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維的故事日後再談。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如何解決埃爾維想要帶渡鴉走的這件事。
蘇利再次想起了那個問題。
隻不過多加了一句:“你想要帶渡鴉走,是想要把他帶到什麼地方?”
“與其說是想要帶走,不如說是拉攏。”埃爾維好似真的把蘇利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可能稍顯聰明,但絕對不會聰明到嚇人地步的孩子。
“自然成長到一定地步的妖獸,與我這種不同。在我們的世界裡,像渡鴉這樣的存在,是維持妖獸文明的重要之物。”
“你知道的,覺醒了妖獸血脈的人類在被替換了自身血液之後,可以被全然轉化成妖獸。”埃爾維重複了一遍已有信息後,強調,“但這種轉化,是有限度的。”
“假如你的那個好夥伴,”埃爾維現在都不知道西裡爾的名字,“他想要轉化成巨龍,那這種轉化,也就會止於他這一代。”
自然妖獸,與由人類所轉化出來的妖獸,在孕育後代層麵,堪稱雲泥之彆。
假如埃爾維與人類結合後再次孕育後代,那麼在孕育期間,時間的需求,就隻是屬於人類規則中的十月懷胎。
這種信息,是多年前埃爾維仍然認為自己還是人類的僥幸判斷源頭。
但很可惜——
這隻不過是妖獸在經過多次試驗後,得出來的最為便捷的繁衍方式而已。
誰也不知道人類的基因中存在什麼。
但這種弱者,對於妖獸的發展而言,天然就提供了孕育後代的最便捷方式。
蘇利沒有問,既然人類覺醒妖獸血脈,就可以選擇剝離屬於人類的血統,並向妖獸轉化,那為什麼妖獸沒有選擇這種方式大批量轉化出新生代妖獸。
這個問題在出現疑問的概念時就有了答案。
因為做不到。
蘇利仍然無法判斷,自然妖獸對於妖獸文明中的存在有多重要。但既然存在自然的前提概念,那就證明,非自然覺醒的,含有妖獸血脈的人類,不具備轉化成妖獸的資格。
這點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判斷。
已知人類早已經和無數妖獸結合過,現在的所有人類都具備著妖獸的血脈,這也就說明同一個人體內,追溯源頭,必然會具備多種妖獸的基因。
非自然返祖的情況下,已經編寫成穩固基因的基因鏈,隻會在人工操縱中全然崩潰吧。
蘇利想了很多,但最後也隻是說:“拉攏……派你這樣的強者來拉攏嗎?”
“當某些存在的價值達到一定程度後,提供足以匹配的相應之物,不管在人類社會還是在妖獸社會,這都是出於尊敬的表現吧?”埃爾維說。
蘇利臉上表情頗有些一言難儘:“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表現的。”
“混雜在螞蟻中的大象,可以和大象族群裡的大象平等對話,但大象族群裡的大象,可不會覺得自己有必要和螞蟻交流。”埃爾維冷靜地闡述著殘酷的事實。
埃爾維甚至直言:“如果不是你點明了一些,隻憑借我自己可能永遠都想不明白的東西,那你隻會連和我對話的資格都不存在。”
“那我該說感到榮幸嗎?”蘇利一直在用讓埃爾維
感到舒適的交流方式同她交流。
當這種習慣在潛移默化中組成後,蘇利所有不著痕跡探索新的信息的行為,在埃爾維看來,就隻會是少年人的好奇心。
蘇利指節敲了敲桌麵:“忽略剛才的話。我想知道,如果我選擇阻攔,或者說渡鴉主觀意願的,不想離開人類社會,不願意進入妖獸社會體係,你會做什麼,以及,就算你不做什麼後,我們之後又要麵對什麼。”
埃爾維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還愣了一下。
她可能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個人類小孩會一瞬間問到她這種關鍵信息,但埃爾維好似也沒覺得這是什麼值得掩蓋的東西。
埃爾維說:“在妖獸社會,勢力劃分存在三大組織,羽族、水族以及獸族,前麵兩族就是字麵意思,分彆是具備飛翔能力的羽族,和生活在水裡的水族。”
“而獸族,指的是走獸。”
說著,埃爾維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儼然是對所謂的獸族有著不太好的感官。
解釋了這點基本信息後,埃爾維才說:“如果你選擇阻止我帶他走,那我唯一會做的就是弄死你。”
小樓內部的所有人一瞬間盯上了埃爾維,艾格伯特的眼睛裡藏滿了紅血絲。隻是這些都沒有引起埃爾維的任何一絲一毫的關注,再怎麼犀利的眼神,對於強大的巨龍來說,都隻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連空氣都比不上。
但她還是解釋了一句:“如果你選擇阻止渡鴉跟我走,那選擇弄死你是很符合常理的手段,你不想讓他走,等同於我弄死你,他就可以走。”
埃爾維沒有明說,但蘇利還是聽懂了,這就是在告訴他說,不要用人類的思維方式,去嘗試與妖獸的腦回路掛鉤。
這很有可能讓他為此栽進大坑。
蘇利承認這份情,但依然安靜地等著埃爾維說完接下來的話。
“假如渡鴉主觀不願意離開這裡,那我需要做的就是,讓他具備主觀離開的想法。用你們威脅他,用人類威脅他,用同類威脅他,總會有辦法。”
“屆時隻要他進入妖獸社會,那他的想法,就根本無關緊要了。”埃爾維平靜地說著殘忍的話。
“當然,從我的角度出發,我還是認為有必要和渡鴉打好關係的。”埃爾維說了一句,在她看來很正常,對於其他人來說卻莫名嘲諷的話。
“至於你
的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不主動做些什麼,你們接下來會遇到什麼……”
埃爾維用力地將椅子往後擠了一大截,伴隨著空氣裡的刺耳摩擦聲,她翹起腿將其搭在桌子上後,不掩囂張地說道:“大概是和另外一批想要爭搶渡鴉的人,在這裡打一架吧。”
蘇利突然僵硬了起來。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想要自然妖獸的,不隻是羽族。”埃爾維似笑非笑地看著蘇利,“而且我才發現,你……”
“是真正的,沒有混雜妖獸血脈的人類吧。”
什麼叫純粹?
純粹就是,蘇利的基因,在妖獸中一旦傳遞出第一代,那麼他的第一代,全部都可以強製性的,被轉化成新的妖獸。
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戰略性資源。
埃爾維將自己的評價拿出來說以後,原本盯著她的人的視線,最終都放在了蘇利的身上。
蘇利大人……原來這麼危險的嗎?艾格伯特控製不住地想到。
蘇利卻抬起左手,不自知地將食指的指甲放在了身邊,想要啃一啃。
他沒那吃指甲的癖好,就隻是控製不住的在想,埃爾維所說的其他妖獸勢力劃分也會來搶渡鴉的情況。
埃爾維的意思很明顯。
渡鴉最好第一時間跟她走,到時候搶他的人,就算真的和埃爾維打起來,戰鬥區域也是妖獸世界。
而如果跟著埃爾維走的動作慢上一步,那爭搶渡鴉的其他強大妖獸,就隻會在人類社會開戰。
埃爾維能造成怎樣的破壞力?
對於其他人來說,可能是虛浮到和天災二字畫上等號的恐怖。
但對於設定過boss技能的遊戲策劃來說——
全規則控風等同於,所有人在運動的過程中,都會被埃爾維瞬間限製住行動力吧。
屆時瞬間被大範圍控製住的人類,隻需要在埃爾維一個念頭,就會死去。
難說埃爾維能不能控製住實力差不多的妖獸的行動力,但實力差不多的妖獸,恐怕也能和她一樣,能做到對元素規則的掌控力量吧。
這已經不是人類有沒有反抗之力的問題了。
這是一個不注意,整個人類就都要沒了的問題——
最離譜的是,妖獸之間還存在各族之爭。
他們打生打死,怎麼打都無所謂。唯一的問題是,人類社會,真的就完全不會牽扯進去嗎?
“我能問一句,在不被殺死的情況下,你能活多久嗎?”蘇利放下指甲仍然保持著平滑圓潤的左手,他到底也沒真的咬上去。
埃爾維卻奇怪地看著他:“我以為你現在更在乎的是,讓渡鴉趕緊和我走。”
蘇利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埃爾維雙手環胸,不以為然地說道:“雖然不是自然妖獸,但實力達到我這個程度,在不被殺死的情況下,想來活個幾千年還是沒有問題的。”
蘇利問埃爾維壽命,是在想,妖獸對於有條件轉化成妖獸的人類,大致的需求程度。
幾千年意味著,可替代性極低。
替代性極低,反過來也意味著,如果真的存在那種暴戾到不在乎妖獸後期傳承的當代妖獸,那人類社會哪天真的滅掉,大概也就和太陽從東邊升起一樣自然……
蘇利胸口憋了一口氣。
埃爾維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問他:“所以,你做好渡鴉究竟要不要跟我走的決定了嗎?”
“能帶上我嗎?”蘇利說。
誰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
始終沒有插進他和巨龍女士對話的其他人也愣住了。
艾格伯特:“蘇利大人……”
在他的話被完全說出之前,蘇利選擇繼續了自己的話題。
“我討厭被迫選擇。”蘇利說。
“從現在弱勢的人類角度來衡量,我們唯一能做的,好避免徹底斷絕整個人類文明發展前途的手段,就是選擇直接對妖獸社會進行插手吧。”
“哈?”埃爾維直接發出了一道不明意義的聲音,“你知道你在說
什麼嗎?”
“你現在就像是在試圖以螞蟻之身,插手大象的戰爭。”
蘇利搖頭:“不,這在我看來隻是為了規避風險的最佳選項。”
“渡鴉不想走,我也不想讓他走。但他必須走,因為他不走與你相對的勢力,就會在這座城市裡打起來。”
“他走,等同於他為了這座城市,甚至為了人類妥協。”
“我不覺得一頭妖獸有必要為了人類妥協,是以渡鴉完全可以選擇不走,然後在這裡與你做出針鋒相對之舉。隻要時間拖得足夠久,從渡鴉的角度,在他自身不願意走的情況下,將與你對立的其他妖獸勢力牽扯進來,讓你們在人類社會打起來,理論上才是對他的最優選項。”
埃爾維張大了嘴。
她暴躁地一腳踢開了用來搭腿的桌子,整張臉都顯得有些扭曲地說道:“你一個人類為什麼會從妖獸的角度考慮問題?!”
“因為如果我是他,且在不想離家,卻又被人逼著背井離鄉的情況下,我一定會讓選擇逼迫我的人沒法好受。而且在你看來,妖獸的思維方式本就不同於人類。”
蘇利猶如將自己置身在外般的,以上帝視角看待整個世界。
“將人類一律拖下水,對於人類來說是極為殘酷的事,但對於一直不想離開自己家的妖獸來說,這隻是遭受逼迫之後的必然選擇。”
“渡鴉也很為難,不是嗎?”
埃爾維表情奇異地看著整張臉都像是帶著聖光的少年。
“所以你到底是為什麼,才會完全拋棄自己人類的思維方式,從一頭妖獸的角度考慮問題的啊?!”
蘇利卻微笑著告訴埃爾維說:“因為隻有這樣,我才會明白,你所謂的渡鴉不跟著你走,你就會和其他人在這裡打起來的現實,隻不過是你單方麵的說辭而已。”
這不是事實。
埃爾維卻一下子冷靜了下來,她雙手環胸,冷冷地看著蘇利說:“我最後再問一遍,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蘇利卻不再顯得焦慮和緊繃,他甚至還找洛伊點了一杯加冰牛奶。
在二星傭兵極為不解的視線中,蘇利在這個將將入春,還存在著倒春寒的季節裡,喝上了冰到讓他胃都在抽搐的牛奶。
然後,將人類與妖獸對話的掌控力,全部拿捏在自己手上。
“你,或者說
你所在的勢力組織,是偏向人類存在的。”
“或許在情緒爆發不得已,戰爭被迫牽扯到人類區域的時候,也同樣會在這裡做出混亂之舉,但那隻是被迫做出的選擇。”
蘇利告訴埃爾維說:“你與其他與你實力相差不多的妖獸,在人類社會戰鬥的說法,隻會是最糟糕的可能。這絕不是很輕易就會發生的可能,你在誤導我。”
蘇利眼神定定地看著埃爾維。
在後者控製不住眯起眼睛的時候,蘇利接著說:“你想要不費一兵一卒地將渡鴉從這裡帶走。”
“也許我不應該用一兵一卒這個說法,因為想要將渡鴉帶走,本來也就隻來了你一個。”
“我不清楚妖獸文明體係下的社會規則以及勢力劃分,也不可能了解。我的所有信息來源都隻在你,而你並不需要將所有的消息全部模糊處理,或者虛假告知。你隻需要將部分對你有利的東西稍微模糊,就足以誤導沒有信息來源的我。”
蘇利將自己的思維扭轉成妖獸思維,並從渡鴉的角度考慮事情後,他得到了一個足夠真實,也絕對肯定的答案。
“你不可能和其他妖獸在人類社會打起來。這條信息我不清楚究竟在不在,你在情緒外泄時控製不住表現的‘規則’內,但通過你對自然妖獸,也就是對渡鴉的在乎,我也確定了另一條消息。”
“妖獸圈養人類的目的是,借由人類為妖獸提供新的妖獸,因為妖獸的繁衍絕對跟不上處於戰爭期間的妖獸社會。而對於動則存活幾千年的妖獸來說,你們的戰爭,所存在的時間至少已經持續了上萬年。”
“問:‘妖獸為什麼會需要人類轉化成妖獸呢?’”蘇利聲音很輕,輕得就像是少年模樣的人行走在青春靚麗的校園街道上,和同伴訴說著遊樂園裡的棉花糖滋味。
生育再怎麼困難,也不意味著完全不可能生。
這裡舉例晶翼龍。
就算需要200年才能讓後代真正誕生,那對於那種動輒活幾千年的妖獸來說,這真的是什麼長到難以想象的時間嗎?
恐怕不是吧。
就著上述的問題,蘇利直接給出了埃爾維答案。
蘇利綠色的眼睛在綢緞之下強行睜開,白色模糊了他的視線。
做出睜眼的舉動,也僅僅是因為知道,就算隔著一層布,埃爾維也能“看見”自己睜開了眼睛的動作。
不要小瞧所有肢體語言的暗示。
“因為,在妖獸社會,自然妖獸已經不存在了,或者說,所剩無幾。”
人類不會被輕易滅掉,蘇利為此鬆了一口氣,但他同樣也確定了,人類對於妖獸來說,就僅僅隻是一群被圈養的資源。
就連人類規則體係的弱肉強食沒有被加以限製,恐怕都是為了讓人類強者的血脈能加以繁衍,直到某些覺醒了妖獸血脈的家夥們,具備更高的轉化資格。
完全剔除人類的一部分,就等同於完全剔除部分基因,被拆卸基因的存在,必然會擁有著難以想象的死亡率。
但隻要成功,轉化妖獸的未來,就是埃爾維的現在。
——何等強大!
但是……
埃爾維突然笑了。
不是坐在馬車時,麵無表情,猶如說話一般地哈哈大笑。
而是真正的,笑到眼淚都快出來的那種笑。
“太好笑了。”她說。
“我以為,你早就在心裡刻下了,我和你仍然還是同類的前提。”
青春少女龍被人類欺騙感情,這件事是再好用不過的暗示武器。
任誰都會對這件事情的主人不以為然。
埃爾維對於利用自己的過去,也毫無壓力。
誠然,如蘇利所說,妖獸根本不可能在人類社會發生大規模戰鬥。
因為誰也不清楚,人類文明能否在妖獸的戰亂之下得以存續。
人類文明對於妖獸來說,不值一提。但人類本身,如果死到一定程度,難以大規模繁衍,那要如何才能提供有資質的可被轉化成妖獸的對象?
轉化妖獸過程中造成的死亡率,隻能憑借人類
的天賦,也就是元素親和度降低。
百分百元素親和度,也隻有二分之一的存活幾率。
埃爾維一直都在悄悄給蘇利挖坑。
她最初確實沒有發現,這個少年在不著痕跡地給自己挖坑。
但蘇利,偏偏激發出了她對娜安看法的真相。
那時的她透露出來的信息太少。
但這個少年就是發現了,自己是真的把娜安當成朋友。
而且,在她主動透露出“規則”後,蘇利掌握了所有的對話。
這就是異常。
這是這個少年所表現出來的正常中的唯一異常,但這個唯一,在被確定是異常後,埃爾維就明白了,蘇利所有的正常都是不正常。
她同樣也可以利用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