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論貞淫感化妖精拚性命保全犯婦(1 / 2)

卻說成帝治國,本以王鳳之言是聽,王鳳既然保舉陳湯,當然準奏,便即宣召陳湯入朝。陳湯免官以後,心裡豈會高興,成帝事急召他,理應搭點架子;誰知仍舊熱衷,朝使一到,立即隨行。但他前征郅支時候,兩臂受了濕氣,不能伸屈自如,已與朝使言明。朝使回報,成帝正在用人之際,諭令陳湯免去拜跪之禮,陳湯謝恩侍立。

成帝便將段會宗的奏本,給他觀看。陳湯閱畢,繳呈禦案,始奏陳道:“臣老矣,不能用也!況且朝中將相九卿,個個都是英材,此等大事,伏乞陛下另選賢能為妙!”成帝聽了道:“現在國家正是有事之秋,君是舊臣,理應為國效忠,幸勿推辭!”陳湯此時一見成帝給了麵子,方始笑道:“依臣愚見,此事定可無慮。”成帝不解道:“何以無慮呢?爾可說出道理!”陳湯道:“胡人雖悍,兵械卻不精利,大約須有胡人三人,方可當我們漢兵一人;今會宗奉命出討,手下豈無兵卒,何至不能抵禦烏孫?況且遠道行軍,最需時日,即再發兵相助,也已無及。臣料會宗之意,並非定望救兵;不過有此一奏,勝則有功、敗則卸責,實為一種手段。臣故敢請陛下勿憂!”成帝道:“匈奴為患,曆朝受累無窮。高祖皇帝何等英武,項羽都被他老人家除去,獨征匈奴,卻也被困七日;足見邊患,倒是國家心腹大病。嗣後朕當對於邊將,功重罰輕就是了。”說著,又問陳湯道:“據爾說來,會宗未必被困,即使偶爾被困,也不要緊的麼?”陳湯見問,一麵輪指一算,一麵答道:“老臣略有經驗,不出五日,必有喜報到來。”成帝聽了大悅,於是便命王鳳暫緩發兵;便又嘉獎陳湯幾句,令其退去。

到了第四天,果然接到會宗軍報,說是小昆彌業已退去。原來小昆彌安犁靡,進攻會宗,會宗一壁堅守,一壁飛奏朝廷乞援,他的用意果被陳湯猜著。會宗當時明知救兵如救火,長安至他行營,至少非三個月不辦,胡兵既已臨頭,隻有設法退敵。他卻守了幾天,等得敵人銳氣已減,方才出營打話道:“小昆彌聽著!本帥奉了朝旨,來討末振將,末振將雖死,伊子番邱,應該坐罪,與汝卻是無乾。汝今敢來圍我,就是我被汝殺死,漢室兵將之多,也不過九牛亡了一毛而已,朝廷豈肯不來征討?從前宛王與郅支懸首槁街,想汝也該知道,何必自蹈覆轍呢?”當下安犁靡聽畢,頓時醒悟,也認有理。但還不肯遽服,便答辯道:“末振將辜負朝廷,就是要把番邱加罪,理應預先告我,今誘之斬殺,太不光明。”會宗道:“我若預先告汝,倘若被他聞風逃避,恐汝亦當有罪;又知汝與番邱,誼關骨肉,必欲令汝捕拿番邱交出,汝必不忍;所以我們不預告,免汝左右為難,此是我的好意,信不信由汝。”安犁靡無詞可駁,不得已在馬上號泣數聲,複又披發念咒,算是吊奠番邱的禮節,鬨了半天,便即退去。會宗一見安犁靡退去,便也一麵出奏,一麵攜了番邱首級,回朝複命。成帝嘉他有功,除封爵關內侯外,又賞賜黃金百斤。

王鳳因服陳湯果有先見之明,格外器重,奏請成帝,授為從事中郎,引入幕府,參預軍機。後來陳湯又因受賄獲罪,法應問斬,還虧王鳳營救,免為庶人,因此憂鬱而亡。不佞的評論,陳湯為人,確是一位將材。若能好好做去,也不難與唐時的郭子儀,勳名相並。無如貪得無厭,他任從事中郎,不過一個幕僚位置,還要受賄,這是從前匡衡的劾他盜取康居財物,並不冤枉他了。名將如此,遑論他人?黃金作祟,自古皆然,不過如今更加厲害罷了。

閒言說過,再講段會宗後由成帝複命他出使西域,坐鎮數年,壽已七十有五,每想告歸,朝廷不準,竟至病歿烏孫國境。西域諸國,說他恩威並用,不事殺戮,大家為他發喪立祠,比較陳湯的收場,那就兩樣了。

那時還有一位直臣王尊,自從辭官家居之後,雖是日日遊山玩水,以樂餘年,心裡還在留意朝政。偶然聽見朝中出了一個忠臣,他便自賀大爵三觥;偶然聽見朝中出了一個奸賊,他便咬牙切齒,恨不得手刃之以快。他的忠心之處,固是可嘉,但是忠於一姓的專製****,未免誤用。有一天,王尊忽然奉到朝命,任他為諫大夫之職,入都見過成帝,始知是為王鳳所保,他隻得去謝王鳳。王鳳素知他的操守可信,又保他兼署京輔都尉,行京兆尹事。

誰知王尊接任未久,終南山卻出了一名巨盜,名叫舺宗,專事糾眾四掠,大為民害。校尉傅剛,奉命往剿,一年之久,不能蕩平。王鳳保了王尊,王尊蒞任,盜皆遠避。卻惱了一個女盜,綽號妖精的,偏偏不懼王尊。他對人說:“王尊是位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大家為何怕他?”當時一班盜首聽了笑道:“你既不怕王尊,你能把他的首級取到,我等便尊你為王;否則你也退避三舍,不得誇口。”妖精聽了,直氣得花容失色,柳眼圓睜的忿然道:“你等都是懦夫,且看老娘前去割他首級,直如探囊取物。”說完之後,來到長安,飛身上屋,竄至王尊所住的屋頂。其時已是午夜,一天月色,照得如同白日,一毛一發纖微畢現。妖精揭開一塊瓦片,往下一看,隻見王尊正與一個形似幕賓的人物,方在那兒高談闊論。妖精便自言自語地說道:“姑且讓這個老不死的,多活一刻,老娘倒要聽聽他究竟講些甚麼。”妖精一邊在轉這個念頭,一邊索性將他的身體,側臥在屋上,仔細聽去。隻聽得王尊駁那個幕賓道:“君說奸臣決不會再變忠臣的,這就未免所見不廣了;要知人畜關頭,僅差一間。大凡曉得天地君親師的便是人,那個禽獸無法受到教育,所以謂之畜生。便是這個畜生並非一定專要淫母食父,它因沒有天良,所以有這獸性。你看那個猢猻,它明明也是畜類,變戲法的叫它穿衣戴帽,或是向人乞錢,它竟無一不會,這便是教字的力量。還有一班婦女,譬如他在稠人廣眾之間,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大家都說他是個****,他無論如何臉厚,沒有不馬上麵紅耳赤起來的。倘若讚美他一聲,是一位貞女,他沒有不自鳴得意的。既然如此,一個人何以要去作惡,為人唾51棄呢?”那個幕賓聽了,尚未得言,可把在屋上的這個妖精,早已聽得天良發現,自忖道:“此人的說話,倒是有理。

我也是天生的一個人,為何要做強盜?這個強盜的名頭,我說要比犯淫厲害。犯淫的人,隻要不去害人性命,法律上原無死罪,不過道德上有罪罷了。我現在是弄得藏藏掩掩,世界之大,幾無安身之處,這又何苦來哉呢!”妖精想至此地,急從瓦縫之中,撲的一聲竄到地上,便向王尊麵前跪下,一五一十地把他來意說明。王尊聽畢,毫沒驚慌之狀地問妖精道:“汝既知罪,現在打算怎樣?”妖精道:“犯婦方才聽了官長的正論,已知向日所為,真是類於禽獸,非但對不起祖宗父母,而且對不起老天爺生我在世。現擬從此改邪歸正,永不為非的了!”王尊聽了,沉吟一會道:“法律雖有自首一條,此外乃是私室,我卻無權可以允許赦汝。汝明天可到公堂候審,那時才有辦法。”妖精聽了,叩頭而出。那個幕賓等得妖精走後,笑問王尊道:“此女明日不來自首,有何辦法?”王尊也笑答道:“此女本是前來暗殺我的,既是聽了我們的談論,一時天良發現,情甘自首,明日又何必不來呢?”那個幕賓聽了,始服王尊見理甚明,確非那些沽名釣譽之流可比。

到了次日,王尊果見這個女盜隨堂聽審,王尊查過法律,便對他說道:“汝既自首,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現要將汝監禁三月,汝可心服麼?”妖精聽了,連連叩頭道:“汝婦一定守法,毫沒怨言。”

王尊辦了此事,於是地方肅清,人民稱頌。成帝即把王尊補授京兆尹實任,未滿三月,長安大治。獨有一班豪門貴戚,大為不便,暗中嗾使禦史大夫張忠彈劾,反說王尊暴虐橫行,人民飲恨,不宜備位九卿等語。成帝初尚不準,後來滿耳朵都是說壞王尊的說話,便將王尊免職。

長安吏民爭為呼冤,湖縣三老公乘興上書,力代王尊辯白。成帝複起用王尊為徐州刺史,旋遷東郡太守。東郡地近黃河,全仗金堤捍衛,王尊抵任未久,忽聞河水盛漲,將破金堤。王尊其時方在午餐,慌忙投箸而起,跨馬往視。及至趕到堤邊,一見水勢澎湃,大有搖動金堤之勢,急急督飭民夫,搬運土石,忙去堵塞。誰知流水無情,所有擲下的土石,都被狂瀾卷去,並把堤身衝破幾個窟窿。王尊見了這種情形,也沒良策,隻有恭率人民,虔禱河神。先命左右宰殺白馬,投入河中,自己高捧圭璧,恭而敬之地端立堤上使禮,複官代讀祝文,情願拚身填堤,保全一方民命。那時數十萬人民,見了這等好官,爭向王尊叩頭,請他暫行回署,不要被水卷走,失了萬家生佛,那就沒有靠山。豈知王尊隻是兀立不動,甚至仰天號泣,如喪考妣一般。俄而水勢愈急,一陣陣像銀山般的浪頭,直向堤邊卷來。那班百姓一見不是頭路,隻好丟下王尊,各自逃命,頓時鬼也沒有一個。王尊依然站著,並不稍退一步。身旁還有一個巫姓主簿,也願誓死相從。說也奇怪,那派洶湧的水勢,竟被王尊屈服,一到堤邊,劃然終止,不敢衝上岸來,幾次三番的都是如此。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候,居然回流自去,漸漸地平靜下來。人民聞得水退,大家忙又趕回。王尊漏夜飭令修補堤隙,一場危險,總算無恙。白馬三老朱英等,做了代表,奏稱太守王尊,愛民如子,身當水衝,不避艱險,才得安瀾,返危為安雲雲。成帝有詔,飭令有司複勘,果如所奏,乃加王尊秩中二千石,金二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