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悶熱難耐。
他酒醉後悄悄從後門溜進來,睡在花園的石桌上。
待到醒來,周圍彌漫著刺鼻的花香。
遠處,有細細的說話聲。
是女子的聲音。
他還沒有娶妻,聽到這兩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一前一後疾步而來,隻得匆匆趴到石桌下躲避,以免酒醉臥睡到形容狼狽,唐突女子。
他趴在地上,冰涼的地麵讓他的酒意漸漸消退。
聲音近了。
“夫人,回去吧。”一個穩重的丫頭聲音說。
這個聲音耳生的很。
曹非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個家中,他不認識的丫頭,又口稱“夫人”,隻有他爹前些日子剛娶進來的繼妻,他的繼母了。
他立刻屏住呼吸,生怕她們發現。
他爹一年半前不知抽了什麼風,非要再娶。他已經長大了,見親爹聊發少年狂,不知看中了哪一家的淑女,竟然起了春情之思,一邊好笑,一邊也感覺複雜。等新妻進門,他也隻在認祖那天敬了杯茶,遠遠看過一眼。畢竟是年長的繼子與年少的繼母,還是避嫌的好。
自從新妻進門後,他親眼看著爹的腳步一日比一日更輕快,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成日正事不做,將那些清客都拋到腦後,天天在街上尋一些新奇有趣之物回來以悅佳人。
他心道,爹高興就好,讓老父高興,就是這個兒子的孝心了。至於繼母年幼,周圍鄰居親友的戲笑之語,就當耳旁風吧。
可是現在,他卻聽到一個幼細的聲音帶著千般的委屈,哭著說:“我不要……我不想回去……不想看到他!”
“小姐……”丫頭歎息。
曹非心中一抽,不由得凝神細聽。
但這並不是他聽錯了。
那個聲音哭著說:“他們騙我!爹娘也騙我!他們沒說這個人這麼老啊!!”
這個幼細的哭聲像一塊沉重的大石頭砸進了曹非的胃裡。
他心知,爹的年紀並不適合娶年輕的女郎。恐怕是爹一見鐘情後,施法將此女騙娶入門的。
這種招數,他也在街上聽人提過。隻需要請一個老道的媒人就行。
媒人先打聽此家家風,父母親族,然後尋那好事的人,許下重利,要此人說和。
不管是父還是母,是兄還是姐,或者是叔伯嬸嫂。
愛財的就給財,愛名的就許之以名,愛什麼就給他什麼。
然後媒人登門。
男方若是容貌不諧,就隻說男方家風好。
若是為人懶散,就道父母慈和。
若是性情有異,就說家資殷盛。
他爹是年紀太大,媒人必不會提年紀,想必是說了一通曹家,提了一提叔叔曹席。
等新娘進門,入過洞房,哪怕第二天天亮了,發現新郎老朽,生米也已經煮成熟飯了。
怪不得他爹日日討好妻子,怕是這小女子從沒給過他好臉色。
唉……
作孽啊……
車搖搖晃晃的,曹非醒了過來。
天已經亮了,他們的車都走了一天一夜了。
黃苟和另一個人輪流駕車,一刻都不敢停下來。
懷中的孩子哼了一聲,還在睡。
曹非拿起掛在車壁上的竹筒晃了晃,裡麵還有粥湯。這幾天,這個孩子都是吃這個。
孩子現在隻長了兩個門牙,好像什麼都不能吃。幸好他不用喝奶了,不然在路上還不知道去哪裡找奶娘。
孩子很乖。
醒來就要找娘,跟他說是他娘讓他跟他們走的,他就不找娘了,乖乖聽話。要尿要拉屎都會告訴人,醒來如果沒人理他,他就自己坐著,一雙眼睛靈活的四處張望,聰明靈透。
曹非與這個孩子一見如故,可能……在他心中,把他和另一個他隻抱過一次的孩子當成了同一個……
他從一開始的發愁,到現在每天都在車內抱著他教他說話,像一對真正的父子。
他給他換了衣服,教他喊他爹,以防著過城的時候被人查問。值得慶幸的是,似乎魏王後死前告的那一狀起了作用,沒有人在四處尋找這個孩子。
吳都台從那一天起就像死了一樣,再也沒有新的流言傳出來。
曹非隻帶了黃苟和另一個親信趕路,剩下的隨從全都從彆的路走。他們要一路走,一路宣揚魏國太後逼殺王後之事。
等他趕到銅城時,發現這個邊城裡的人卻早就知道了!
還會有人比他更快?
曹非不敢多耽擱,匆匆尋一家小店想買些乾糧這就上路,又怕撞上其他認識他的人,就讓黃苟找一間不起眼的背街小店。
銅城是邊鎮,大多數的人家都會自己存一些糧,路過的商人、旅客有時敲開門,買一些食水,或借宿幾日都是可以的。
他在巷子尾尋到一處人家,院牆壘得又高又新,裡麵有一口井,隻有兩間房子,院子裡倒是有三架車,上麵堆滿貨物。
看來是家走貨的貨郎。
黃苟在院外喊:“有人嗎?”
屋裡立刻出來一個漢子,麵皮白淨,蓄一把長須,卻穿著短打衣裳,而且,他穿著布鞋。
黃苟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貨郎,就問:“我和家人途經此地,想買些便宜的乾糧帶著路上吃,不知可否讓給我一些?”
那漢子上前打開門,要請他進來。
黃苟搖頭,不進。萬一此人心懷不軌,他進去後被人從門後關上門,這麼高的牆,他可翻不過去。
那人道:“你等等,我進去問問我哥。”
要不是怕現在走了會顯得他心裡有鬼,他還真想乾脆走了另找一家。
正不安著,另一頭有人來了,拉著輛車在往這裡走。車上有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抱著一隻大黃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