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稚嫩的小臉上,一雙眼睛黑又亮，表情是真誠又包容。
楚老爺子不禁心情複雜。
“誰跟你說我是壞人？！”他想喝問一聲。
但是看著安靜躺在白嫩手心裡的那顆糖果，又讓他凶不起來。頓了頓,他伸出蒼老的手,從小小的手心裡捏過糖。
“誰跟你說，太爺爺是壞人？”他平心靜氣地問。
萌萌眨眨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您以後彆做壞事,就不是壞人了。”
“我以前也沒做壞事！”楚老爺子忍不住提高聲音。
萌萌看著他,輕輕點頭：“哦。”
表情像是在說：“您就這麼一說,我就這麼一聽。”
一瞬間，楚老爺子那個氣啊！
這孩子看著乖,其實特彆像他那個詭計多端的媽,特彆氣人！
“你今天表現很好。”楚老爺子眼神變幻,慢慢露出一點慈愛來，“臨危不懼，值得表揚！”
機會難得，他要好好把握,跟小重孫拉近距離。
萌萌頓時謙遜微笑,擺擺手道：“一般般啦。”
跟奧特曼相比，還差得遠呢。
“我說很棒就很棒！”楚老爺子霸道地說,“像你的那些小同學,沒一個比得上你，笨蛋死了！”
他滿心以為，這樣一捧，萌萌會驕傲、得意。但是跟預想相反，隻見萌萌小眉頭皺起,有些生氣的樣子：“您怎麼這麼說？我的朋友們幫了你！”
說著，小小的身軀退後一大步：“難怪爸爸媽媽不跟你來往。”
楚老爺子氣結！這臭小子，不識抬舉！
蒼老的臉上，皺紋抖了抖，努力平複著情緒。不能跟一個三歲小孩計較，他才這麼點兒，能懂得什麼？
“嗬嗬。”他臉上緩緩變幻出讚賞的神色，改道：“太爺爺隻是想考驗你一下，沒想到你這麼優秀，不僅頂頂聰明，對朋友還仗義！”
是嗎？萌萌將信將疑。他看著楚老爺子變得慈眉善目的臉，心底裡並不多麼親近，禮貌地說道：“我走了，不打擾您休息了。”
“哎！等等！”楚老爺子叫道，急得坐了起來，“著急什麼？再陪太爺爺說會兒話？”
萌萌皺起小臉，有些為難起來。他是借口上廁所，悄悄溜過來的。
搖搖頭，他道：“我真的要回去了。”
楚老爺子垮下臉。
萌萌於心不忍，覺得他眼巴巴的樣子，透著說不出的可憐。
“那你以後不要做壞事了。”他想了想，說道：“如果你答應，我就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你，你孤單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聽聽！多貼心啊！
楚老爺子感動得差點老淚縱橫。多貼心的孩子，比他生的那些混賬玩意兒，好上一百倍！
“好，好。”他說道，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太爺爺本來就不是壞人，你以後就知道了。”
萌萌沒跟他爭執，接過手機，就要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剛輸到一半，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楚沐南走了進來。
“爸爸。”他叫道。
楚沐南知道他溜過來了。小孩子以為自己瞞得過大人，那隻是他們以為。如果不是他遲遲不回去，他是不會找過來的，他跟韶音都認為孩子有自己的小秘密沒什麼。
“嗯。”楚沐南點點頭，問他：“在乾什麼？”
萌萌仰著頭，看著爸爸回答道：“太爺爺答應我以後都不做壞事了，我把手機號給他，答應他以後可以給我打電話。”
病床上，楚老爺子僵硬著身體，羞得幾乎掛不住。啊！被逮到了！孫子一定會嘲笑他吧？
但楚沐南麵上一片平靜，仿佛楚老爺子背地裡偷偷要孩子的手機號碼，並不代表什麼。
他平靜地抽走了萌萌手裡的手機，垂眼刪掉一串數字，還給楚老爺子，平靜地說道：“太爺爺不喜歡我們，走吧。”
“！！！”
楚老爺子急得差點跳起來，大聲道：“胡說！”這混蛋，心真毒啊，竟然在孩子麵前敗壞他，連忙看向萌萌，說道：“太爺爺喜歡你！最喜歡萌萌了！”
萌萌的小臉上浮起疑惑：“可是，為什麼我之前都沒見過你？”
他如果喜歡一個人，一定會常常跟他見麵，一起玩。
“因為你爸媽不讓！”楚老爺子果斷甩鍋。
“為什麼？”萌萌的表情更疑惑了，同時攥住了爸爸的手：“因為您經常做壞事嗎？”
楚老爺子噎住。
一口氣哽在心口，令他差點沒上來氣。誰做壞事了？他什麼時候做壞事了？
這孩子，就過不去了是吧？
他看著看似平靜，心裡不知道怎麼看他笑話的孫子，又看了看跟孫子長相酷似，但疑似是個芝麻圓子的小重孫，忽然心累地往後一躺，拉起被子：“你們走吧！”
楚沐南牽起萌萌就走。
“爺爺再見。”
“太爺爺再見。”
拉開病房的門，一大一小走了出去。
那麼平靜，那麼堅定。
長輩要尊敬，小事上儘可以讓著他，但必須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有些事情，沒辦法讓著他，也不能讓著他，比如他瞧不上音音。
他心裡可以瞧不上，這是他的自由，但是他表現出來了，就不行。
如他三年前說的，瞧不上人家，大可高傲一點，連人家的孩子也瞧不上。彆一邊瞧不上人家，一邊又覬覦人家的寶貝。
病房的門被關上，徹底陷入寂靜，隻剩下楚老爺子自己的呼吸聲。
他心口悶得難受，忍不住捶了下床邊，發出“咚”的一聲。
所以說，生孩子有什麼用？兒子女兒靠不住，孫子翅膀硬了，比誰都不孝順。
他心中傷懷，久久無法散去。
良久，手心裡的異樣感讓他回神，他想起來什麼，將手掌攤開在眼下，是一顆糖果。
小男孩攤開白嫩的手心，將糖果送給他時，滿臉認真的樣子，猶清晰不已。楚老爺子耷拉著眼角，慢吞吞地剝開包裝，將蘋果味的糖果送入口中。
真甜。
想到小重孫的模樣，他心中滋味難言。有的孩子不像話，但有些孩子，真是可人疼。
可是這樣乖巧聰明又可人疼的孩子，還沒有正式作為楚家人被介紹過！
都怪他那對自私的爹媽，為了自己的麵子，這麼耽誤孩子！
“咚！”他氣得又捶了下床板。
*
楚先生剛回到家，就接到了老爺子的電話：“爸，什麼事？”
“萌萌都多大了？！小南和那個誰，到底什麼時候結婚？！你管不管？！”熟悉的火爆喝斥聲從電話裡傳來。
楚先生的眉頭挑動一下，說道：“愛結不結。”
電話那頭，寂靜了一瞬，隨即暴躁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麼？！”
將電話拿遠了一些，楚先生不鹹不淡地說：“愛結不結！”
結婚是為了什麼？老了有個伴兒。生個孩子，傳宗接代，老有所依。楚沐南現在什麼都有了，結不結婚的，有那麼重要？
他話剛說完，頓時挨了一頓臭罵。
楚老爺子剛剛從楚沐南那裡受了氣，正沒地方發泄，逮著他罵了五分鐘，才喘了口氣，說道：“快點兒！讓他們結婚！我重孫不能是非婚生子！”
哦，是因為萌萌啊。
楚先生絲毫不感到意外，那小家夥是挺招人待見，他道：“那我問問小南。”
“問什麼問！讓他倆快結婚！”楚老爺子喝道。
楚先生掛了電話，改為撥打楚沐南的電話，接通後，開門見山：“你爺爺讓你們結婚。”
楚沐南正開著車，今天是一家三口出去吃飯的日子，他神情沉著，聲音低緩：“爸，當初你跟媽都在場，知道爺爺是怎麼看不上她的。”
至今想起那天的情景，楚沐南都會後怕。如果不是她理智，不遷怒，早就帶著孩子跑了，以她的聰明，他可能真的要等到十八年後才能見到她和孩子。
楚先生想起那天，“嗯”了一聲，問道：“然後呢？”
“音音不想被人誤會攀附豪門，貪圖楚家少奶奶的位置。”楚沐南看著後視鏡，打著方向盤。
“所以連孩子也不管了？”楚先生的聲音有些嚴厲。
楚沐南皺起眉頭，聲音冷下來：“爸，是誰不管孩子，您心裡清楚。”
“你爺爺一把年紀了，你要他向一個女人低頭？”楚先生嚴厲道。
難道要音音不清不楚就這麼嫁了？落個“歸根結底還是覬覦楚家的豪門地位，拿喬了幾年還是忍不住了”的名聲？
憑什麼？她出身是不如楚家，但她清白自立，爺爺憑什麼瞧不起她？輩分低，就該被誤解、被打壓、被欺負？
一股鬱氣湧上來，在心中衝撞，令他臉色沉下去，冷冷道：“她配不上我，不結！”
楚先生不禁笑了。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說這種賭氣的話。萌萌都沒他幼稚。
“你自己找的女人，你說不配？”他笑道。
楚沐南冷冷道：“不配。”
“孩子都大了，你不結婚？”楚先生又道。
楚沐南仍然想都不想，冷冷道：“不結。”
這就沒意思了，被一頓頂牛的楚先生，沒了繼續談話的心思：“你愛結不結。”掛了電話。
然後給楚老爺子回了個電話：“他說不結。”
“不結？！他想怎麼樣？！”楚老爺子高聲道，“難道要我老頭子去低頭？！”
關他什麼事？！楚先生心裡暴躁，在老子和兒子中間當夾心餅乾，他上輩子做了什麼孽？！
“您低什麼頭？”他也加大聲量，“他們愛結不結！過幾年，她就算想進楚家的門，都不一定進得來！”
她現在年輕，跟楚沐南的關係正好著。過個幾年，誰知道怎麼樣？
這就是氣話了，哪怕楚老爺子也知道，楚沐南不是那種多情的人，更加不會不負責任。
他更加大聲說道：“老頭子還有幾年活頭？我等得到那一日嗎？”
他們不結婚，他就看不到萌萌。他已經錯過三年了，還能再錯過幾個三年？
“那……您去求她？”楚先生沉吟過後，說道。
還是那句話，關他什麼事？天天傳話，他煩死了。
“……”楚老爺子。
好紮心的一句話，他都能聽到“噗嗞”一聲了，那是他胸口飆血的聲音。
“求她就求她！”吼完，他立刻掛了電話。
拔掉儀器，就要出院。
他老頭子敢作敢當，為了小重孫，他豁出去了！
這裡是高級病房，他剛有動靜，很快護士就過來了：“老爺子，您乾什麼？”
“我要出院！”楚老爺子怒氣衝衝。
但他剛被電擊過，還摔倒了，雖然檢查沒事，可他這把年紀，都做太爺爺的人了，怎麼能不觀察兩天？
他硬是被按住了。
“放開我！”
護士不放開他，重新給他連接上了儀器。
這一番折騰，楚老爺子氣喘籲籲，倒是冷靜下來幾分。
他繃著一張臉，躺在病床上，等呼吸平複下來，漸漸覺得身上有點冷意。他終於明白，自己老了，很老了。
他等不到她發現自己可能進不了楚家，前來求他，讓他做主的那一天了。
給他多少年，他都等不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