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大廳應該是風水協會的人花高價臨時布置的, 進門就是雕廊畫棟, 還有精美的刺繡屏風和這個時節北方絕對不會有的青翠竹子和各色四時花卉。
然後, 他們竟然還在角落裡放了乾冰!營造出一種煙霧繚繞的如夢似幻的感覺, 簡直令人發指。
參加宴會的嘉賓們長袍和對襟褂子那是標配, 井溶和顧陌城兩個人的長袍和襖裙在進來之後立即便如兩滴融入海洋的水一樣變得毫不起眼了。
相對出彩一點的就是昨天夏冬穿的道袍, 頭發長一點的挽成發髻, 不夠長的就帶著道帽,有幾個還端著拂塵,相互之間打招呼也都逼格滿滿。配合著角落裡湧過來的乾冰煙霧, 還真有那麼點兒超然物外的脫俗。
“你們可算是來了。”
謝廣平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繼續兩
眼放光的夏冬,見了他們就如同找到了組織一樣的如釋重負。
井溶很少見他這樣狼狽, 笑著問道:“昨天才剛見了, 也不用這麼熱情吧?”
謝廣平嘖嘖幾聲,都顧不上跟他打嘴仗, 隻是摸著胳膊道:“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這簡直就是走錯片場, 我真是哪兒哪兒都不自在。”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穿著便於行動的軍用皮靴等一係列戶外裝備, 平時看著倒沒什麼, 可丟到這活像道士開大會的地方,簡直像個異類。
不光他自己覺得不自在, 其他人也覺得新鮮,視線頻頻往他身上掃, 好像看珍稀動物似的。
顧陌城就笑個不停, 笑完了又覺得奇怪,“既然是風水協會,那來的大多是風水先生吧?怎麼都這副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道士聚會呢。”
雖說兩者之間的業務和技能範圍的確有相互交叉和重疊的部分,但其實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職業,可看眼前這幅場景,明顯好多人都把它們混為一談了。
今天夏冬但是沒穿道袍,隻是穿了一件繡著仙鶴雲紋的長袍,衣襟上麵掛著快金色懷表,底下露出來同色長褲,瞧著倒像是民國時候的公子哥了。
聽見顧陌城的問題,他就主動幫忙答疑解惑,“因為會長新宏遠新先生特彆崇尚道教,而且這裡麵不少會員都是道學入門的,所以就這樣了。”
顧陌城點點頭,有點明白了。
幾個人邊走邊聊,時不時交換一下各自所掌握的信息,不一會兒就把在場嘉賓的底兒摸了個七七/八八。
井溶和顧陌城知道的基本上都是苟局長幫忙從官方係統查到的身家背景,比如說有無犯罪記錄,家庭成員情況,婚否,甚至是財產狀況。
而夏冬家裡就是經商的,老一輩也比較信這個,掌握的情況大多是各家土豪相互交流聚會之間流通的小道消息,大都跟經濟有關。
謝廣平常年上山下海,堅持奮鬥在第一線,知道的就比較內幕,全是那些人模狗樣的家夥們從不對外聲張的第一手消息,相當刺激。
這幾個人湊在一起,就相當於全方位多角度的現場構建了一個信息庫,滋味非常酸爽。
他們在研究彆人,而彆人自然也少不了研究他們。
參加宴會的人中九成是正式會員,每年除了像今天這樣的年末聚會之外,協會上下還有大大小小的會議、培訓不計其數。另外,他們也有很大幾率在工作場合中遇到,所以彼此之間都很熟悉,這會兒突然進來幾個生麵孔,真是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人的名樹的影,這兩年井溶的名聲畢竟太大了,在場眾人哪怕沒見過,卻也聽到過,又提前得知今天他會過來,
就紛紛猜測哪個是他。
顧陌城是女的,首先性彆就不對,謝廣平年紀太大,至於夏冬,脾氣似乎又太好了些,姿態也有點太低了,好像不大符合傳言中一言不合就翻臉的冷僻形象…
“哎哎哎,張清德出來了。”謝廣平忽然示意大家往入口處看。
今年的聚會是在望燕台舉辦的,張清德這個望燕台風水協會的分會長也趁著現在總會長新宏遠還沒到,擺足了主人公的款,領導人閱兵似的跟大家揮手、握手,而旁邊竟然真有跟著拍照的。
謝廣平就笑的前仰後合的,不忘揶揄井溶他們,“瞧瞧人家這公關和宣傳,再看看你們,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井大師你還不趕緊學著點兒?”
井溶也笑,特彆謙虛的擺擺手,“天分不夠,學不來學不來。”
這也忒羞恥了,他才不要!
張清德跟人握手的當兒,弟子朱照就湊過去跟他耳語幾句,張清德點點頭,分開人群朝井溶這邊走來。
謝廣平就嘖了一聲,“看來清淨不了了,我先溜了啊!”
說完,他還真就一溜煙跑了。
“對了,”跑出去幾步之後,謝廣平卻又折返回來,偷偷摸摸的塞了兩套小巧的通訊耳麥給他們,“有備無患,隨時保持聯係,安全第一。”
這可是他從一個職業特殊的大客戶那裡拿的,軍用品,外頭有錢也沒不到,之前還想什麼時候送出去,這不就碰上了!
井溶和顧陌城都道了謝,飛快的背過身去,借著給對方整理衣服戴上了,又順便調試一下,覺得沒問題就對謝廣平比了個大拇指。
白拿彆人的東西不好,顧陌城又回了兩個護身符,“要不是不知道你來,就替你做個替身了。”
護身符隻能保不死,替身卻是多條命。
謝廣平也不推辭,又笑,“沒事兒,上回進山的那個替身我沒用到呢!”
顧陌城啊了聲,“難怪你肋骨都折了!”
當時她還奇怪呢,為什麼孤狼都沒事兒人似的,謝廣平卻如此狼狽,感情是硬抗的!
謝廣平老神在在道:“那玩意兒是保命用的,做起來也不容易,當然要省著點,骨折什麼的那都小意思!”這才放心的溜了。
做替身不光會讓施術者身心俱疲,被保護的人也不輕鬆。
因為替身需要用心頭血,而心頭血並非尋常血液那樣可以隨意供應,次數多了人必然精氣兩虛,還有可能折損壽命,不過是舍卒保車罷了。
要是之前沒碰到井溶,夏冬必然要過去跟張清德打聲招呼的,可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對方純粹是在騙自己玩兒,打臉都來不及呢,哪還有打招呼的心思?說了一聲也就跟著謝廣平走了。
正往這邊過來的張清德一看夏冬分明看見自己了,竟然還掉頭就走,心裡就有些不痛快,扭頭問朱照,“他們這幾個人怎麼混到一起了?”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姓謝的跟他們認識,夏冬就不知道了。”朱照有些慚愧的說,“要不我馬上叫人去打聽?”
這兩天太忙了,他們人手也沒充足到緊盯每位嘉賓的程度,所以還真不大清楚。
“現在打聽有什麼用?”張清德不悅道,“一定是誰說
了我的壞話。”
頓了下,卻又對朱照說:“也好,你去找人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他們是不是見過麵?誰主導的?”
千萬彆讓他知道是誰帶跑了自己的肥羊,不然不死不休!
朱照對自家師父出爾反爾的性子早已習慣,當即點頭應下,又有些擔心的問:“師父,咱們真要把他們招過來嗎?還沒入會的就對您這樣不敬,等入了會還不翻天?”
張清德冷笑一聲,很高傲的說:“這會是他們想入就入的嗎?當我是什麼人了?”
上次井溶臨時變卦的行為著實讓張清德懷恨在心,原本有的那點拉攏也早變成了憤恨,現在又懷疑他挑撥夏冬,真是新仇加舊恨!
“可是,”朱照不無擔心的說,“新會長那邊又如何交代呢?他好像十分看重這個小子。”
官大一級壓死人,提到新宏遠,張清德也不由得皺起眉頭,十分不滿的抱怨道:“那老東西的手伸的太長了…”
新宏遠的年紀已經有些大了,好幾個分會的會長都像張清德一樣,打很久之前就開始活動,希望新宏遠掛掉之後自己接班。
可沒想到新宏遠不僅沒死,反而老當益壯,幾個年紀比他小一輪的分會長都先後病了幾次,他竟然還時常去爬山!
在張清德看來,這什麼總會長就是多此一舉!
望燕台本就是首都,望燕台風水協會就合該是中心,又何必再弄一個淩駕於眾分會之上的總會呢?
眼見著新宏遠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張清德隻好跟其他分會長一樣想辦法網絡人才,提高自己的影響力和話語權,也是為以後做打算。
但這網絡的人才卻有一個大前提,就是要聽話。
前兩年一個井溶橫空出世,好像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幾乎沒有人能查到他的來曆,然而他一出現就將原本平靜的圈子攪的天翻地覆。
還不到三年的時間,上到達官顯貴,下到明星巨賈,都有他的客戶,可以說憑一己之力瓜分走了風水協會的相當一大部分生意,搞得下麵的人收益急劇縮水,怨氣衝天。
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這仇不可謂不大。
本來一個井溶就夠受的了,誰知道今年年初又冒出來一個什麼師妹,聽說也是來曆成謎、本事出眾,包治百病無所不醫,兩人狼狽為奸橫行無忌,糊弄的一群有錢人昏頭轉向。
這下好了,本就情況危急的風水協會更是雪上加霜,好多正經生意沒了不說,現在就連各色丹藥、鎮宅符咒等副產品也開始滯銷,好多風水協會都紛紛哭窮,說要揭不開鍋了。
不是沒人起過招攬的心思,可井溶行事風格太過張揚,任誰看都不像能屈居人下的,誰知道他來了之後還有沒有自己的活路?就都有些忌憚。更有好多分會還沒跟他正式打照麵就被搶了生意,結仇都來不及,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現在。
因為井溶的長期居住地就在望燕台,張清德第一個坐不住,趁他重回望燕台之際發出邀請。
本來十拿九穩的事兒,誰知道他們那天又急著回蘇子市吃平生第一頓團圓飯,直接放了張清德的鴿子!
想他張清德橫行這麼多年,向來都是隻有彆人追捧他,沒有他屈就旁人的,怎麼忍得了?等下就認定井溶故意羞辱自己,就此結了死仇。
誰知他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引發了新宏遠的關注,幾次旁敲側擊之後得知新宏遠竟然有拉他進總協的意思!
這還能行?自己本就跟那井溶不合,如果讓他進了總協
,成了新宏遠的老東西的心腹,以後還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嗎?
在張清德心裡,能拉攏的人才自然是要拉攏的,可要是不服管教的野馬,與其看他落到旁人手裡,倒不如先自己宰了!
正想著,張清德已經來到井溶麵前。
哪怕心中翻江倒海,可張清德還是憑借多年經驗,熟練的收拾好表情,以一種近乎誇張的熱情伸出手去,“這就是井大師吧?瞧瞧這是吹的什麼風,讓您貴足踏賤地,久仰久仰,這兩年真是聲名赫赫,如雷貫耳,再三相請,今天總算見到了!”
這可真是不加掩飾的惡意,如果有旁人在場聽見了還指不定要以為井溶多麼自高自大呢,沒仇的也要結出仇來。
井溶跟他飛快的碰了下手就又不著痕跡的挪開了,輕飄飄的來了句,“哪裡比得上張會長?”
笑容滿麵的張清德本還打算聽他繼續誇,沒想到隻這一句之後竟然就沒了下文?臉上的笑意險些沒繃住。
“這位就是師妹了吧?真是青出於藍呐!”
說這句話的時候,張清德那表情就已經不如剛才好了。
這人長得倒是好一副麵闊口方、天庭飽滿的傳統福相,可笑的太不懷好意,顧陌城直接沒跟他握手,隻是特彆官方的笑了笑。
本就看他們不順眼的朱照憋不住了,當即皮笑肉不笑的跟著說了兩句久仰,然後話鋒一轉,“聽說顧小姐醫術了得,可起死人肉白骨,不知道我們有沒有這個榮幸見識一下?”
話裡的攻擊性簡直毫無遮攔,顧陌城也不跟他客氣,“沒想到您還挺天真爛漫的,這種騙人的話竟然也信。真那麼神的話,現在外頭豈不是皇帝滿地走了?”
作為張清德的徒弟,本身就有幾把刷子的朱照這幾年也
是地位超然,除了幾個會長沒人敢給自己使臉子,今天竟然當麵吃了個小丫頭片子的擠兌,臉瞬間拉長。
打狗還要看主人,顧陌城的舉動直接表明了她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張清德的臉上也不大好看。
不等他們發作,井溶卻跳出來打圓場,微笑道:“小師妹頑皮,心直口快,兩位地位超然,見多識廣,想來不會跟她一般見識。”
不解釋就算了,一解釋簡直是火上澆油。
什麼叫心直口快?意思是她說的就是實話唄!
朱照也是個狗脾氣,還真沒什麼讓美女的紳士風度,二話不說就要反擊,誰知就聽見入口處一陣喧嘩。
幾個人紛紛抬頭望去,就見其他幾個分會的會長和骨乾都已經圍了上去,簇擁著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胖子。
“新會長來了,”張清德領著眉頭對朱照道,“快先跟
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