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板扭頭一看, 見井溶連羅盤都拿出來了, 當下哪兒還顧得上旁的?忙拱手道:“井大師, 勞您幫忙瞧瞧, 這事兒簡直要給我愁死了, 這來來回回都多少批人了, 半點兒譜也不靠。”
他還要說下去, 可井溶已經丟了句“收聲”。
薑老板半點兒不惱,反而覺得就是這樣才對!
高人麼,那就得有高人的範兒, 若是太隨和了,反而讓人覺得靠不住呢。
井大師這就算輕的了,之前他請的幾個, 嗬, 有什麼本事沒看出來,可倒是派頭十足, 從頭到尾都不帶正眼看人的, 跟他說句什麼, 直接拿鼻孔回你!
井溶拿著羅盤去幾個地方走了一圈兒, 又要了地形圖過來, 指揮著電瓶車去了好幾個地方,親自下去勘察、丈量了, 最後還卜了一卦。
再抬頭的時候,井溶看向薑老板的表情十分微妙, “恕我冒昧, 這地皮,當初是您自己做主拍的?”
這話裡頭的意思可就深了去了,薑老板一怔,忙上前來問:“怎麼,您的意思是,這塊地皮就有問題?”
不能夠啊!
當初這地皮開拍前就有無數人看過了,多少風水先生都下了定論的,那是上等風水寶地,所以拍的時候競爭特彆激烈,薑老板也是花了大手筆,好歹才從一
種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
就為了這個,他沒少遭人嫉妒!
可看井大師的意思,竟然是地皮本身有問題?
短短幾秒鐘的空兒,薑老板腦子裡就進行了一場大爆炸,腦門兒上飆出來一層油汗。
見他急的這個樣子,可見是真不知情,井溶當下也不賣關子,就說:
“地形地勢本是很好的,然你看前幾年不遠處起了一座大樓,幾乎將運勢彙聚的路線攔腰截斷,且此地地處西方,乃日落之處,與東方日之明光恰恰相反;且竹屬陰,前方又有一大片水,本就容易滋生陰氣。而根據卦象顯示,這一帶很早以前可能發生過一場大屠殺,又或者是慘案,二者相互助長。說句不好聽的
,彆說賣房子了,截至目前為止,沒鬨出人命也算你平日裡積德。”
他說一句,薑老板的臉就白一分,等聽到最後,下麵兩條腿眼看著就無力支撐肥胖的身軀,好歹還是後麵的助理搶上前來,以一種大無畏的獻身精神把自己墊到下麵,生生將人重新扛了回去。
薑老板從兜裡掏出手絹來,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把,忍了又忍,還是小聲道:“不瞞您說,當初竣工的時候,有幾個夜間施工的工人意外墜落,我們當時都覺得玄乎,問他們自己也說想不起來當時什麼情況。”
眼見著井溶和顧陌城齊刷刷眯著眼睛看過來,薑老板急忙辯白道:“沒死!真沒死!而且,而且我也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不是?我當時就把他們都拉到醫院去了,醫藥費也是我墊付的!真的!”
“彆的我不敢說,但唯獨做買賣對得起良心這一條,我薑某人敢指天發誓!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原先販糧食就是童叟無欺,做一等糧;現在蓋房子,那也絕對是用的一等建材,偷工減料的事兒肯定沒有!工人的工資我也按時發放,半點兒不克扣!不信您去問問,那些跟著的施工隊都是老人了,多少年前就是這一批人,現在還是這些人,沒彆的,我就是圖一個仗義!”
仿佛是怕井溶他們不信,薑老板拚命將自己的胸膛拍的啪啪響,然後帶著下麵一團肥肉顫巍巍的蕩了開去,如同微風掠過湖麵,當真有種詭異的…辣眼睛!
單看買賣已經到了懸崖邊兒上,甚至家人一個兩個都中招了,可薑老板本人還是這麼胖胖的活蹦亂跳,麵色紅潤、中氣十足,就知道這人必然行的正坐得直,不然隻怕堅持不到現在。
井溶就點點頭,又繼續道:“如今看來,文昌蒙塵,恐家中有人學業受阻;地劫加會,若我猜得不錯,尊夫人最近身體抱恙吧?”
“您真神了!”薑老板猛地一拍巴掌,吞了吞唾沫才說,“我有個兒子,之前一直在國外留學,可是去年突然就被校方查出來書包裡有大/麻還是什麼的違禁品!結果那小子也是倔,兩邊解釋不到一塊去,越鬨越僵,就給人家開了回來,這給我鬨心的!”
“我老婆,啊,就是我太太,身體一直很好,那體格杠杠的!早前我們年輕的時候窮,買米買麵,一袋子四五十斤,她都扛得不費勁兒…”
若說之前他還有些懷疑,懷疑井溶這麼年青是不是靠不住,又或者是跟前麵幾個偽大師一樣徒有其名,可這會兒他一張嘴就把自家守得嚴嚴實實的兩樁秘密戳破,由不得他不信!
井溶接連露的這兩手已經徹底將他折服,哪兒還有一星半點兒隱瞞的心,當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禿嚕了。
前邊倒罷了,聽到後麵薑老板說自己老婆扛米扛麵的時候,顧陌城實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薑老板聽到這聲笑才意識到自己嘴快了,不過也就尷尬了一會兒,馬上就將這點兒無關緊要的小細節拋到一旁,用一種恨不得給他們跪下的誠懇表情說:“我今兒才算是遇到高人了,您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千萬幫幫忙,不然我們這一大家子得街頭上要飯去不說,欠的那些工人的工資我也拿不出來了!”
做房地產看著光鮮,可實際上風險很大,而且因為周期漫長,且具有極強的不確定性,往往資金回籠很慢,中間一旦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就有可能前功儘
棄。、
而薑老板因為前麵幾回買賣做的順手,膽子越發大了起來,這次的樓盤下了血本,可偏偏各種不順,真是每天吃不香睡不著,做夢都夢見自己衣衫襤褸流落街頭…
現在聽井溶說的頭頭是道,還將他從沒對外說過的老婆孩子的事兒一語道破,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
來都來了,井溶也沒打算吊人胃口,想了下,就說:“也罷,我先給你布一個小陣,然後寫個單子,你叫人好好做一場法事。”
其實這事兒最簡單粗暴的解決辦法就是:放棄這塊樓盤,彆住人,讓一帶的植被自然生長,環境自由發展,隻要人不主動來,根本不會產生什麼影響。
因為多年來,這裡已經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陰陽五行相輔相成,而恰恰就是人類的大肆開發破壞了這種平衡,如今這裡已經有些不受控製,且愈演愈烈。
可照薑老板眼下的情況來看,井溶就覺得,假如自己真這麼說了,他就能轉頭跳到外頭那塊濕地公園的沼澤地裡自殺了!
人還在,錢沒了,世上最悲慘的事兒莫過於此!
“法事?”薑老板眨巴眨巴眼,老老實實的提出自己的疑問,“不瞞您說,之前我坐臥不安的,又聽了好些人指點,已經做了好幾回法事了,那燒的金山銀山、黃紙元寶的,都是拿卡車來拉,就是他們幾輩子都花不完呐!就上城區那家買香燭紙馬的店老板,這些日子淨做我的生意,那都胖了七、八斤!”
“又不是拜祭、上墳,”井溶沒好氣道,“燒那些玩意兒乾什麼!”
是嫌這兒的空氣質量太好了嗎?
薑老板一噎,沒敢再言語,唯唯諾諾的應了,又親自拿了個小本本,將井溶說的每一個字都原原本本記了下來,最後還請他親自過目檢查了一回,這才略微放了心。
井溶先讓他派人去采買上等朱砂等物,又自己去外頭濕地裡舀了一杯水,從山下取了一塊土,從山上摘了一條竹枝,掰了彆墅區大門口的一塊鐵藝裝飾。顧陌城也跟著他,一起跑前跑後的忙活,配合十分默契。
東西收齊了之後,井溶從隨身帶著的包裡抽了一張黃紙出來,又取了秘製朱砂,這才聚精會神的描繪起
來。
薑老板也不敢打擾,隻是在旁邊伸長了脖子看,就見那黃紙似乎和外頭買的十分不同,看似薄如蟬翼,但實際上分外結實,朱砂沾水畫上去之後分明那樣濃烈,可竟然沒有半點暈染和被泡囊的跡象!
做完這一切之後,井溶又用羅盤定位,找到了彆墅群的中心地。
“帶打火機了嗎?”他問薑老板。
可算問到自己了,薑老板忙不迭的從褲兜裡掏出來一支精致的打火機,上麵還刻著他的名字,一看就是大品牌的私家定製。
井溶接過來看了看,輕笑一聲,“多看一眼吧。”
“啊?”薑老板還沒明白過來他什麼意思,就見對方已經用打火機點燃了黃紙,然後連著打火機一塊兒丟到了火堆裡!
說也奇怪,下麵擺放的分明是濕漉漉的水、土、樹枝,甚至還有一塊精鐵的裝飾品,按理說那樣兒都著不起來。可等那黃紙剛一接觸到它們,一股藍綠色的火焰就噗的高高竄起。
再然後,這些東西,連同薑老板那隻寶貝打火機一起,竟然就在他們的注視下一點點化為灰燼!
薑老板整個人都呆了,後麵的助理更是嘴巴恨不得張的比頭還大,手裡的平板電腦掉了都不知道。
見鬼了!
稍後,待火燃儘,井溶又掐了個決,語速飛快的念
了幾句發音古怪的話,就見那一堆灰燼竟然無風自動,打著旋兒的升到半空中,最終消失不見。
不知是不是錯覺,薑老板就覺得隨著這股煙消失不見,自己身上那長久以來的壓力也似乎減輕了些許…
這回他算是真服了,嘴裡翻來覆去就隻會說“神了,神了”。
說老實話,麵對這樣出神入化的神仙手段,他真是有跪拜的衝動!
可好歹也算個不大不小的名人,薑老板忍了又忍,到底沒跪下來…隻是看著井溶的眼神格外狂熱而火辣,好像恨不得立刻就將他供奉起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井溶就轉身要走,薑老板這才回過神來,小跑趕上,呼哧帶喘,極儘熱情之能事的問
道:“這,這就好了?不用我再做點兒什麼?”
“好了,”井溶不鹹不淡道,臉上沒有一點兒大發神威後的得意,仿佛剛才做的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如今它們算是初步接納了,日後隻要你自己不作妖,彆造孽,彆再想不開改/革局,一般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因彆墅群破壞了陰陽五行,所以井溶剛才就自己造了一個換給它們,隻要再恢複一段時間,也就無妨了。
前因後果說來容易,可實際上操作起來當真艱難得很,道行和天分略欠缺一點兒就不成。
眼見井溶和顧陌城沒有留下的意思,薑老板分外真誠的看向後者,試探著說:“一事不煩二主,兩位都來了,您看,能不能幫我太太看看?”
他們兩口子是一塊共患難過來的,情分深厚,可這兩年薑太太的精神好像突然就不行了,晚上總是噩夢連連,身體也虛的不行。原本一百四十多斤的大胖媳婦,現如今竟然麵黃肌瘦的,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好不可憐。
國內外的醫院他們都跑遍了,錢花了不少,愣是連根雞毛都沒查出來。
井溶和顧陌城對視一眼,後者點點頭,“去看看吧。”
真要說起來,薑老板開發的這塊地皮雖然邪門,但也隻會影響本人而已。家人所受的影響不算特彆大,並不會從無到有,隻會日益嚴重。
空穴來風。
也就是說,薑老板雖然說自家兒子如何如何老實爭氣,但必然另有隱情,雖然或許沒有吸大/麻,但也肯定不會是他口中那種五好四美的健康青年就是了。
而薑太太的病…也另有原因。
說來顧陌城和井溶這對師兄妹當真絕配,業務範圍並無明確交叉,可相互承接,簡直一條龍!
兩人強強聯合,遇山開路,遇水架橋,非常無敵!
一行人也不拖拉,當即又往薑老板家裡去了。
薑老板自己就是房地產開發商,自然是不缺房子住的。
他家的風格也很簡單粗暴,就是那種中老年人最喜
歡的金碧輝煌,三十米開外就能看見金光閃閃一大片的那種,跟望燕台的林家人很有一比,什麼時候兩家人湊到一起估計少不了共同語言。
進門就是豪華到low的歐式大沙發、茶幾和櫃子等,拐個彎竟然是…電動感應門!
顧陌城隻覺得天雷罩頂,恍惚間以為走錯路,進了銀/行,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誰會弄這玩意兒放在家裡啊?
偏薑老板還挺得意,見她多看了兩眼,便抽空解釋道:“顧大師,挺帶勁吧?也省事兒,特彆好使,老遠自己就開了,也沒動靜。”
顧陌城的嘴角抽了抽,實在沒辦法出賣自己的良心,說出一句誇讚的話。她抬頭看自家師兄,就見對方
也是一臉踩到翔的扭曲。
然而這還不是最終,穿過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自動感應推拉門之後,一拐彎,迎麵就是一個巨大的紅木博古架,上麵密密麻麻的堆滿了線裝書籍和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
好像生怕來人不知道這家裡有錢,博古架正中還鎮著一座招財進寶的財神像,純金的!
誰能想到普通人的家裡竟然有此等寶貝!?顧陌城和井溶的準備不充分,瞬間就被這撲麵而來的壕氣衝擊的倒退了三五步,心中翻江倒海,一時間竟想不出一點兒能出口的話。
就那個財神像,少說也得二十斤吧?!
大概也是有點擔心被偷,薑老板還特意找人訂做了
一個玻璃罩子,這會兒就興致勃勃的跟他們介紹:“我專門找的給博物館做的店,防彈玻璃!下頭連著報警器!”
顧陌城百感交集的看了他一眼,由衷感慨,“您真有想法。”
薑老板一聽也美得不行,點頭如啄米,胖臉上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那是那是,不是我自誇,我這個人旁的不行,可腦子還算活,好使!”
顧陌城:“…”
我那是誇您的話嗎?
有黃金財神像珠玉在前,後麵那什麼同樣金燦燦的貼金箔八駿全圖大掛畫迅速變得黯淡無光,一人多高的鑲金嵌寶落地古董鐘也似乎平平無奇了,而顧陌城
和井溶已經經受過一次衝擊的心裡再也不能興起一點波瀾。
聽說薑公子因為心情不好,出去周遊世界散心去了,隻有薑太太一人在家。
薑老板帶他們進到二客廳,就看見一個身高約一米七的大骨架女人正斜靠在沙發上織毛衣。
大夏天,織毛衣,這家人整體都挺有想法。
薑老板顯然跟太太感情很好,先過去噓寒問暖,又三言兩語把顧陌城和井溶的身份、來曆介紹清楚了。
薑太太聽說事情解決了,也鬆了口氣,不過大約是一朝被蛇咬,前麵來過的風水師之流太多,看過來的眼神中依舊帶著懷疑。
之前來的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師都束手無策,這兩位…還是孩子吧?看著比她兒子還小呢,能靠譜嗎?
遠看看不出,可稍微靠近了就會發現,薑太太真的已經很憔悴了。
她的眼睛裡布滿血絲,眼睛周圍一大片濃重的烏青,顯然是長期睡眠不足造成的。她身上的肉幾乎都乾了,隻剩下一層皮膚貼著骨頭,凸起來下麵的青筋。隻是因為骨架比較大,老遠看著不大明顯,可這樣麵對麵看著,真有幾分觸目驚心。
但即便如此,薑老板看向她的眼神依舊十分溫暖,裡麵是隱藏不住的關切。
這對夫妻是真的很好。
顧陌城這麼看著,頗為觸動,又不覺想起遠在望燕
台的劉美雲,也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是否得償所願,重新擁有了曾經逝去的愛情,還是悔不當初?
兩邊四人重新落座,顧陌城仔細的替薑太太做了檢查,又問了她平常的感覺,還去房間各個角落閉著眼睛感應一番,最後神色頗為凝重的道:“您不是病了,而是被反噬。”
“反噬?!”
薑老板夫妻二人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論斷,不覺有些吃驚。
顧陌城點點頭,“這種事情說起來可能比較玄乎,尋常醫學手段是無能為力的,最可能也最貼近的就是焦慮和神經衰弱,相信您也吃過相關藥物,不過應該沒用。”
兩年了,一家人上山下海的折騰,可一點兒效用沒有,薑太太都已經絕望了,覺得前半輩子不虧,如今活一天算一天。
可現在聽了這話,她心裡埋藏已久的對於生的渴望瞬間重新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