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時, 世界就映入眼簾。
她每天都會為眼前新奇的世界而驚訝, 一切都是全新的, 在等著她。
可她的腳步越來越慢,名為時間的怪獸追逐在身後,漸漸吞噬了她。
蟠郎帶著一行宮內文吏急步走在宮階上,突然他看到遠處新起的摘星樓頂上有一條垂下的絲滌在空中飛舞。
他抬頭卻看不到陛下的身影。
“你們先過去吧。”他對文吏們說。
文吏們行禮後就先離開了, 他前往摘星樓。
這座摘星樓曆時四年才終於建成。比起蓮花台的摘星樓高了五層,這是一座新的七層高的摘星樓。下方為石基,上方為木閣。
用來慶祝陛下的聖壽。
自從建成起, 陛下就喜歡留戀此地。
朱武王也會時常在這裡陪伴陛下。
倒是三寶公主和七寶公子現在很忙了, 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工作要做。
蟠郎來到樓下,侍人替他引路。他拾階而上,慢慢的走到了樓頂。圓型的拱頂中是一個空曠巨大的空房間。
陛下在這裡什麼也沒有擺,案幾床榻都是事後才送上來的。
陛下更喜歡倚在欄杆前往外望,她看累了就會倚在朱武王身上。
武王在這時非常不喜歡彆人的打擾, 白哥與他都曾被武王的侍衛攔在下頭。
也隻有這時, 武王才顯露出他霸道和想獨占陛下的那一麵。
世人要麼將武王當成莽夫, 要麼將他當成野心家。其實都不太對。
如果讓他來說,他覺得武王更接近一個野心家, 而且是一個無情的人。
武王到現在都對這個國家沒有絲毫的歸屬感。他會帶兵保護這裡,僅僅是因為這是陛下的希望。如果沒有陛下, 那武王絕不會再聽彆人的命令。
哪怕是三寶公主也命令不了他。
龔相就對他說, 他曾想除掉武王, 因為武王不馴。但他沒有這麼做的原因不止是因為陛下, 還因為陛下將武王教得太好了。
“如果陛下駕崩,武王必會為禍。”龔香斷言,“最好的結果就是武王在陛下之前就去世!”
生死之事難以預測。
他能明白為什麼龔相現在就開始思考陛下駕崩之後的事,並且開始與他討論。他相信在徐家、黃家都有類似的議論。
這是為了確保陛下建立的一切能延續下去所做的準備。
武王會是一個障礙。
哪怕三寶公主是武王的女孩,但她未必能控製得了武王。
而且武王的權力太大了。直到現在,陛下都不答應收回武王的兵權,反倒是霍九弈與花萬裡這兩個不值一提的人,每回出征回來都必須要交兵。
隻有武王,他的手中一直都握著二十餘萬兵馬。
而且在武王的心目中隻有兩類人:敵人與不是敵人的人。
甚至都不是朋友。
龔相一直想與武王交好,除他之外,鳳凰台下的無數人都希望與武王交好。可這麼多年下來,武王一個好友都沒有。
他隻與他軍中的親信交往。
在朝上,他可以與陛下配合,遵從陛下之命與其他人合作。但如果沒有陛下的命令,沒有一個人能說動他。
蟠郎還未走近就看到了武王回頭看過來一眼,他停下腳步,行了一禮就下去了。
等腳步聲遠離,薑姬才問:“是誰?”
“蟠郎。”薑武撫摸著她的長發,雖然她每年都會剪,還有一年想剪到胸口那麼長,被侍人拒絕後,侍人竟然將殿中所有的刀都藏起來了,好像是怕她自己剪。
她也隻好算了。
“大概是有什麼事吧?”薑姬打了個哈欠。
薑武:“那你要下去嗎?還是再把他叫上來?”
她搖搖頭,“沒什麼。他們都能自己解決。”
確實已經沒什麼需要她“親自”去做的了。在白哥、蟠兒理解了她的想法之後,他們總能做得比她好。
現在各地的人才選拔已經越來越豐富了,數之不儘的人向鳳凰台湧來,參加學府後進行考試。
原來的魯字現在又被稱為公文字,連它簡化的線條都成了公文用語的一部分,有很多並不擅長寫文章,或讀過的藏卷不夠多的人都由衷的感激格式公文的產生。
雖然它們還是需要學習格式與用語,但絕對比以前要輕鬆多了。
世家因此一直在抱怨,也一直在零星的反對著。
不過現在通過學府、殿試一路入仕的士子還是與經由世家舉薦的士子有相當大的差距。
這一方麵是兩邊都不太滿意,世家希望將庶人全都趕下去;庶人則渴望得到與世家同樣的地位——就算蛋糕不能一邊一半,至少彆差太多。
士庶之間的對抗也隱隱開始成形了。
可以想像得到,在她辭世之後,一定會有一次巨大的衝突。
到時就全看三寶能不能撐住了,她給她留下的也是一個大難題。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陛下是覺得無聊了。”蟠郎說。
白哥看了一眼他周圍擺著的好幾擔待批閱的章表,再看他旁邊坐著的四個文書,都在等著記錄下他的每一個吩咐。再看殿內,到處都是腳步匆匆的文書們,不是抬著章表這屋進那屋出,就是在抄寫、計算、核算、審查……等等。
就算是在閒聊的時候,他和蟠郎的手也不敢停。
“……無聊?”白哥都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哪裡無聊了!
隻是一個過五稅一就夠底下人吵架的了!
新字與新數學也被人垢病。
改紀字為新字的事引起的反響太大了,各地都有燒書的現象,僅僅是因為陛下下令將紀字的書用新字抄寫,為了不讓陛下的人抄書,所以不少人寧可先把家中藏書付之一炬。
新數學因為最早是商人使用的,後來在百姓中流傳開來,現在又被人稱為“庶數”。
白哥在午飯時濤濤不絕。
蟠郎聽完後說:“陛下並不因此而生氣。”
“……”白哥歎氣,“是,剛出現時陛下就說了,江山易改,人心難移。”
比起能派兵把一城或一地不馴的世家打敗收服,陛下總不能派兵到每一家每一戶中逼他們使用新字,用新數學。
再說,在自己家裡燒書,燒的還是木牘竹簡,人家說自己是在燒柴,誰也不能反駁啊。
——那為什麼燒的是竹簡?
——我就喜歡聽竹子出這個聲!
這是在某地有人燒書被阻止時,此人的“解釋”,後來還有了“且聽竹韻”的雅文出世。
這件事呈報上來後,陛下還真讓人燒竹子聽聲,說這劈哩啪啦的聲兒挺有趣的!
蟠郎:“此非一時之功。”
白哥憤憤道:“這也是陛下說的!”
陛下說要改變人心裡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慢慢來,淺移默化,不能粗□□涉。
雖然有個簡單的辦法,那就是把這一代的反對者全乾掉!全乾掉以後再過二十年,生長起來的新一代的人就不會記得以前的堅持了,用新字或新數學也很正常了。
白哥冒出一身冷汗。
因為分不清陛下到底是在說笑還是在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