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傑尼弗四處查看了一會兒,似乎也沒什麼發現,便也離開了。
直到她的影子徹底消失,劉嘉才把頭從通道裡縮回來,阿加莎問她看見什麼了,那麼入神。
“原來這裡是通到地下室的,我想有沒有可能從這裡下去。”劉嘉回答。
顯然是不能下去的,四壁光滑,就像壁爐的煙囪,從這裡滑下去,沒點功夫在身上,大概率會摔死。
小彆墅平時不住人,今天的六位賓客中,四位打算通過百年前的藝術尋找靈感,兩位有購買意向,所以安其拉太太敞開了讓他們隨便看,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除了傑尼弗夫婦之外,隻有劉嘉和阿加莎兩人走遍了所有的角落,並努力發掘各種可能存在的秘道。
有一個樣式古老的胡桃木衣櫃,劉嘉打開之後,還敲了敲衣櫃壁的木板,試圖找出機關暗道,萬一衣櫃後麵是奧茲國,或者是納尼亞,那豈不是很有趣~
遺憾的是,這個彆墅裡所有值錢的東西,似乎都已經坦蕩地擺在明麵上,秘道之類的東西,隻是主人的惡趣味而已。
惡趣味的程度有點高,劉嘉在鑽秘道的時候,無意中伸手一抹,原本黑沉沉的門竟然有一個小孔亮了起來,原來每個門上都有一個不大的隱藏小孔,可以通過這些孔洞看見房間裡的一切。
劉嘉想起以前聽說過有偷窺愛好者,他們對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當麵上沒有興趣,就喜歡鬼鬼祟祟的藏起來圍觀。
噫……蓋這屋子的主人看來就是這種人。
變態。
劉嘉把這個秘密告訴阿加莎,兩人試了試,都對這個變態佬的行為表示了不恥。
在搜索的過程中,劉嘉發現了幾樣來自中國的物件,包括一個棋盤和一些棋子。
棋子也是她曾經在陝西省博物館裡見過的隋墓出土的同款物件,不是普通的象棋或圍棋,而是形狀好像粽子似的三角形。有一些是綠色的,有一些是褐色的,唯有一顆是乳白色,特彆大的。
棋盤非常奢華,用結實厚重的某種實木製成,棋盤上嵌著金屬絲,還有用金箔裝點的花花草草。
棋盤下麵是帶托的垂雲如意座,有點像古代女子的雲肩花紋。
劉嘉試著舉起來,起碼有十二三斤的樣子。想必漢景帝砸死了吳王劉濞之子的那個棋盤,就是同樣的重量。
阿加莎聽她說這棋盤是中國的東西,便問劉嘉:“這個棋怎麼玩?”
……嗬嗬嗬……劉嘉深感慚愧,隻能老實說不知道,這東西是一千多年前的東西,實在不知道怎麼玩。
除了棋盤,劉嘉還發現了落款為元朝的青花瓷,明朝的玉壺,清初風格的龍鳳錦緞。以及阿拉伯風格的掛毯、地毯、杯子……
它們都大大方方的放在屋子裡,完全沒有收著藏著的意思。
“這都是凡爾賽宮的收藏嗎?還是這屋子的原主人根本就是滿世界去進貨的?”劉嘉小聲嘀咕。
此時安其拉太太也已經結束了看房團行程,傑尼弗夫婦說要先商量商量,再做決定,於是安其拉太太出現在劉嘉身邊,問她都發現了什麼。
劉嘉笑著問:“這房子不是你的嗎?怎麼你不知道?”
安其拉太太指著棋盤說:“你不是中國人嗎,中國的東西你怎麼也不知道?”
劉嘉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麵露惆悵:“我們家規矩大,女孩子從一出生就不讓隨便出門的,我哪知道這些外麵來的,被臭男人拿過的東西是什麼,何況又隔了那麼多年。”
安其拉太太大笑出聲:“不讓隨便出門,一出就到了法國?”
劉嘉鄭重點頭:“我們中國有句話,叫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就是要麼就不搞,要搞就搞個大動靜。”
她又拿起一個玉質蓮花型酒壺,酒壺的頂上鑲著一顆紅色的寶石和一顆藍色的寶石:“如果房子一時賣不出去,你把這些東西一樣一樣的單賣出去,也能賺不少錢吧。”
安其拉太太苦笑一聲:“你以為我沒想過嗎,現在能買得起古董的人越來越少,買得起的人,又要求所有的文物古董可追溯舊主,光是鑒定費就要花掉很多錢,去年我拿了一麵鏡子去做鑒定,結果鑒定的人說那是近代人仿製的,白白花了一筆錢。
連我都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能弄到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追溯也沒法追,隻好放在這了。”
劉嘉拿起一隻雕刻著西番蓮纏枝紋花樣的玉碗:“我也不懂古董,不過這些東西做得都挺精致,就算現代做的東西,也是很漂亮的,可以賣給我一些嗎?”
“如果你喜歡的話,隨便給幾百法郎就好了。”安其拉太太擺擺手。
在一堆古董中,也混著許多明顯生產日期是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後的產品,就好像這些東西是原主人按斤稱回來的什錦大雜燴。
劉嘉隻看漂亮的東西,想從中尋找下一次的創意靈感。
她與杜拉克先生和丹佛斯小姐就藝術進行了深入探討。
阿加莎也在一旁聽他們聊天,她對劉嘉對什麼都好奇的心態表示讚賞,說如果在裡,她會是一個好偵探,或者是偵探助手。
劉嘉笑著回答:“我是晚上起來上廁所,都要看一眼時間的人。”
阿加莎不解:“為什麼?”
“這樣我就可以在做為證人出庭的時候告訴法官:我當時聽到聲音、看到人影的時候,是一點二十,我看了一眼時間,肯定沒錯。哈哈哈。”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偵探。”
“啊,事實上,我更喜歡主角是殺手的。”劉嘉興衝衝地說。
周圍的幾位聽到她的話,都露出驚訝的表情,正常人都喜歡正義的主角,怎麼會有人喜歡壞蛋?
“咳,是這樣的,我們中國的殺手,不一定是指喪心病狂,像開腔手傑克那樣的變態殺人狂。也有刺殺暴君和貪官的,也都算在內。不過,我喜歡殺手是因為另一個重要的原因!”
眾人的目光齊齊望向她,想聽聽她有什麼高見,是殺手拯救了世界,還是捍衛了和平。
劉嘉一臉認真:“因為殺手可以公費旅遊!”
“……哈哈哈哈哈……”傑尼弗太太忍不住笑出聲,“Emma小姐,你真是太有趣了,喜歡當殺手是因為可以公費旅遊,哈哈哈……”
“誒,為什麼要笑,公費旅遊這個夢想不是很宏偉嗎?”
可以公費旅遊是劉嘉一直以來的夢想,直到她真的可以公費旅遊,才知道,原來公費旅遊一點也不快樂。
飛機一落地就拉到酒店,再從酒店拉到公司,一口氣加班到淩晨,再拉回酒店睡覺,一大早又被拖到公司,晚上八點會議結束,從公司門口直接拖到機場航站樓,趕晚上十一點的飛機,因為第二天早上八點還要在另一個地方開會。
說是到過某某市,其實連某某市真正的土地都沒踩過一腳。
去了,但沒完全去。
年少時的美好夢想,就這麼被現實碾成了渣渣,現在隻記得真·中二時的自己為了當殺手,看了多少奇怪的東西。
“特彆宏偉!”傑尼弗太太笑得前仰後合,“誰能想到賺那麼多錢的Emma,還希望有人報銷差旅費。”
“賺得不多,我們的成本很高。唉,你不知道,我們的設計師脾氣都很大的,還特彆的精益求細,一言不合,就全部推翻重做,我說工廠都已經做出好幾百件了,現在突然說不行,我損失很大啊。他們就是不肯,非要重做,唉,沒辦法,誰讓設計師那麼講究呢。”
安其拉太太同情地看著她:“難怪Emma出品的東西,設計的款式總是那麼吸引人,每次出新品都會成為社交界的話題。”
到了下午茶時間,窗外的風雨變大了。
安其拉太太有些憂慮地望著窗外:“糟糕,我忘記收吊橋了。這裡懸崖下的風特彆大,經常會把橋麵吹壞。勞德,去看看吊橋。”
勞德是整個屋子裡唯一的仆人,傑尼弗太太勸道:“這麼大的雨,讓他出去實在太不人道了。”
“是啊。”丹佛斯小姐表示同意。
時代變了,“不人道”就說明你這個人心黑手狠沒有愛心,上流社會的紳士淑女們在社交界如果被冠以沒有愛心的名頭,簡直比包了十七八個男人非常還要糟糕。
安其拉太太隻得順勢下台階:“好吧,反正風那麼大,要是壞,也早該壞了,幸好地下室有維修材料。”
仆人在準備各種飲料糕點,傑尼弗太太從酒櫃裡的中國藏品裡拿出那個壺蓋上鑲著紅藍寶石的玉酒壺和酒杯套裝,說想用這個酒壺裝她帶來的上等葡萄酒。
“我父親曾經去過中國,他說中國有一首一千多年前關於葡萄酒的詩,寫得很美,我隻記得內容好像是說,葡萄酒裝在晚上會發光的杯子裡,詩人想要喝,卻已經響起了戰爭的號角。他的同伴讓他彆喝了,要出征了,他說如果醉倒在戰場上,也不要管他,就當他死了。”
劉嘉一下子就明白,她說的是《涼州詞》,隻不過被她用法語說出來的詩意,怎麼聽起來是在擺爛?
“晚上會發光的杯子?”安其拉太太望向劉嘉,“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那麼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了,原來你們中國人在一千多年前就喜歡。”
不是!你們難道不是嗎!
誰不喜歡閃亮亮,blingbling的東西!
距離歡迎茶點,也不過剛剛過了一個多小時,劉嘉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餓,事實上其他人也是這樣,但坐在沙發上乾聊是非常失禮的,必須得有一些糕點和飲料。
到了下午茶時間也必須喝茶,這才符合上流社會的禮儀規範。
劉嘉捧著茶杯,小口啜飲著紅茶的時候,終於領悟了舒芙蕾發明者的心情——真的吃不下了。
喝完一輪咖啡和紅茶,仆人上前把飲料撤下去,再端上裝在玉壺裡的紅酒,然後仆人就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主人招喚是不會再出來的,這是大戶人家的規矩。
按理說,應該大家各自倒各自的酒,傑尼弗太太卻執勤地拿著壺,給大家各倒了一杯:“這是1880年的波爾多葡萄酒,這幾年的葡萄都不行,與以前的味道差太多了。”
她舉起杯:“祝身體健康。”
大家舉杯,隨之一飲而儘,傑尼弗太太又倒了第二杯。
劉嘉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她聽見有人站起來“嘿,嘿”的挨個叫了幾聲,自己的胳膊被輕輕地晃了晃,她沒動。
接著,腳步聲越走越遠,劉嘉剛想睜開眼睛起來,忽然聽到自己身旁也傳來動靜,那是阿加莎和安其拉太太。
兩人的腳步聲輕不可聞,也漸漸遠去。
又等了一會兒,劉嘉才站起身,發現此時廳裡隻剩下自己、杜拉克先生和丹佛斯小姐。
另外四個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剛才在傑尼弗太太倒酒的時候,劉嘉一眼就看出她給自己和傑尼弗先生倒酒的時候,手指按在紅色寶石上,給其他人倒酒的時候,手指不動聲色地換到了藍色寶石上。
一般人不會注意。
劉嘉是什麼人,是以當一個可以公款旅遊的殺手為執念的人,她怎麼會不知道世上有種東西叫轉心壺。
那可是殺人越貨的必備道具。
做為資深需銷售人員,劉嘉早已熟練掌握在酒桌上假裝喝酒但讓人看不出來的技藝,剛才的酒,她一滴都沒咽下去。
劉嘉向著剛才腳步聲消失的地方走去,那裡有一個樓梯,上達閣樓,下至地下室。
此時不管是上樓,還是下樓,都有撞見人的危險,劉嘉決定從門走夾牆暗道,先向上往閣樓走。
她的鞋子是保羅專門為淑女們設計的新款式,輕便無聲,在狹窄的空間裡也隻有輕微的摩擦響,她走幾步,就停下來聽一聽前方有什麼動靜。
樓梯已經到了儘頭,前方又是一個門,劉嘉記得這是一個假裝自己是書櫥的門,她沒有動,靜靜地聽,外麵似乎有人在翻找著什麼東西。
剛才傑尼弗太太在地下室找東西沒找著,現在又上閣樓來找了?
可是,他們到底要找什麼?
劉嘉找到門上的小孔開關,透過這個小孔,劉嘉看見在屋裡的是傑尼弗夫婦,他們很認真的在書架上、寫字台旁的書籍和文件盒裡翻找著什麼。
傑尼弗先生說:“如果實在找不到,我們就把這房子買下來吧。慢慢找。”
太太回答:“我們的經費不夠,這破房子買下來都無法轉手,如果真的花錢在這房子上麵,局長不會放過我們的。”
“但是他們很快就會醒來,如果再找不到怎麼辦。”
“那就晚上再來,剛才來的時候,我們不是已經把吊橋……”
傑尼弗太太似乎發現了什麼,她忽然彎下腰,撿起來看了看,又失望的扔到一邊。
“見鬼,到底會藏在哪裡。”
他們繼續翻找,劉嘉雖然不知道他們要找什麼,但是根據藏水於海的原則,他們既然在翻書和文件盒,那一定是找文件或是書之類的東西。
隨便他們找什麼,反正跟自己無關,劉嘉決定回去繼續躺著裝死。
她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有人進來,在自己身邊坐下,應該是阿加莎和安其拉太太。
最後進來的是傑尼弗夫婦。
劉嘉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半天,也不知道根據正常情況,她到底應該要躺多久才合適,隻覺得躺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好在仆人出來做晚餐了,儘管廚房在樓下,並不會吵到在二樓客廳的眾位尊貴客人,但是當劉嘉睜眼的時候,安其拉太太、阿加莎,還有傑尼弗夫婦次第睜開了眼睛,大家不約而同的感歎1880年的葡萄酒後勁真足,竟然讓他們睡了這麼久。
隻有杜拉克和丹佛斯小姐睡著的世界誕生了。
大家各自找理由離開,杜拉克先生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裡爬高下低,又摸又敲,據說這是他感受藝術的方式。
劉嘉走進丹佛斯小姐待著的畫室時,她正抱著一個畫框,這讓劉嘉感到十分困惑:“不是要離得遠才能看清動作嗎?”
“我想看看畫裡舞者的肌肉發力狀態。”丹佛斯小姐的神色有一絲緊張。
劉嘉徑直走到樓下,以出去散散步,一會兒回來多吃一點為由離開彆墅,走到吊橋邊,她毫不意外地看見吊橋它變成了“飛奪瀘定橋”時的瀘定橋。
隻有左右和中間三根鐵索在風中晃晃悠悠。
“就這?!”劉嘉以為會看到的場麵是吊橋直接被砍斷的宏大場麵。
看不起誰呐?留三根鐵索也好意思叫暴風雪山莊?
她卷起袖子:就不信了,紅四團的戰士在對麵架著機.槍的時候都能過,我不能過?
劉嘉試著抱住鐵索想攀過去,然後發現,鐵索,它不是平的,而是弧狀,兩端是最高點,中間是低點,走過去的時候沒感覺,如果要攀著鐵索過去,從中間開始,就是一路向上,這對體力要求其實非常高。
最關鍵的是,這裡剛剛下過雨,鐵索上又冷又滑,抓著鐵索的手指沒一會兒就被凍僵了。
劉嘉轉頭回屋,飛奪瀘定橋是五月二十九日,天氣熱著呢,現在鐵索附加的寒冷效果跟馬克沁機.槍也差不多,有啥事明天再說吧,找個手套戴著,說不定能過去。
臨走之前,她專門去看了一眼栓鐵索的位置,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難以理解,到底圖啥?
回到屋裡,劉嘉把吊橋的情況告訴眾人,大家都挺淡定,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事肯定會發生。
吃完晚飯,大家繼續各找各的,劉嘉也不打算再跟著阿加莎了,她去了這個彆墅裡收藏衣服的地方。
好大一個房間,裡麵掛滿了各個時期的衣服,特彆是早期洛可可時代的巨大裙子,每一個都是藝術精品,劉嘉一件一件的看過,心裡暗自猜測,哪一件是斷頭皇後瑪麗·安東奈特曾經穿過的。
在茨威格的中,瑪麗·安東奈特一直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直到法國大革命後,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行事作風也像個一國之母應該有的氣度,可惜,遲了。
劉嘉一邊摸著衣服上的裝飾,一邊感懷那個從小被寵大的凡爾賽玫瑰。
忽然,她摸到了異樣,為什麼洛可可式的大蓬蓬裙底擺會縫著中國式的錦?
那塊錦的顏色與大蓬蓬裙的款式非常統一,如果不是懂行的人,就完全看不出那些花紋與大蓬蓬裙之間有什麼違和感。
但是,熟知法國宮廷裙的劉嘉知道,這種混搭風,可以出現在現在,但絕對不會出現在洛可可時代的裙子上。
劉嘉仔細地摸索著裙子,果然,她的指尖觸碰到半硬不軟的東西,她小心地咬斷縫紉線,拆下了一大塊裙擺裝飾片。
裝飾片內,她看到了好幾張紙。
那張是用英文寫的,記錄了一個大秘密。
1915年,德國海軍攻擊了紐約到英國的“盧西塔尼亞”號客輪。
1917年,英國截獲德國外交秘書齊默爾曼發給墨西哥總統的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