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若卿沒有想到蒼寒淩竟然這麼配合,不僅沒有抵觸，反而主動湊過來，不由得有些微愣。
她感受到蒼寒淩的態度似乎忽然改變了,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蒼寒淩垂著眼睫，任由虞若卿的指尖輕輕地摩挲著他臉頰上小小的紅色鱗片。
他冰冷的側顏貼著虞若卿的手,感受著臉頰上的溫度。
這個場景似乎過去總是在星羅峰上演。
那時師父也會這樣摸著他的臉,但卻隻是在他最痛的時候才有的待遇。
可如今，虞若卿如此仁慈的給了他同樣的溫暖,他甚至沒有付出什麼。
蒼寒淩垂著眸子。
她對他有點太過於好了,這樣下去他會得意忘形的。
虞若卿將蒼寒淩臉上沾著的一縷濕潤的長發彆在他的耳後，然後開口道，“你的原形這麼好看，為什麼在宗門裡時從來不展現出來？”
蒼寒淩任由她的動作,聽到這個問題,他隻是垂著睫毛,許久沒有回答。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本來的樣子。”
“那又如何呢？”虞若卿不解的說，“你就是你,管他們接不接受你做什麼？就像我知道很多人都討厭我，但我從來不在乎他們的想法。”
蒼寒淩抬起頭，麵對虞若卿有些過於單純的疑惑，他並不覺得冒犯，反而勾了勾薄唇。
鮫人族長得本身就更加俊美漂亮,蒼寒淩肩膀以下都在水裡，水珠一直順著他的發梢和棱角分明的五官落下，他微微一笑,頓時有一種出水般芙蓉般的美感。
“你是一個純血的人修，不論你做再出格的事情，所有人也隻會指責你的行為，而不會質疑你的身份。”
蒼寒淩低下頭，他輕輕的說：
“可我是一個混血，在許多人心中本來就不認可我，修仙者和妖魔之間天然的隔閡太深，如果我想得到修仙界的認可，立足於此，自然要隱藏不好的那一麵。”
沒想到虞若卿大聲地說，“呸！一派胡言！”
她過去鮮少這樣鏗鏘有力地反駁過什麼，不由讓蒼寒淩呆了呆。
“何為好，何為不好？”虞若卿說，“這世上生靈生來平等，誰說妖族魔族不好，人族就是好的？修仙界覺得妖魔二族是貪心凶厲的魍魎怪物，可對生活在貧瘠之地的妖族魔人而言，占據這世間最好土地的修仙者難道就不可惡嗎？”
蒼寒淩被她的一番話給說得愣住，他心中第一反應並不是感動虞若卿說這樣的話，而是下意識想捂她的嘴。
——幸好來的時候這一片的轉播法寶全部被他毀掉，不然就虞若卿說的這番驚世駭俗的話，未來修仙界恐怕不會再有她的位置。
蒼寒淩想伸手安撫一下虞若卿，沒想到虞若卿比他想象得生氣多了。
他剛湊過去一點點，虞若卿便伸手拎住他的衣領，金丹期的力量愣是將鮫人拽上了岸，抵在了地麵上。
蒼寒淩的長發善良在地上，虞若卿秀氣修長的手指仍然抓著他的衣領，看著她的投下的影子，蒼寒淩一貫保持的冰山臉終於有了裂縫，他的瞳孔因為驚慌而閃動著。
他剛要說些什麼，虞若卿已經開口道，“我之前是不是與你說過，既然玄霜仙宗收你為徒，那必然是接納全部的你？”
蒼寒淩喉結微動，過了半響，他垂下睫毛。
“道理是這樣，可是除了你們之外，沒人真的接納我。”他低聲道。
放在以前，蒼寒淩打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說出這般幼稚的、卻確確實實傷害到他的心裡話。
虞若卿看著暗自神傷的蒼寒淩，她忍不住說，“你真是一條傻魚！”
這本來是她經常在心裡吐槽時說的話，如今一生氣，沒忍住就這麼吐露了出來。
蒼寒淩又一呆。
可能在他眼裡，用自己最自卑的鮫人血統說自己，幾乎等於罵他了吧？
“你想讓修仙界接納你，本來便是不可能的事情。”虞若卿說，“一個仙宗少則幾十人，多則成千上萬人，修仙界有足足門派有萬宗，這麼多人構成的修仙界，彆說是你，讓人修仙界完全接納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說，“就算你是上等靈石、珍貴寶物，也仍然有怪咖厭惡，你追求的東西本來就是不存在的錯誤。”
“我……”蒼寒淩弱弱地開口，然而虞若卿沒有給他機會。
有些話她憋在心裡好久了，如今終於有機會全部吐露出來，她怎麼可能停下？
“你是異族混血不假，修仙界許多人必定不會接納你也不假，可那又如何？”虞若卿說，“你為了莫須有的融入而貶低自己的一部分，本身已經甘於低人一等。已經低頭的人，配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嗎？你傷害自己隱忍的這麼多年，真的有人接納你，融洽你了嗎？”
蒼寒淩怔怔地看著虞若卿，過了半響，他的嘴唇動了動，嘴角向下撇去，就像是個受了委屈卻隱忍的孩子。
虞若卿的這番話已經很重很重了，重得幾乎撕碎了他過去所有的隱忍堅強和臉麵。
如果是其他人說出來，蒼寒淩哪怕知道對方說的是真的，恐怕也恨不得想立刻殺了對方才好。
可這是虞若卿說的，蒼寒淩竟然隻有被用這樣嚴厲的方式揭開了自己傷疤的疼痛與抑製不住的委屈。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他已經被自己困住了。
鮫人族他已經回不去了，可在修仙界，至少他隱匿了自己的妖氣與尾巴，至少能有一席之地，當一個普通人活著。
如果玄霜仙宗也待不下去了，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蒼寒淩的眸光漸漸暗淡。
在虞若卿麵前，他甚至連狡辯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虞若卿鬆開了他的衣襟。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過他的頭發，又輕聲道，“而我們幾個對你好，是因為你隱藏了身份，或者因為你隱忍受苦才接納你的嗎？”
蒼寒淩怔怔地抬起眼睛，對上了虞若卿的目光。
“我們認定你是夥伴，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她輕聲說，“你就是你，我們所有人接納的就是鮫人混血的蒼寒淩。”
說完這些話，虞若卿看到蒼寒淩整條魚都呆住了。
他俊美清冷的麵容對著天空，眼神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虞若卿看到蒼寒淩保持這樣麵無表情的樣子，眼角卻滑下了一滴淚。
這回愣住的人變成虞若卿了。
她、她不會是把反派boss罵哭了吧？
然後，虞若卿眼睜睜地看著蒼寒淩的眼淚落在草地上，變成了一顆小寶石。
虞若卿：？！！
這，這是什麼情況？
係統冷靜地說，“在童話故事裡，人魚的眼淚會變成寶石。”
神他媽童話故事！
虞若卿不由得開始心虛，剛剛生氣時的火焰頓時煙消雲散。
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仍然保持被她抵在草地上姿勢的蒼寒淩就側過了肩膀，用後背對著她。
“那個……話說得有點重哈？”虞若卿說，“要不要來一個友好的擁抱？”
蒼寒淩仍然沒動。
虞若卿以為他是生氣，實際上是蒼寒淩臉皮薄。
他本身便不是一個遇到事情大哭大鬨的人，這麼多年的委屈和痛楚，還有聽到虞若卿這番話的感動，這麼多複雜的情緒全都融在這一滴淚裡了。
等眼淚流下來，蒼寒淩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閉了閉眼睛，心中升起一股絕望。
虞若卿真的是將他看得一乾二淨，他所有最狼狽不堪的樣子，全都被她親眼看見。
蒼寒淩心中複雜，無數思緒湧入腦海裡亂糟糟的，更難以麵對虞若卿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的姑娘道，“那你先自己冷靜一會兒，我去外麵……”
虞若卿剛爬起來，就感受到衣擺傳來阻力。
她轉過臉，整個人頓時一怔。
長發紅尾的英俊人魚趴伏在岸邊，用手肘抵著地麵，另一隻手拉著她的衣擺。
他身上的衣袍微散，衣襟露出一塊白皙緊實的鎖骨和胸膛，衣擺之下，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長長的尾巴一路探進水裡。
蒼寒淩本是冷峻清冷的麵容，他薄唇輕抿，並沒有說話，一切都寫在他冰藍色的眼眸裡了。
如此英俊的人魚用這樣接近乞求的脆弱目光希望她不要走。
難以形容這是何等香豔的場麵，奈何遇到的是虞若卿。
虞若卿雖然確實也被這一幕震撼了一下，卻在心裡想，蒼寒淩果然還是長大了更好看，她竟然都看呆了一瞬。
“怎麼了？”她蹲下來道，“要不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