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喬聽著外麵的聲音:“王後把她帶走後想怎麼辦?殺了嗎?”
蔣後說,“她肚子裡如果真的是大王的骨肉,我是不會殺她的。”
馮喬:“王後是想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後和小公子一起養嗎?”
——什麼?
阿默劇烈顫抖起來,就算看不到她的臉,馮喬和蔣後也都發現了這個女人在聽到這句話後變得更害怕了。
——這是她的兒子!
——這個小公子是她的!
——她為什麼要給王後?王後想搶走小公子嗎?她不會給她的!
蔣後和馮喬都想到了她為什麼激動,兩人都有些驚訝,莫非這個女人還有些來曆?可是她們再打量一遍阿默身上的裝束就更不解了。
馮喬轉頭問把阿默抓來的人:“這個女人你們是從哪裡抓來的?”
一個怪人說:“灶間,和那些粗役住在一起。”
蔣後笑起來,“馮夫人,你的人不會是找錯人了吧?”這難道不是那些粗役藏起來的女人?她睡在他們的屋子裡,怎麼會是大王的女人?
馮喬一個箭步上去撕掉阿默臉上的布,阿默嚇得尖叫。
“你肚子裡的孩子……”馮喬的眼睛漸漸瞪大了,她隻露出了一隻眼,阿默被這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瞪著,恐懼漸漸爬上背脊。
蔣後看到馮喬對著這個女人沉默下來,“……馮夫人認識此人?”
馮喬的牙齒輕輕打顫,她像做夢一樣說:“王後請回吧,是我搞錯了。”跟她的語氣不同的是,她抓住阿默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
阿默被抓住了一塊肉,疼得鑽心,她拚命叫道:“王後救我!王後救我!”
一出聲,這裡所有的馮家侍女全都認出來她來了,頓時有人就撲了上去,還把馮喬推開,捧住阿默的臉上上下下的摸,上上下下的看,“你的臉為什麼是好的?你的臉為什麼是好的?啊啊啊啊!”這個女人叫起來,手指用力在阿默臉上抓出了深深的血道子,似乎仍不解恨,她低下頭狠狠的咬在阿默的臉上!
阿默大聲尖叫起來!
這時,憐奴、薑奔和阿如帶著人衝進來了!
看到這麼多人,馮家的侍女全都尖叫著捂著臉逃了。阿如先帶著蔣家侍衛把蔣後和茉娘保護起來,帶著往外跑,蔣後叫道:“等等!那個……”她想說把阿默一起帶走,但憐奴已經帶著人把趴在阿默身上的侍女給捅死,救了阿默。
憐奴抬頭看了眼蔣後,做了個口型。
蔣後複雜的看了他一眼,跟侍衛走了。
侍女們都跑了,隻有馮喬還坐在原地,就像剛才憐奴帶人衝進來,殺人、奪人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
死去侍女溫暖的血慢慢漫延開來。
馮喬看著那具靜靜的屍體,沒有悲傷,隻有安祥與寧靜。
憐奴殺了人,抓住仍在瑟瑟發抖的阿默轉身就走,就像馮喬根本不在這裡一樣。他不關心這個女人,甚至不關心她是怎麼知道阿默的事的,他更不關心阿默,如果不是她肚子裡還有大王的孩子,他連這一趟都不必走。
不過王後那裡……
憐奴把阿默照舊送回役者的屋裡,在門外倒著一半役者的屍體,剩下的人全癱在那裡。憐奴把阿默扔進去,轉身出來對他們說:“下一次她再被人抓走,我會殺了你們所有人。”
阿默醒來後,臉上已經糊上了厚厚的發臭的草藥,她動了一下,在黑暗中也有一個人動了一下,嚇了她一跳,她以為這裡隻有她自己。
黑暗中的那個人摸黑爬到灶頭,掏出水、餅和鹽菜,推到她麵前,然後又躲了回去。
阿默愣了一下,抱住這些東西使勁吃起來!
大王不在,憐奴讓薑奔好好守住金潞宮,把剩下的侍衛繞著金潞宮結結實實的圍了三圈,宮女、侍人全都被圈在裡麵不許動彈,他自己輕輕鬆鬆的去了承華宮。
蔣後在等他。
“姐弟”兩人見了麵,卻一點也不親近。
“大王那裡什麼時候藏了一個女人?”蔣後先問這件事。
“三年前。”憐奴輕描淡寫的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蔣後忍不住問。
“告訴你,這個女人留得下來?”憐奴反問她,“沒有這個女人,又哪裡來的孩子?”
蔣後說不出話來。確實,如果三年前她知道大王藏了個女人,肯定會想辦法殺了她的。但如果沒有這個女人,現在也不會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憐奴說:“你們做事太絕。不管是你,還是蔣彪、蔣偉,全都要把人一下子打死。難道不知道留給彆人一線生機,同樣自己也會有一線生機嗎?當年姑姑如果留下一個朝午王的女人,現在蔣家又是個什麼光景?”
蔣後沉默了,她把憐奴的話聽進去了,更因為她覺得這話很像父親說的。現在再看憐奴,她開始覺得他確實是父親的血脈了。
這樣想,蔣後就對憐奴多了一分親近。
“你說的對。你放心,我不會對她動手了。”蔣後說。
憐奴嗤笑。
蔣後一點不生氣,反倒詢問他:“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憐奴笑道:“你到現在都沒明白。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蔣淑說你和蔣彪蠢,因為你們的想法都很可笑。”
蔣後笑了:“父親跟你說我和虎頭蠢啊?什麼時候的事?”
憐奴一撇嘴,“他說過很多遍,我哪裡記得住?”
蔣後:“那你說,我現在哪裡沒明白?”
憐奴:“你沒明白,重點不是蔣家的女人如何,而是大王如何;你沒明白,不是蔣家的女人要生大王的兒子,而是大王要生兒子。沒有大王,你們什麼也做不了。可惜的是你和蔣彪都憋著勁非要讓蔣姓女生大王的兒子。這一點上,蔣偉就比你倆聰明得多,他知道送蔣龍進宮,而不是送個女兒進來。”
蔣後仿佛抓住了什麼,不敢相信的喃喃道:“……不是,是父親讓我進宮的……”
憐奴好看又可憐的看著蔣後,“是啊,蔣淑是讓你進宮,可他真的指望你能做什麼嗎?他隻需要你在宮裡,不管你怎麼折騰,宮外的蔣姓男兒才是他想要保留的火種。不管你是被大王喜愛也好,厭棄也罷,都不重要。馮氏女一死一殘,馮瑄有什麼影響嗎?我看,大王現在倒是更肯用馮瑄了。又因為有一份香火情在,怎麼說也是娶過人家的妹妹,這份情誼,大王還是記在心裡的。”
蔣後遍地生涼!
她懂了!
父親送她們姐妹進宮,從來沒期待她們能做什麼。不管她們是死是活,是獲寵還是遭厭,目的隻是給大王和蔣家創造一份聯係。
“你把蔣家看得太高了。”憐奴笑著說,“也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他看著蔣後坐在那裡,像一個被人故意打破了最喜歡的玩意的小女孩。
“至於那個女人有什麼重要的?”他說,“大王隻是喜歡找不是蔣姓、馮姓、龔姓的女人生孩子而已,沒了她,還有下一個。隻要一直給大王這種女人,就會一直有孩子。就算今天我去晚了,她真的被你或馮夫人殺了。那也不壞啊,大王不正好可以有理由把你也給弄死嗎?”
蔣後猛得看向憐奴,震驚的發現他是說真的!這讓她遍體生寒!但理智又無比清楚的知道,這樣一來,對蔣家其實沒什麼,反而可能會有好處。她可能會自儘,也可能隻是幽閉承華宮。但憐奴會因此更進一步得到大王的喜愛,蔣彪可能會被大王冷落厭棄,但還有蔣偉和蔣龍。
——母親的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蔣後沉默下來,看著憐奴,鄭重的行了一禮:“多謝哥哥教我。”
憐奴坦然受禮。
蔣後起身後,說:“馮喬認識這個女人。”
“她當然認識,那是火場中逃出來的馮家侍女。”憐奴說。
“如果讓她殺了這個女人呢?”蔣後說。
“好也不好。”憐奴似乎一下子就跟蔣後親近起來了,直言不諱,“現在大王更擔心的是你這個王後了,就算真的陷害了馮喬也沒用,大王一定會借機對馮家施恩。”
蔣後歎氣道:“看來這一計行不通。”她又想了想,說:“馮喬深恨此女,我想她一定會找機會殺她的。不如這樣……”
憐奴湊過去,兩人低聲商議一陣,憐奴才告辭離去。
茉娘躲在自己的屋裡,躲在床上害怕的直發抖。
那個女人竟然有了個孩子!
她居然有孩子了!
她為什麼會有孩子?
她眼淚直流,咬住自己的手,狠狠的擰自己,掐自己,掐出血來仍不解恨!都怪她!如果不是她沒有告訴姐姐,這個女人肯定不會有孩子的!
這下完了!她讓姐姐陷到如今的境地!怎麼辦?怎麼辦?
——殺了她。
——殺了她就行了。
這幾日,樂城的人都在說,大王在金秋節前出去遊獵,那遮天蔽日的旌旗,那如雲如海般的俊俏郎君,一片箭雨過去,無數的豺狼虎豹儘皆倒斃。他們繪聲繪色的形容著大王的長須,大王的駿馬,大王的寶劍,還有寶劍上花紋,還有那猛虎在山林的咆哮,百獸的戰栗,大王和他身邊的王公大臣談笑閒適,等猛虎從山上衝下來後,大王隻說了一句:“誰來為孤獵得此獸?”
便有一眾英武男兒爭相而出,彎弓搭箭,一箭便射得猛虎。
“我記得公主就有一件虎皮裘!”
“我也見過!”
“那虎至少也有幾百歲了!”
車中,龔香笑道:“聽說街上的人都在稱頌大王的英姿。”
這次出去打獵,龔香借口身體不好,隻意思意思放了幾箭,射了些錦雞麻雀充數。反倒因為這樣,獲得了大王的喜愛。
車隊已經快到樂城了,阿悟跟車下的下人耳語了幾句,上到車上,關上車窗,對龔香說:“宮裡出事了。”
“你說,阿喬闖進承華宮欲刺王後?”馮瑄不能置信!馮喬說有事要與王後麵談,但又怕大王在宮中被他發現,所以他才極力促成大王這次的秋獵。
“她瘋了嗎……”他喃喃道,然後他就反應過來,連忙問從人:“四叔知道嗎?”
另一輛車裡,馮丙聽阿乳說完,點點頭,一點反應也沒有。
阿乳:“阿丙,你有話都可以對我說。想殺什麼人,也可以告訴我。”
“彆胡說。”馮丙,“難道我還能殺了自己的家族嗎?”
阿乳沉默了很久,“我寧願為你去殺人,也不想看你現在這樣。”
阿丙就像死了一樣,什麼事都不能讓他動容,他也不再關心任何人。
馮丙輕輕笑了一下,“阿乳,你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我也不恨阿背。他們也是為我好……”
“為你好就要騙你?”阿乳的聲音大起來,“到現在半子都沒有一個自己的墓!那個女人還頂著半子的名字在宮裡!!”眼淚冒出來,他無聲的痛哭,“我想殺了她!殺了他們……”
比起從人的悲痛,馮丙就像這是在說彆人的事。
薑元回到宮中,蔣後就來求見了。
“王後來是有什麼事?”薑元問憐奴,憐奴連忙小聲把事說了一遍。
“你說,宮裡的是阿喬?半子當年就燒死了?”薑元愣了,突然想笑,搖頭道:“馮家啊……”
憐奴道:“我還以為馮家不會這樣,沒想到他們不要臉起來也是……”他看了眼薑元,低聲說:“就因為看您喜歡玉腕夫人,寧可讓半子無名下葬。”
薑元:“馮司甫知道嗎?”
憐奴做驚訝狀:“不知道吧!難道他能容忍這件事嗎?”他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腰帶也不給薑元配上,興衝衝就往外走,薑元哭笑不得的叫住他:“你做什麼去?快來給孤把腰帶配上啊!”
憐奴呀呀呀的說:“我去在宮裡傳一傳話啊,好讓馮司甫知道這件事啊!爹爹你叫彆人來吧!”說完就跑得不見影了。
薑元喊了兩聲見喊不回來,驚訝道:“這孩子真是……”不過他倒不討厭憐奴這種性格。
蔣後等了一陣才看到薑元出來,立刻拜了下來,先憂心重重的說鬼殿的人好像不是玉腕夫人,似乎是馮夫人。
薑元也連忙做出驚訝狀來,又痛心又憤怒,連聲說:“馮家騙我!馮家騙我!”
蔣後好一通安慰之後,夫妻二人親密無間的坐在一起,蔣後再小聲抱怨大王竟然在宮中藏了個女人,她還是從馮夫人那裡知道的。
薑元一臉尷尬:“這個、那個……”然後說這個侍女因為是玉腕夫人的舊婢,他也是想起玉腕夫人才收留她,又怕“玉腕夫人”知道後傷心難過才不敢告訴彆人,命令她藏起來。最後憤怒道:“孤多番憐惜,竟然是個假的!”
蔣後柔聲道:“那也是大王的妻妾,大王可不能隻顧玉腕夫人,不顧馮夫人。”她微帶妒意的說,“大王既然愛她,何不給她一個身份?”
薑元沉默不語,蔣後淚水漣漣的道:“我知大王不信我,可我既嫁了大王,就是大王的妻子,一心一意隻有大王,哪怕家父在此,也沒有大王重要!”
薑元當然不可能信。
不料,蔣後小聲說:“我知道大王的顧忌,不如這樣,我回去以後,就說馮夫人陰謀刺我,恰得一侍女相救,此女乃馮氏舊婢,她不但救了我,還揭穿了馮夫人冒充其妹,騙取大王憐惜的罪狀,但她此舉也是背主,從此當然不能再做馮家人,我感她的救命之恩,大王也特意替她尋找父母,恢複舊名,這樣……”這樣,這個女人不但跟馮家沒有關係,還義救蔣後,就連蔣家日後想要挾恩望報也師出無名。
薑元這才看了眼蔣後。
蔣後柔情似水的望著薑元,“大王,日久見人心。我願永遠等著大王信我的那一日。”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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