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2)

井溶沒有正麵承認, 但他的沉默已經給出答案。

有那麼一瞬間, 顧陌城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 她的大腦自動開始瘋狂運轉, 過去一段時間的種種情形都跑馬燈似的在腦海中飛舞, 好多一直以來她百思不得解的細節都在這一刻迎刃而解。

井溶實在是個挑剔的人, 這一點在他選擇客人的時候體現的尤其淋漓儘致。

早在最初, 顧陌城就不明白,為什麼他分明那樣討厭秦家人,可還是主動靠近?

應邀參加他們的聚會, 主動跟秦嶽閒談…

顧陌城本能的吞咽下口水,聲音乾澀,“師兄,

你是在複仇嗎?”

井溶不答反問, 熟悉的笑容中卻透出幾分冰冷,“有個人直接毀了幾個人的一生, 間接害死了你最重要的人, 可他非但沒得到應有的懲罰, 反而活的比世上絕大多數人都精彩, 你說, 我該不該複仇?”

誠然,他所做的一切並不違法, 但依舊令人不齒。

或許這世道就是這樣,厚顏無恥的人總是能活得比一般人輕鬆一些的。

因為他們不要臉, 因為他們早就出賣了為人處世最起碼的原則和尊嚴, 所以沒有壓力,更沒有什麼來自靈魂的譴責!

也許是時機到了,也許是這麼些年來積累的零碎信息已經足夠多,哪怕井溶沒有明說,可顧陌城還是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抓住了一團亂麻中那根真正的線頭,此刻隻是輕輕一拽,一切就變得明朗起來。

她張了張嘴,喉嚨有些乾澀,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讓他忘掉過去,專心生活嗎?這話不用說,她隻要想想就覺得難受。

可複仇,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井溶厭惡秦家人,但為了複仇又不得不接近秦家人,這不是自虐是什麼?

顧陌城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抓著他的手輕輕搖了

下,似安慰又似哀求,“師兄。”

井溶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地。

顧陌城熟練地坐過去,把腦袋靠在他肩頭,兩個人相互依偎,呼吸交融,忽然就覺得不是那麼孤獨了。

“師兄,山上的那個人,是你媽媽嗎?”

井溶順勢吻了吻她的發心,依舊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表情有些複雜。

“是一個可憐的傻女人。”

“她曾天真的以為到手的就是愛情,也曾以為對方說出口的就是承諾,甚至奢望那人會為了愛情放棄優渥的生活…可是啊,現實就是這麼殘酷,那份虛無縹

緲的感情太過脆弱,一點兒都經不起考驗。”

自從井溶對秦家人一反常態的關注起來之後,顧陌城也曾花了好大力氣研究那家人,但好像過往的很多信息都被人有意識的消滅和掩蓋了,她所能找到的也不過是秦嶽想讓彆人看到的。

回頭的浪子,幸福的家庭,漂亮的孩子,蒸蒸日上的事業…

如果不是顧陌城之前親自見證了秦姚和秦媛這對無胡作非為的兒女,還真要像無知群眾一樣以為那是個近乎完美的家庭了。

這會兒聽井溶一說,顧陌城立刻就弄懂了之前那些總是讓她感到違和的細節:

秦嶽和馮珍的結合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在這之前,

秦嶽很可能跟另外的女人有過一段感情,但是後來出於某種原因,秦嶽毫不猶豫的舍棄了她,轉而選擇跟馮珍結婚。

當時的具體情形顧陌城並不清楚,可單從他們熟悉的那座山上的墓碑,以及現在井溶對秦家人的怨怒來看,絕不會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顧陌城的心情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一點了,她才很糾結的說:“師兄,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說,勸你?還是不勸?勸你放下,好像對不起你和阿姨;可不勸…你要知道,不管當年誰對誰錯,一味沉浸在過去中,本來就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難過。唉。”

都說遇到事情要設身處地的為對方著想,可事情不落到自己身上,又怎麼可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任何勸告和安慰的話也會顯得蒼白無力。

“你答應要永遠陪著我和師父的,既然做了承諾,就要好好遵守,行嗎?”她眼巴巴的看著井溶,眼底充斥著惶恐和擔憂。

她不會阻止他做想做的事,但大前提必須是得保證自己的安全,不然一切免談!

井溶的心一緊,掙紮許久,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

他真的栽了,栽到了這個小丫頭身上。

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會為了複仇舍棄一切,哪怕同歸於儘。可隨著當年那個隻會哇哇哭的小丫頭一點點長大,事情的發展就漸漸偏離預定軌道。

他開始有了牽絆,有了顧忌,他不怕自己遍體鱗傷,卻唯獨見不得這個姑娘皺一皺眉頭。

井溶不是沒努力過,努力嘗試讓一切回歸原定計劃,可每當小師妹一癟嘴,他就本能的投降了。

多年的陪伴已經從習慣化為本能,融入骨髓,割舍不掉,分離的念頭一出現就疼的很,如切骨碎肉!

夜深了,可顧陌城還是沒有一點睡意,她在床上翻了幾十個身,神誌依舊清醒,腦海中反複出現的也還是白天師兄的言語、表情。

“唉!”

她重重歎了口氣,索性爬了起來,準備去書房給師父寫信。

“師父,展信安,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有好有壞…現在我遇到了一個大難題”

寫到這裡,她習慣性的咬著筆杆,托著下巴思索起來。

是了,原先在山上的時候,好像師父就經常對他們說些類似於“不要過分執著”“往事隨風散”“人總要向前看”之類的話,當時她不懂,現在想來,並不是她太笨,以至於領悟不透,而是那些話本就不是說給她聽的。

原來,師父一直都知道,隻是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她又歎了口氣,用筆杆搔了搔臉頰,漆黑的長發在腦後緩緩蕩開,幽幽折射出光亮。

她繼續認認真真的寫道:“師兄開始對秦家人下手了,師父肯定知道前因後果的吧?我能感覺到,師兄很不開心,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師父,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或者,你能教教我怎麼做嗎?”

今天是個晴天,深夜的星星亮極了,好似一大把鑽石被人隨意潑灑在漆黑的天鵝絨幕布上,滿是致命的吸引力。

顧陌城透過書房的窗子看了會兒,忽然覺得寫信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太慢了。

她歎了今天不知第多少次氣,乾脆撕碎信紙,掏出手機來編了條短信,將剛才信裡的話原原本本又說了一遍,略一檢查就點了發送鍵。

遙遠的山上,一個中年人正席地而坐,一邊喝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旁邊的一座墓碑說話。

“陌城那邊似乎已經安靜下來了,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隻是那個孩子,唉,不知能不能”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又被一陣夜風吹散了,終於消散在空氣中,跟草叢中高高低低的蟲鳴混在一起,最後完全聽不到了。

夏季植被正茂,周圍的樹林被風吹的刷拉拉響個不停,好像在回應他的話。

男人猶豫了下,還是把已經送到嘴邊的酒杯撤回來,似乎很是無奈地說:“好吧,酒不過三,我答應你的就一輩子都會遵守的,不喝了,不喝了。”

說著,他就隨手將杯裡的酒往草地上一潑,又對著墓碑反手一扣,示意自己真的倒掉了。

他又要說什麼話,手機的短信提示音卻先一步響起來。

看了短信之後,男人沉默片刻,又對著墓碑輕歎一聲,“舒雲,等過幾天,我把手頭的事情收拾一下,可能真的要下山一趟啦,那兩個孩子…我真的不放心。”

山風再一次溫柔的拂過,仿佛回應一樣。

顧陌城也沒想到自家師父竟然馬上就給了回複,看過內容之後更是驚喜交加,隻是礙於師父的囑托不好對師兄講,真的憋得夠嗆。

次日一早,兩個人像往常那樣一起去餐廳吃早飯,

井溶見她一反昨晚愁眉苦臉的樣子,還以為是洪佳瑩的事情有了進展。哪知問起來對方卻連連搖頭,一副天機不可泄露,過幾天你就知道了的神秘模樣,倒把井溶逗笑了。

井溶笑著搖頭。

算了,到底是姑娘大了,有幾個小秘密也在所難免,如今他也快習慣了。

顧陌城嘻嘻笑出聲,一出電梯就接到了一個電話,竟然是董博。

“畫展?什麼畫展?”

那天回去之後,董博在拍戲之餘就一門心思的琢磨該以何種理由約顧陌城出來。

經過了上回的診斷之後,看病這個理由是行不通了,隻好再想。

恰好昨天收工後劇組去聚餐,不知聽誰說起來,影城外麵的美術館即將舉行為期二十天的油畫展。展出的畫作雖然不是什麼世界知名畫家的作品,可其中幾位畫家很受國內外收藏家們的追捧,展品中也有部分收藏家的貢獻,含金量很高,很值得一看。

董博當時就福至心靈,然後今天一大早就給顧陌城打電話了,說想約她去看畫展。

老實說,書法倒罷了,可對於畫畫這種據說可以陶冶心靈的藝術行為,顧陌城還真是有點欣賞不來。當初師父教他們師兄妹畫畫的時候,顧陌城就十分痛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直到現在也是能算半個…外行人。

從一堆扭曲的人體和風景中看出畫家寄托的感情?她還真是沒那個本事。要知道,有時候她連自己在想什麼都搞不大清呢。

鬼知道畫家在想什麼,她又不認識他們!

反倒是井溶對這方麵頗有天分,國畫、油畫都很出色。

記得有一次師父對著他們兩個人的作業看了半晌,看顧陌城的眼神如同看一截雕不成才的朽木,各種捶胸頓足;可轉向井溶的眼神卻滿是欣慰,一副後繼有人的感慨。還說如果日後他們這個行當做不下去了,井溶大約也能改行當畫家,即便不能發家致富,總歸也餓不死…

所以對董博的提議,顧陌城的第一反應是找錯人了,讓自己去看畫展不是牛嚼牡丹嗎?可眼角的餘光瞥

見井溶之後,忽然又心頭一動,麻溜兒的道了謝,然後更麻利的掛了電話。

對啊,她雖然不大喜歡,可師兄對這個感興趣呀。他最近情緒不高,正好出去散散心。

聽了顧陌城的提議之後,井溶就了然的笑了,小丫頭是在想方設法開解自己呢。

“好,”他總是沒法子拒絕的,隨即又笑著說,“那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撥冗陪我一起去?”

顧陌城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必須有,就算沒有,創造條件也要有!

而那頭的董博卻望著手機屏幕上區區00:00:

38的通話時間無語凝噎。

謝謝?那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

吃早飯的時候,崇義照例過來刷存在感,還特意問起昨天顧陌城和方將去洪源家的事。

方將就說:“我已經把機票取消了,再等幾天看看吧。”

孫慧和團兒一大早就去機場了,可他卻要多留幾天。原先不知道還有顧陌城這個秘密武器也就罷了,既然現在知道了,那就不能輕易放棄。

之前崇義攆他走也是朋友間的玩鬨,這會兒聽了這話倒也沒再說什麼,隻是看向顧陌城,有點擔憂的問道:“會不會有風險,有把握嗎?”

現在自己的女兒主動答應幫忙治療,那是她的職業道德在起作用,品行高潔,可崇義這個當爸爸的難免有點擔心:這年頭醫鬨可不少呢!

光看網上吧,醫生傾儘全力卻混的裡外不是人的案例還少嗎?他是真怕顧陌城花費心血後反而落不是。

說老實話,他畢竟跟洪源不熟,大家隻在某些頒獎典禮見過幾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也就是中間夾了個方將,這才有了關聯。再說的刻薄一點,洪源的女兒結果如何其實跟他們爺兒倆一點兒關係沒有,最後再壞也不過唏噓幾回也就過去了;可假如女兒出手了,最後洪佳瑩還沒達成心願,誰知道那家人會不會遷怒?

所以此刻崇義就像全天下疼愛孩子的父母一樣,心裡真的挺矛盾,既希望女兒能做個偉大又高尚的人,同時又不免擔心她遭受無妄之災。

顧陌城慢吞吞吃完一個蝦仁蒸餃,擦了擦嘴,這才表情嚴肅的說:“因為李阿姨的阻攔,我並沒能順利見到傷者,但根據洪叔叔的描述和提供的診斷報告來看,她就是普通的骨折,如果隻是加快愈合速度,並沒有特彆大的難度。我擔心的反而是洪叔叔。”

在場幾個人都有些意外,就聽她繼續說:“洪叔叔的職業太壞身體了,他早年受的傷太多太重,而且絕大部分又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和重視,四肢、腰、肩膀、頸椎幾乎都落了病根,不下大功夫調理的話很難完全康複。這次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又很大,身心俱疲,內外虧空,再這麼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都是做演員的,對相關事件多少能知道些,哪怕不拍打戲,也經常會聽說某某打星、替身、武指什麼時候病情加重突然住院,可見這個行當又多“害”人。

洪佳瑩的傷很常見,難就難在時機不對,可說到底也隻能算尋常小傷;但洪源卻是結結實實傷了根本,哪怕現在看起來架子還行,裡頭早空了。

就好比一座外部堅實雄壯的堤壩,實則內部已經被腐蝕一空,一旦什麼時候洪水來襲,他瞬間就會坍塌,一點兒反擊的餘力都沒有。

在座幾個人先前隻以為是洪佳瑩的事兒,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結果,一時都有些唏噓。

沈霽嘖了一聲,試探著說:“要不能救一個是一個吧,這事兒不也得排個輕重緩急嗎?”

他們固然同情那孩子的遭遇不假,可就算趕不上比賽,好歹人還活著不是?養幾個月也就活蹦亂跳的了。而且她還年輕,就算以後真的不能滑冰了,但凡洪

源多撐幾年,以他的經濟基礎和人脈,小姑娘想改行乾什麼不行呢,何苦非鬨著在一棵樹上吊死?

可要是洪源倒了,那個家基本上就完了!

說這事兒來,顧陌城也是有點犯愁,“恐怕不成。”

就連給洪源紮針,讓他休息這事兒,還是她和方將兩個人聯起手來,半強迫之下好歹做了的。照洪源此刻的心情來看,哪怕就是豁出老命去,也是想替女兒保住職業的,怎麼可能會答應把自己排到女兒前頭?

沒可能的!

說起這個來,崇義倒是跟這個沒見過幾麵的武術指導有了點共鳴。

唉,都是當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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