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懷特、侯爵夫人問起她的時候,潔斯自然什麼也不敢說,拚命給自己找各種她能想到的借口。她能看出來,沒人信她——有一次在他們給索蘭諾太太打下手、一起準備午飯時,懷特質問她為什麼老往他肩膀旁邊看,她連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都找不出來。
難道能說在自己眼裡,懷特身邊反坐著一個男人嗎?難道她能說,那男人的臉和腳尖方向相反嗎?
無論如何,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這是唯一一個支撐著她起床度日的念頭。到了這一地步,她不是在為自己而堅持了;她必須要抓住這份工作,好讓曼麗放心,好讓莫娜度過成長的關鍵時期。莫娜已經好久都沒提起麗莎了,上課都不再準備一把空椅子了,至少說明她該做的都做到位了。
侯爵夫人卻對她多留了一個心眼。
潔斯懷疑她已經開始物色下一任家庭教師了,因為有一次輪到她休息日,她去村莊裡逛了一早上,回到歎息丘大屋的時候,恰好遙遙地從三樓窗戶裡看見了侯爵夫人——侯爵夫人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二者肩靠肩,麵對麵,離得很近;從身型背影來看,那女人絕不會是廚子索蘭諾太太。
“你在乾什麼?”懷特站在廚房門口,似乎刻意與她隔開了一段距離,冷冷地問道。
“我……我在吃午飯。”潔斯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她必須要裝出一切安好的樣子。
懷特捋了捋黑發,看著桌子,浮起了一個說不上來是什麼意味的笑。似乎是嘲諷,似乎又像是捉到了她的把柄。
“我還沒做,你吃什麼?”
潔斯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麵前隻有一副空碗碟。
潔斯自己都能感覺到,她這幾天越來越萎靡不振;藥的副作用上來了,有時她連集中精力也很難辦到。莫娜都感覺出了她的精神渙散,因為有時候上課上到一半,她就忘了自己在說什麼。
“你最近……”潔斯聽見自己喃喃地說。
莫娜抬起麵孔,小臉上麵無表情,問道:“怎麼了?”
“不……沒什麼。”潔斯搖了搖頭,掐緊了自己的手掌皮膚。“你長得真快……”
潔斯好一陣子都沒給曼麗打電話了。她知道自己精神狀況每日愈下,若是給曼麗打電話,好友說不定馬上就能發覺不對勁——隻是不打電話太難了;有時潔斯會想,曼麗為什麼還不來看她?不是說了要來嗎?
歎息丘大屋裡的一切,都像一場慢性的,逐漸潰爛的噩夢;她就像在一點點往什麼黑淵裡滑,對現實的把握越來越鬆,越來越分不清什麼是事實。
唯一一個不變的,似乎就是索蘭諾太太:她每日來做了飯就走,一句話也不多說。在聽不見曼麗聲音的日子裡,廚子就成了潔斯辨認現實的基石——諷刺的是,她胃口越來越差,好幾天來隻吃了一口麵包。
她是在勉強吞下那口麵包後,看見廚房門被人推開的。
潔斯看著來人,恍惚地問道:“你……你是誰?”
“你連我都不認識了?”那女人的臉都扭曲了,“你這樣怎麼教我女兒?”
潔斯實在是受不了了。她午休時挑了一個附近沒人的契機,進了走廊,拿起電話。
“曼麗?”一撥完號,她就迫不及待地朝話筒裡叫了一聲,“是我——”
“你在乾什麼?”
背後的聲音冷不丁將她嚇了一跳,潔斯急急一轉身,發現原來懷特正站在昏暗的走廊裡。
“我,我在給朋友打電話……”
懷特看了看電話機。確切地說,他在看電話機下方的地麵。
“我早就懷疑你有問題了,”懷特慢慢地說,“我跟侯爵夫人也說了……所以我是得到了允許,才去你房裡找了找的。”
什麼?潔斯茫然地看著他。
“結果我找到了這個。”懷特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瓶,嘴裡露出了一排牙。他的笑容黑漆漆的。
“氯丙嗪……我問了醫生,這是治療精神分裂的藥物吧?”
潔斯想要否認,想要哭叫,但她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怪不得呢……你有精神分裂症啊。你低頭看看,”懷特仍然浮著那個意味殘忍的笑。
潔斯低下頭,第一眼還不知道他要自己看什麼。過了幾秒,她才發現電話機線是斷的——看起來,是被老鼠咬斷的。
“不,”她啞著嗓子說,“不可能……”
“電話線都斷了,你在給誰打電話?”懷特笑著問道。
不,不。
曼麗……那個給她準備送行餐的曼麗,和她一起上學的曼麗,即使自己入院了也會來看她的曼麗,陪著她走過黑暗的曼麗……
世界天旋地轉著急速昏暗下去,潔斯“咚”一聲砸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我們到歎息丘大屋了,”
司機的一句話將她驚醒過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路上睡著了。她一摸臉,手指濕濕涼涼。
“怎麼了?”那個麵容和善的中年司機,回頭看了一眼。
“不,沒什麼,我好像做了一個很傷感的夢,”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麻煩你在這兒等我一會。”
匆匆穿過庭院草坪,她抬起帽簷,看了看麵前的三層大屋。
很難想象,這麼頹敗昏暗的房子裡,如今還能住人。
按了幾次門鈴,等了好一會兒,她卻始終沒有聽見有人來應門。路上做的那個朦朧的夢,讓她有點不安;她伸手稍稍推了一下,卻發現門開了。
“有人在嗎?”她探頭走進昏暗的走廊,叫了一聲,卻停住了。隻要一進門,任何人都本能地知道,這間房子是空的——到處都是灰塵,蛛網,似乎沒有通電,燈都不亮。但是真正叫人感覺到這裡沒有人在的,卻似乎是另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難道是司機把她放錯位置了?
她懷著小心,一步步走過空屋,找到了廚房裡。
廚房裡破舊空蕩,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黴味。角落裡放著一張小餐桌;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五副空碗碟——不,不是空的。她走上去,輕輕抹了一下盤子裡的粉末,聞了聞,看見地上扔著一隻皺巴巴的紙盒。
……老鼠藥?
她踉蹌地退出廚房,腳步越來越快,終於變成了大步奔跑;當她一頭撞出門、衝向遠處汽車的時候,司機似乎都被她嚇了一跳。
“曼麗小姐,”他的煙頭都掉了,問道:“你怎麼這個臉色?”
曼麗感覺臉上癢癢的,一摸才發現,自己又哭了。她顫著聲音說:“我……我不知道。”
“你找到朋友了嗎?”司機問道。
曼麗望著遠處的歎息丘大屋,微微張開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二樓儘頭的窗戶裡……是她看錯了嗎?
“我聽說侯爵一家好像早就走了,屋子都空了很久,”司機還在繼續說,“你說來找朋友,我還以為是我搞錯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