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麵戰場,無數妖獸洶湧而至,密密麻麻地衝向山頂。
“大人!”一頭水生妖獸衝著領頭的人魚大喊,仔細看還能發現那妖獸的眉眼間充滿了異樣的狂熱,“羽族有妖獸傳來消息說明,埃爾維深受重傷,並且瞎了一隻眼睛。”
至於被呼喊的對象,萊亞的表現也就隻是不以為然的點頭示意,而後說道:“羽族女王要是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我才要質疑,她坐在王位上的數百年,是不是全都被龍族給吃掉了。”
說著,人魚一腳踹向了那個距離自己很近的水生妖獸:“離我遠一點,你身上的腥臭味都傳過來了,難道聞不見嗎?”
“明明變成了人類,卻連人類的嗅覺都沒有嗎?”
“要真是這樣,我可不介意把你的鼻子割下來喂魚。”萊亞說話間連看都沒看那隻妖獸一眼,注意力全都在山頂逐漸彙集的龍身上。
龍種從來都沒有愧對過自己的原形。
他們體型龐大,數十頭龍彙聚在一起,就能製造出遮天蔽日的效果。
而以往三族戰場上,龍族也一直都是行走的絞肉機。
很多時候,掌控著水族的萊亞,對巨龍都有著頭痛的感官。
打不過,贏不了,還不能放任對方在戰場中肆虐。否則大量死亡的普通士兵,最終隻會在巨龍的攻勢下成為一灘爛泥。
而一旦選擇派兵牽製,這群會飛的龍,又總是對水生妖獸做出拍拍屁股,而後瀟灑離去之舉。
這些對於掌權者來說,固然頭疼,但真正讓萊亞想要不顧一切聯合羽族王族滅掉龍族的原因,還是在於埃爾維從來都沒有給到他應有的尊重。
無論是被捆成粽子一般的限製行動,還是後來交換利益,那些都像是將他的尊嚴踐踏在腳底。這對於一個尊嚴至上,而且本身就心境扭曲的人魚來說,埃爾維隻有死亡,才能換來他的心情平複。
而此時他身旁的那個狂熱妖獸,卻毫不在乎他口頭的打壓和鄙視,徑直說道:“割鼻子這種小事,待此次戰事結束後我會自己行動。”
“現在最重要的是,優先截殺埃爾維。埃爾維·貝西墨一定要死在這裡,如果讓她逃離,那我們的這次行動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她必須死在這裡。但她的死亡,應該由萊亞大人親自動手。”
這妖獸就像是完全沒有自尊一樣的說道:“就算巨龍現在已經身受重傷,但想來她也有著還沒有被拋出的底牌。我的建議是,我作為先鋒出場,將埃爾維的底牌全部逼出來以後,萊亞大人再親自將她斬殺。”
“隻有這樣,才能一解大人此前被粗暴無腦的巨龍打壓的憤怒之心。”
萊亞原先心情還好,聽那妖獸解說時,甚至還是想到了埃爾維跪地求饒的場麵。可奈何那妖獸說完後續,額外添加的多嘴之言,使得人魚不給任何反應時機,直接抬手,一巴掌照臉抽了上去。
萊亞冷笑:“既然你覺得你的想法很好,那現在就給我好好實施,要是出現了意外,你也彆把自己的鼻子割掉了,乾脆直接把自己的腦袋割掉。”
妖獸聽聞,不僅沒有不滿,還不滿臉興奮地向著山頂巨龍的方向衝去。
有知道他馬屁拍到馬腿上的妖獸衝萊亞奉承道:“王的實力不淺,雖然比不上萊亞大人,但勝在王對大人忠心耿耿,此次行動一定會將埃爾維的底牌全部抽出,好讓大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死那頭龍。”
“忠心?忠心有什麼用?向我宣誓忠心的妖獸不隻凡幾,沒有能力,你們也就隻能打著忠心的旗號。”萊亞嫌惡地看了一眼這個湊上來的妖獸。
不知為何,隻要一想到蘇利身邊的那些人類,以及以往戰場上跟在埃爾維身邊,儘心儘力防止雜兵擾亂她戰鬥的維克托莉婭,萊亞就莫名覺得自己身邊的妖獸全是廢物。
但就算這些妖獸全都是廢物,他也可以廢物利用。
“你們,全部都給我往上衝。”萊亞直接指揮著妖獸往山頂衝去,“本次作戰的目的是殺死每一頭出現在你們眼前的龍。”
“至於埃爾維……王既然已經行動,那就把那頭巨龍的底牌全都交給他好了,我相信他會為我獻上勝利,以及一頭再無反抗能力的巨龍。”
“哈,哈哈哈哈哈!”萊亞仰頭看向兩軍之間不斷發起進攻的妖獸們。
殘肢和鮮血四散的畫麵,在他看來再熟悉不過,而每一頭死去的龍,在他眼裡都成為了理所應當的榮譽。
至於己方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一的結局,在萊亞眼裡,實力低下的妖獸本來就是炮灰。
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像螞蟻撲象一樣,不斷付出生命的代價,用於牽製巨龍。而後讓那些高高在上的龍,再無反抗之力,隻能死在螞蟻撲象的惡劣之景中。
維克托莉婭成功從丘陵區域趕回山巔,抬眼看到的就是變作原形,一隻眼睛鮮血淋漓無法睜開,且身旁還有一隻不算高大的水生妖獸,不斷對埃爾維眼部的傷口進行騷擾戰的場麵。
黑龍怒不可遏,當即咆哮道:“該死的廢物人魚,永遠都不敢來到正麵戰場。”
“就知道派些廢物東西。萊亞永遠都不會明白深陷廢物中心的他,本質也隻是一個稍微強大一點的大廢物而已。哈!惡心肮臟的魚類。”
本來還與埃爾維愉快對戰的水生妖獸聽到這話頓時不高興了。
早已經被馴化的魚類,無需擁有思考能力。他就像是機械一樣,在遇見固定代碼,固定台詞的時候,第一時間做出萊亞需要的反應。
就算此時的人魚並不在跟前,也看不到他換了對手後,不顧一切以傷換傷的打法。
這妖獸也能保持暴怒的回應:“萊亞大人又怎麼是你能侮辱的,區區一頭龍而已!”
維克托莉婭的利爪在那妖獸躲避不及的過程中,直接擰斷了他的魚鰭。
“你口中的區區一頭龍,馬上就要將你殺死!”
場麵一度混亂。
雙方妖獸不斷發起衝鋒,太陽越升越高,從宏觀角度上來看,這一切似乎都隻發生在了一個微小的角落。
可事實上,這場戰局,卻被各方接連關注。
龍族領地附近的丘陵地區。
蘇利為阿狄森包紮好了傷口。
但與其說包紮,蘇利實質上不過是往他身上撒了一些治愈藥劑。
此前在他們來到妖獸社會的時候,卡斯特給每個人都配了煉金道具,就算是蘇利也不例外。
至於無法利用元素打開煉金道具什麼的,卡斯特當初的說法是:“您可以打不開,但您不能沒有。”
索性那時準備妥帖的物資,在此時與渡鴉相遇後,都能被後者打開。
阿狄森也在這份先見之明中被救了下來。
不過蝴蝶精卻仍有質疑:“幫助我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嗎?埃爾維之前既然沒有表現出想要殺了你的跡象,那我也不覺得她在表明這種態度後,還會對你下手。”
“什麼意思?”蘇利奇怪,“埃爾維此前有殺過和她血脈相同的妖獸嗎?”
“彆告訴我你從來都不知道。”阿狄森語氣嘲諷,“要知道,對於那頭龍來說,所有和她有著相同血脈的人類,都是她的壓力源泉。”
“她畏懼每一個有著和她相同血脈的人類轉化成功,恐懼著他們的成長,無時無刻地擔憂與她相同血脈的人類轉化成功後,與她實力並列,甚至遠遠超過。”
“也因為這種心態,埃爾維才會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隻培養出了維克托莉婭一位親信吧。”
阿狄森似乎是在嘗試以八卦的方式交流信息,用以緩解傷口愈合的痛麻感。
蝴蝶精繼續說道:“不過用培養出多位親信的可能性,換來一個維克托莉婭也不算虧。”
“黑龍可是龍族裡也少有的強大戰力,據說在好幾百年前,就已沒有繼續留存下來的血脈。現今存活的黑龍就隻有維克托莉婭一隻,而且有小道消息說明,維克托莉婭之所以那麼服從埃爾維,就是因為那隻黑龍是被埃爾維給孵出來的。”
蘇利沉默地看了阿狄森一眼,在後者被這個眼神看得莫名難受,猶如蛆蟲一般扭動起來時,蘇利說道:“我以為你更應該在乎自己。”
“臨死之前就算要說些事,我也不覺得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一切,是什麼好拿出來講給彆人聽的故事。”阿狄森難耐的扭動著。
傷口快速恢複,可比那種渾身血肉模糊還要難挨。
“還是說,你有什麼想要主動了解探究的部分情報?”
“和女王相關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訴你,當然,我希望你在之後的日子裡,不要表現出任何一絲一毫的,這部分情報是我透露的信息。”阿狄森眼神迷蒙,但這種迷蒙不過是偽裝出來的表象。
實際上,他巴不得身份不明的蘇利,能儘可能地得知更多與女王相關的情報。
“想要了解什麼?問吧。”
阿狄森由衷地期待著,有更多的混亂出現。
至少他一想到自己被派出來執行有很大可能性會死的任務,而女王卻坐在女王宮,位於後方,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阿狄森就莫名難受起來。
“不,我什麼都不想知道。”蘇利用繃帶將他裸露出來的傷口裹嚴實了以後,還在上麵紮了個死結,
少年說道:“無論是羽族女王,還是巨龍和黑龍之間的故事,這些於我而言沒有任何價值。”
蘇利拍了拍手,撐著渡鴉的身體站起來後,語氣不急不緩地說道:“相反,我現在真正想要知道的,反而是和你相關的東西。”
就像是觀察者觀察魚缸裡的魚,儘管所有妖獸都是非人,非人與非人之間的特質,也截然不同。
阿狄森愣住了。
逆著晨光的少年麵目,在這光芒中不甚清晰,阿狄森本不應該看清楚那雙綠色的眼眸究竟有多麼無情,但事實上,蝴蝶精就是看清,那雙碧綠如森林湖泊的瞳仁之中,沒有倒映出他一絲一毫的身影。
“……可你的眼睛一點都不像是對我有什麼關注。”
這話說出口後,阿狄森才覺得自己不應該和今天才見了第一麵的,未轉化成妖獸的人類說那麼多。
他低頭笑了笑,又說:“我剛才已經說過,你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問好了,隻要你不說那些消息是我說出去的,無論你問什麼,又打算用那些情報做什麼,我都無所謂。”
蘇利卻沒有和他繼續說話。
他想要知道的就隻是這隻蝴蝶精對於妖獸的看法而已。
但這種東西,在這隻妖獸沒有明確認知之前,問了也是白問。
人總不能要求一個連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厭世,並偽裝成自己很愛這個世界的人,去明確地剖析自己偽裝之下的深層內心。
那很殘忍。
不過有一點蘇利突然發現。
此前妖獸表現出來的,大多數妖獸不是死於戰爭,而是死於自殺之說,卻有實事。
但這沒有任何衍生價值的情報,暫時不足以讓蘇利將其納入局麵的考慮範圍。
阿狄森後來又連著追問了他好幾句,問他為什麼不問問題。
少年煩了,也懶得應付一個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有病的蝴蝶精,乾脆直說:“我不打算揭穿一個,被叫醒了以後,卻仍然沉溺於在夢中的人。”
阿狄森之後再不發一言。
他有一種莫名的,被看穿了的感覺。
區區一個人類……
但就是這樣一個區區的人類,卻仿佛看見了他對這個世界的埋怨和憎恨,以及從來都未曾言出於口的……傲慢。
阿狄森對羽族沒有認同感。
這跟生活在傭兵之城的傭兵們,對阿米克比沒有認同感的相似度很高。
不同的是,人類不會忽視同為人類的同族,阿狄森卻毫不在乎羽族。
給人的感覺就是,和平時應付活著,戰亂時將就生存。
沒有向上的動力,也沒有向下的意誌力。
猶如浮萍,隨波逐流。
又時時刻刻立於死亡的邊緣……
就算下一秒他拿出一把刀子直接貫穿自己的喉嚨,蘇利覺得自己也不會有什麼意外。
埃爾維是妖獸,萊亞也是妖獸,阿狄森這樣的人同樣也是妖獸。
前者驕傲於自己是強大的巨龍;人魚利用時間所儲備的一切,玩弄整個水族;阿狄森這樣的,卻是時刻想死,又不敢對自己動刀。
“我有時候都會迷茫,妖獸究竟是不是可以一言以蔽之的畜生。”蘇利咳嗽了一聲,內臟抽抽地疼。
羅塔郡的一切仍然可以在腦海中清晰浮現。
埃爾維吞噬阿狄森殘肢的畫麵,也同樣近在眼前。
這個社會扭曲畸形到讓蘇利覺得,這個世界的人類社會竟然該死的美好。
在需要動用肢體暴力給自己打醒之前,蘇利果斷說道:“我們回羅塔郡和艾格伯特會合吧。”
“這場戰局的結果再明顯不過,埃爾維不會死,維克托莉婭是死是活,又取決於埃爾維是否會選擇強硬挽留。”
“而我們存在這裡,對於水族進攻龍族的局麵而言,沒有任何支持或是扭轉之力……”
突如其來的行動目的,渡鴉卻一點都不意外。
不過他還是說道:“但我們並不知道羅塔郡所在方位。”
“我們不知道無所謂,阿狄森知道就行。”蘇利將目光放在了蝴蝶精身上。
後者還沒有從那種複雜的心態中回過神來,就看到那少年對他說:“用了那麼多藥才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命,如果連帶路都做不到……說真的,妖獸社會有吃蝴蝶的種族嗎?不過看埃爾維那不挑嘴的樣子,也許碾成了碎肉以後,任何一族都可以去吃?”
阿狄森冷汗都下來了:“彆說這種恐怖故事啊,在我還是人類期間,可沒聽過會有吟遊詩人講這種血腥故事。”
“這樣做一定會被酒館老板趕走的吧……”
“我還以為自從變成了妖獸以後,沒有幾個妖獸會仍然堅守,那在漫長歲月中,不值一提的人類記憶。”蘇利原本還算活潑的語氣,霎時變得沉重。
阿狄森嚅嚅不語。
“好了,現在我們該向著羅塔郡所在的方向出發了。而且我們的時間也並不算多,將現今所取得的情報告知艾格他們之後,我們還得離開羅塔郡,那可不是我這種人類可以當做安全區使用的地方。”
渡鴉不在乎那細微的自嘲,隻說:“埃爾維逃脫了這次危機,之後就算有可能將我們重新抓捕,但這個速度應該也不會太快。”
“大量死亡的妖獸,總歸需要一點點處理後事的時間。”渡鴉的思考方式越來越貼近人類。
“這樣想你可就大錯特錯了。”阿狄森總是孜孜不倦地想要插入話題。
蘇利沒理他,卻不忘告知渡鴉:“對於妖獸來說,時間對於他們的概念,並不會因為他們不再是人類,而變得拉長許多。”
“天生地養的長生種,或許對於時間沒有什麼明顯認知,但壽命並不算長的人類,卻總是能清楚地記住春夏秋冬的所有變化。”
“何況對於埃爾維來說,耗費大量的時間處理其他同族死後的事務,是最沒有必要的情況。她真正會做的,一定是將我的底牌掀翻。”蘇利說話間,渡鴉變成了原形,示意少年爬上他的背。
蘇利隨之而動,口頭上仍然補充說明:“彆忘記了,埃爾維瞎掉的一隻眼睛就是我親手所做。或許那隻眼睛之後會有所恢複,但我想,被貫穿了的眼球,就算能恢複也不可能沒有任何影響。”
“巨龍一定會選擇報複的,而暴露出我的真實身份,已經成為了明顯可以預測之事。”
“而且——對於陷入圍攻局麵,定將損失巨大的龍族來說,又有什麼可以比將仇恨轉移至外界要來的簡單便捷?”
蘇利趴在渡鴉的背上,用臉蹭了蹭他的背羽。
旁邊艱難煽動翅膀的阿狄森,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蘇利告訴渡鴉:“在之後的日子裡,埃爾維所能想到的為戰後龍族回血的最便捷方式,一定是選擇抓捕我。”
“真不想相信,我這個幾乎被所有人類評價成廢物的家夥,在妖獸社會的日後中,會成為掀起各族爭搶熱潮的中心人物。”蘇利翻過了身,麵向天空。
少年一手抬起,掌心對著高高懸掛的太陽,眼睛順著指縫觀望藍天。
渡鴉一邊飛一邊回複:“彆擔心,隻要沒有被埃爾維抓住直接殺死,我變強的速度,在之後的日子裡也並不會慢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