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娘與茉娘姐妹情深,因容貌有暇,更是心高,幼年時就曾與蔣淑戲言:若要她出嫁,必是世間偉岸男兒!
蔣淑十分驕傲,竟回絕了許多向絲娘求親的男子,道“我蔣家女子,非凡俗男子可配!”,馬氏曾與蔣淑爭執,問他如果絲娘錯過良緣,不能出嫁怎麼辦?他便道“絲娘有兄,難道蔣家還會將她趕出去嗎?”
絲娘為此感動不已,而馬氏卻從此對蔣淑死了心。
因為她發現對蔣淑來說,連親生的孩子也像他的奴仆,他連自己的孩子都要這樣馴服,這樣的人,真的有人心嗎?
“你真的要進宮嗎?”馬氏乾澀的問。
絲娘堅定的點頭,“娘,我早就在等著這一天了!”從她第一次被人嘲笑容貌起!她就發誓絕不讓任何人看輕她!她要做得比男子更好!讓爹爹為她驕傲!
馬氏沉默半晌,振作起來,問她:“那你想怎麼做呢?你父親的從人已經把大公子的一言一行都告訴你了,他不是一個容易被迷惑的男人。”
事實上,馬氏以為,女子若是以為能輕易用美色把男人迷倒,那真正落入陷阱的反倒是女人。她認為男人把美色當成了戰利品,當成了可以用金錢或權勢換取的,給自己的獎勵。
絲娘道:“我知道。大公子心量狹小,但從憐奴身上可以看出,他喜歡憐惜弱小。我與茉娘,恰好我為嫡,她為庶,她美似天仙,我貌若無顏,若是我進宮後就嫉妒她、欺負她,大公子極有可能會庇護茉娘,以她為契機,掌握蔣家!”就像蔣嬌當年做的一樣。隻是蔣嬌沒有生下孩子,而蔣茉娘會生下孩子!
馬氏的心都快疼碎了,抖著聲音問:“那你呢……?”
絲娘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堅毅,不如說是木然,她平靜的說:“……我是王後,他最多將我棄之不理,或令我離宮避居他處,不會殺我。”
馬氏哀號一聲,捂住嘴,把哭聲悶在喉嚨裡,她趴在憑幾上,弓著背,哭到發抖。
絲娘木然的臉終於露出了一絲悲容,她膝行著來到馬氏身旁,輕輕擁抱住她,“娘,娘,你不要傷心,女兒不會死!女兒向您保證,一定好好活著!”
馬氏死死抱住她,哭號道:“等我死了,你也會這樣想嗎?!你又怎麼知道,你姑姑在進宮前沒有發過誓要好好活著呢?!”
蔣絲娘抖著嘴唇,與馬氏對視著,在馬氏悲慘的目光中,她堅定的點頭,“會的,我一定會好好活著!”
“那是漣水嗎?”薑姬站在車頂,手搭涼棚往前望。在天邊儘頭,可以看到一條隱隱的淺白色的光帶在天地交接的地方。
馮瑄說,“不是,那是晉江。晉江越過長山時,會分成三條,其中一條就是漣水。”
“快到了嗎?”薑姬轉頭問他。她記得當年薑元從遼城到漣水,而漣水就離國都很近了。隻要到了漣水,他們也就快到魯國國都,樂城了。
“快了。”馮瑄說。
從這天起,他們的食物中多了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這次的魚一點也不好吃,因為他們都是把魚隨意斬成幾截後丟進鍋裡用水煮,腥得很。
薑姬第一天看到這樣端上來的魚時,碰都不想碰一下,她問馮瑄,為什麼不烤著吃?馮瑄說:“這裡隻有長魚。”他挾起一塊魚讓她看,隻見這魚扁若柳葉,一條不過手掌長,細瘦無肉。“長魚隻能這麼吃,不煮著吃就隻有用豬油炸著吃,那樣倒是好吃,隻是豬油不易得,所以本地人吃長魚都是煮一煮,就著湯吃餅而已。”
難得的魚,卻困於烹調方法而隻能這麼胡亂做一做。薑姬捏著鼻子吃了兩塊,後麵就都推給了薑武。
薑武幾乎已經差不多全好了,不但能騎馬,還能與焦翁對上幾招。從他能下地走路之後,就再也不肯回到車內躺著。
薑奔雖然仍在這裡,卻總是沉默不語。他與大家的隔閡越來越深了。
薑姬卻懶得去管他,她正跟薑穀和薑粟一起做衣服。在那晚之後,薑穀和薑粟跟她之前那股似有若無的疏離已經消失了,她們雖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把她當家裡的小妹妹,卻更加相信她,信服她。
薑姬很擔心她們兩人,因為她們現在連車都不肯下,出去時一定要喊上薑奔或薑武中的一個。或許她們仍然不知道陶氏是怎麼死的,卻也敏感的察覺到這個隊伍裡隱藏的殺機。
她沒有把關於陶氏之死的猜測告訴薑穀與薑粟。跟她們說了,也隻是讓她們害怕,於事無補。她也沒有告訴薑奔,她不想聽薑奔替薑元辯解或說一些彆的可能會有的惡心話,那會讓她恨他。
結果最後,她還是隻能跟薑武靠在一起取暖。
薑武變得更加沉默,他每日都跟焦翁打鬥,哪怕摔得一身青紫。他似乎把那晚陶氏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仿佛隻要他變得夠強,能夠殺掉刺客,陶氏就不會死。
“這個,從這裡剪嗎?”薑姬舉著剪刀,猶豫不定的指著眼前的布。
馮瑄恰好過來,看到這一幕笑道:“公主想學裁衣?不如我送公主兩個巧奴如何?”
薑穀與薑粟都緊張的抬起頭看薑姬。
她把手放在薑穀的胳膊上,讓她們放心,才轉頭看向馮瑄,“他們會什麼?我可不要一般的巧奴。”
馮瑄道,“公主想要什麼樣的巧奴?製衣?調香?調脂?梳發?還是擅樂器?歌舞?”
薑姬剛要說話,突然龔獠在馮瑄背後說,“某也有一二巧奴!願奉於公主!”
憐奴腿上的傷已經好了,新長出來的肉是粉色的,長長的傷疤橫在他的右腿上,雖然他走路時行動如常,但奔跑時就會明顯的右腳會跛一些,這讓他更加記恨馮玉郎!
那日薑元問過他蔣偉與蔣彪的事後,就沒有再提起蔣家了。憐奴也樂得把蔣家拋到腦後,隻是每天陪薑元說一說魯國的其他事。
越到魯國,薑元似乎越緊張。憐奴發現如果路上碰到農人,薑元會很樂意出來,但如果碰到的是士人,他就會躲在車裡不見人。
這恰好與馮營等人的設想不同。他們當然是希望薑元能多與士人相交,哪怕隻是談笑幾句,也要傳出他“寬和、大度”的美名。
如是幾次後,馮營他們就覺得奇怪了。
馮賓道:“……是不是大公子擔心腹內空空,被人看出來?”
顯而易見。
馮營也是這麼想的,他捂住額頭說:“……難道要現在去給他找個先生不成?”且不說現教現學來不來得及,隻說這樣做會不會被薑元記恨吧……
馮甲最光棍,他道:“他不想見人就不用見嘛。”誰也沒說魯王必須才高八鬥啊,既然無才,知道藏拙,也不是壞事。以後隻要他無事不出蓮花台不就可以了?
幾人怎麼都商議不出個結果,但過了兩天,經過一處村莊時,有幾個士人打扮的少年在那裡談笑嬉戲,然後就聽人說薑元過去了,不但與幾位少年暢談,還有即興詩詞流出。
馮營聽了以後當即噴茶,“這絕不可能!”
薑元回到車內,見到憐奴,笑道:“要你為我捉刀,真是……”
憐奴笑道:“非是兒的詩詞,乃是蔣淑所作。他這人喜歡自己偷偷在書房裡寫詩詞,寫完就燒掉,我都背下來了,此時奉給爹爹,也是他的忠心啊。”
薑元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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