利覺得正常人更應該擁有自己的這種想法。
但他顯然忽視了,在穿越之前,30歲就已經退休了兩年的他自己。
要知道,007四年,等同於正常上班13.6年。
這還是隻包括了周末的假期,沒有包括法定節假日。
“可你也說了,那是十年以後。”龍種少年並沒有因為血脈的優勢產生任何自滿。
“何況我也不認為,你會將進入妖獸社會的行為,暫停到十年後再行動。”
西裡爾多少還是能發現,蘇利屬於那種在乎短期效率的人。
儘管西裡爾的參考條件也是,一年前他西裡爾在濟索鎮乞討為生,一年以後,他卻能憑借著自己的繪畫技術,賺到紫金幣的同時,自身實力也提到了與五級妖獸相等的程度。
這一切的變化,如果隻是憑借著他自己的努力達成,那西裡爾覺得自己也算是有些可以驕傲的資本。
可這一切都是出於蘇利。
西裡爾能感覺到時間帶來的明顯變化,卻無法感覺到,自己真的有在拚儘全力。
如果有的話,他的實力提升難道不會更高嗎?要知道,他可是在被眾多世界一流高手親自訓練。
以及……
藍哲願意花一個紫金幣,買他一張畫的散財童子行為,難道不會讓他的賺錢速度,提升到短期內足以提前存下能養活蘇利一生的貨幣嗎?
得虧蘇利不知道西裡爾的想法。
否則曾經007期間,腦袋上頂著卷王倆字的他,麵對西裡爾都得甘拜下風。
至於並不清楚他心中所想的蘇利……
這回隻能略有些沉重地說:“抱歉。”
擁有著少年身體的蘇利,從未否認過自己大魔法師年紀的靈魂,也不曾真的扮演過十二三歲的少年行為。
隻是他習慣性的行為表現,也確實給正經的這個年紀的少年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壓力。
如果不是這場正經時候根本不會發生的對話發生,蘇利也許都沒有辦法發現,自己的行為,給真正的少年人帶來了怎樣的壓力。
社畜懺悔.jpg
西裡爾卻是習慣性地從他肩上拿下了,很有可能讓蘇利長得又慢一些的書包。他將兩個背包一塊甩到肩上後說道:“真不想承認我到現在都不跟上你的思路。”
“這句道歉的話真的很沒理由。”
蘇利想解釋自身想法,西裡爾卻像是學會了強行給蘇利添加沉默技能的能力,直接打斷了他還未出口的話。
西裡爾倒退著向前走去,他看著蘇利,雙手背在身後,也背對著夕陽,放慢了語速說著:“不要總把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看成自己行為不當帶來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