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口吃人爭儲驚異寵心狠婦戮將示雌威(1 / 2)

卻說漢帝奪了愛婿張敖的王位,改畀他愛姬戚夫人之子如意,還要把原有代地,一並歸他。在漢帝的心裡,可算得巴結戚夫人至矣儘矣的了。誰知戚夫人卻認作無論甚麼王位,總是人臣,無論甚麼封王,怎及天下,必須他的愛子,立為太子,方始稱心。

漢帝又知禦史大夫周昌,正直無私,忠心對王,命他擔任趙地作相,同往鎮守。這個周昌,乃是漢帝同鄉,沛縣人氏,素病口吃,每與他人辯論是非時,弄得麵紅耳赤,青筋漲起,必要把己意申述明白,方肯罷休。但他所說,都是一派有理之言,盈廷文武將吏,無不懼他正直,連漢帝也怕他三分。因他是前禦史大夫周苛從弟,周苛殉難滎陽,就任他繼任兄職,並加封為汾陰侯。他就位之後,很能稱職,夙夜從公,不顧家事,大有“禹王治水三過其門不入”之概。

一日,周昌有封事入奏,趨至內殿,即聞有男女嬉笑之聲,抬頭一瞧,遙見漢帝上坐,懷中擁著一位嬌滴滴的美人,任意調情,隨便取樂,使人見了,肉麻萬分。那位美人,就是專寵後宮的戚夫人。周昌原是一個非禮勿視的正人,一見那種不堪入目的形狀,連忙轉身就逃。連封事也不願奏了。不料已被漢帝看見,撇下戚夫人,追出殿門,在後高呼他道:“汝為何走得如此快法?”周昌不便再走,隻得重複返身跪謁。漢帝且不打話,趁勢展開雙足,跨住周昌頸項,作一騎馬形式,始俯首問他道:“汝來而複去,想是不願與朕講話,究屬當朕是何等君主看待,情實可惡!”周昌被問,便仰麵看著漢帝,儘把嘴唇亂動,一時急切發不出聲音,嘴唇張合許久,方始掙出一句話來道:

“臣臣臣看陛下,卻似桀紂。”漢帝聽了,反而大笑,一麵方把雙足跨出周昌頭上,放他起來,一麵問他有何奏報。

周昌乃將事奏畢,揚長而去。

漢帝既被周昌如此看輕,理該改了行徑,豈知他溺愛戚夫人,已入迷魂陣中,雖然敬憚周昌,哪肯將床第私情,一旦拋棄。實因為那位戚夫人,生得西施品貌,弄玉才華,尚在其次,並且能彈能唱,能歌能舞,知書識字,獻媚邀憐,當時有出塞、入塞、望婦等曲,一經他度入珠喉,抑揚宛轉。縱非真個亦已銷魂,直把漢帝樂是手舞足蹈,忘其所以。戚夫人既博殊寵,便想趁此機會,要將太子的地位,奪到手中,異日兒子做了皇帝,自己即是國母,於是晝夜隻在漢帝麵前絮聒。你們想想看,如意雖封趙王,他如何會滿意的呢?漢帝愛母憐子,心裡已經活動起來;又見已立的那位太子盈,不及如意聰明,行為與之不類,本想就此辦了廢立之事,既可安慰愛姬,又能保住國祚。無奈呂後刻刻防備,究屬糟糠之妻,又不便過甚,因循下去,直到如今。及至如意改封趙王,其時如意已經十歲,漢帝便欲令他就國。戚夫人知道此事,等得漢帝進他宮來的時候,頓時哭哭啼啼,如喪考妣的情狀,伏在地上,抱著漢帝雙腿道:“陛下平日垂憐婢子,不可不謂高厚,何以今天要將婢子置諸死地?”漢帝失驚道:“汝瘋了不成?朕的愛汝,早達至境,汝又無罪,何至把汝處死,這話從何說起?”戚夫人聽了,又邊拭淚邊啟道:“陛下何以把如意遠遣趙國,使我母子分離?婢子隻有此子,一旦遠彆,婢子還活得成麼?”漢帝道:“原來為此。朕的想令如意就國,乃是為汝母子將來的立足,汝既不願如意出去,朕連那周昌也不叫他去了。有話好說,汝且起來呢!”戚夫人起來之後,便一屁股坐到漢帝的懷內又說道:“陛下隻有將如意改為太子,婢子死方瞑目。”說著,仍舊嚶嚶地哭泣起來。漢帝此時見戚夫人,宛如一株帶雨梨花,心裡不禁又憐又愛,忙勸他道:“汝快停住哭聲,朕被汝哭得心酸起來了,我準定改立如意為太子,汝總如意了。”戚夫人聽了,方始滿意地帶著淚痕一笑道:“我的兒子,本叫如意,陛下早就將他取了這個名字。顧名思義,也應該使我母子早點如意呀。”

次日,漢帝臨朝,便提出廢立的問題。群臣聽了,個個伏在地上,異口同聲地奏道:“廢長立幼,乃是不得已之舉,今東宮冊立有年,毫無失德,如何輕談廢立,以致搖動邦基?”漢帝聞奏,也申說自己理由。話尚未完,陡聽得一人大呼道:“不,不,不,不可!”漢帝看去,卻是口吃的周昌,便微怒道:“爾僅說不可,也應詳說理由。”周昌聽了,越加著急,越是說不出來。那種猴急的樣兒,已是滿頭大汗,喘氣上促。群臣見了,無不私下好笑。過了一霎,周昌方才掙出數語道:“臣口不能言,但期期知不可行!陛下欲廢無罪太子,臣偏期期不敢奉詔!”漢帝見此怪物,連說怪話,竟忍不住聖貌莊嚴,大笑起來。這期期二字,究竟怎麼解釋?楚人謂極為綦,周昌口吃,讀綦如期,連說期期,故把漢帝引得大笑,就此罷議退朝,群臣紛紛散出。

周昌尚在人叢之中,邊走邊在揩他額上的汗珠。甫下殿階,忽被一個宮監抓住他道:“汝是禦史周昌麼?娘娘叫你問話。”話未說完,也不問好歹,拖著周昌便向殿側東廂而去。周昌不知就裡,不禁大嚇一跳,想問原委,話還未曾出口,已被那個宮監拖至東廂門口。周昌一見呂後娘娘站在那兒,自知那時帽歪袍皺不成模樣,忙去整冠束帶,要向呂後行禮。不料呂後早已朝他撲的一聲,跪了下來。此時隻把這位周昌又嚇又急,兩顆眼珠睜得像牛眼睛一般,慌慌忙忙地回跪下去。誰知跪得太促,帽翅又觸著呂後的須花,幸得呂後並不見怪,反而嬌滴滴地對他說道:“周君儘管請起,我是感君保全太子,因此敬謝!”周昌聽了,方知呂後之意,便把他的腦袋趕緊抬起答道:

“臣是為公,不不不是為私,怎怎怎麼當得起娘娘的大禮!”呂後道:“今日非君期期期期的力爭,恐怕太子此刻早已被廢了。”說畢回宮,周昌亦出。

原來呂後早料戚姬有奪嫡之事,每逢漢帝坐朝,必至殿廂竊聽。這天仍是一個人悄悄地站在那兒。起初聽見漢帝真的提出廢立問題,隻把他急得三魂失掉了兩魂,金鑾殿上,自己又不便奔出去力爭。正在無可奈何的當口,忽聽得周昌大叫不可,又連著期期期期的,竟把漢帝引得大笑,並寢其事。這一來,真把呂後喜得一張櫻口合不攏來,忙命宮監,速將周昌請至。及至見麵,呂後便跪了下去。呂後從前並不認識周昌,因他口吃,一開口便要令人失笑,容易記得他的相貌。還有一班宮女,隻要看見周昌的影子走過,大家必爭著以手遙指他道:“此人就是周昌,此人就是周昌。”因此宮娥彩女,內監侍從,無老無幼,沒有一個不認得周昌的。所以呂後一聽見他在力爭,急令宮監把他請來,使他受他一禮。至於宮監去抓周昌,累他吃嚇,這是宮監和他戲謔慣了,倒不要怪呂後有藐視周昌的意思。呂後那時心裡的感激周昌,差不多替死,也是甘心,何至嚇他。

惟有那位最得寵愛,想做皇太後的戚夫人,得了這個晴天霹靂,自然大失所望,隻得仍去逼著漢帝。漢帝皺眉道:“並非朕不肯改立如意,其奈盈廷臣子,無一讚成此事,就是朕違了眾意,如意眼前得為太子,日後也不能安穩的。朕勸你暫且忍耐,再作後圖罷!”戚夫人道:“婢子也並非一定要去太子,實因我母子的兩條性命懸諸皇後掌中,陛下想也看得出來。”漢帝道:“朕知道,決不使爾母子吃虧便了。”戚夫人無奈,隻得耐心等著。漢帝卻也真心替他設法,但是一時想不出萬全之計,連日弄得短歎長籲。真正悶極的當口,惟有與戚夫人相偎相倚,以酒澆愁而已。

那時掌璽禦史趙堯,年少多智,已經窺出漢帝的隱情,乘間入問道:“陛下每日悶悶不樂,是否為的趙王年少,戚夫人與皇後有嫌,慮得陛下萬歲千秋之後,趙王將不能自全麼?”漢帝聽了,連連點首道:“朕正是為了此事,卿有何策,不妨奏來!”趙堯道:“陛下本有趙王就國,又命周昌前往為相之意,後來因為立太子一事,因罷此議。照臣愚見,還是這個主意最妙。臣並且敢保周昌這人,隻知有公,不知有私,決不因不讚成趙王為太子,就是於趙王不忠心了。”漢帝聽了大喜,便將周昌召至語他道:“朕欲卿任趙相,保護趙王。卿最忠心,當知朕的苦哀。”周昌泫然流涕道:“臣自陛下起兵,即已相隨,陛下之事,勝於己事。凡力所及必當善事趙王,決不因秩類左遷,稍更初衷。”說完,便去整頓行李,陪同趙王出都。如意拜彆其母,大家又灑了不少的分離之淚。漢帝在旁力為勸解。戚夫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兒子走了。

周昌既為趙相,所遺禦史大夫一缺,接補之人,漢帝頗費躊躇,後來想著趙堯,便自言自語道:“看來此缺,非趙堯也無人敢做。”說著,即下一道諭旨,命趙堯升補周昌之缺。從前周昌任禦史的時候,趙堯已為掌璽禦史。周5昌一日,有友趙人方與公語他道:“趙堯雖尚年少,乃是一位奇才,現在屬君管轄,君應另眼看待。異日繼君之職者,非彼莫屬。”當時周昌答道:“趙堯不過一刀筆吏耳,小有歪才,何足當此重任!”後來周昌出相趙國,得著消息,繼其職者,果是趙堯,方才佩服方與公的眼力。這也不在話下。

單說漢帝十年七月,太上皇忽然病逝,漢帝哀痛之餘,便把太上皇葬於櫟陽北原。因為櫟陽與新豐毗連,使他魂兮歸來,也可夢中常與父親相見,這也是漢帝的孝思,不可湮沒。皇考升遐,自然鬨熱已極,諸侯將相,都來會葬,獨有代相陳豨不在。及奉棺告窆,特就陵寢旁邊,建台一城,取名萬年,設吏監守。漢帝因在讀禮,朝中大事,均命丞相負責,自己隻與戚夫人,以及簿、曹各位夫人,飲酒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