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付出什麼慘痛的代價,怎麼配叫英雄?
謝眠有一件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事,誰也沒有告訴過。
那一日,他與陸翡之在棲合關重逢。陸翡之站在城牆上,射出驚世一箭,上空浮現巨大的朱雀法相,焚魔千裡。
在場所有幸存的修士,都在赤色朱雀張開雙翅,揮出熾熱狂風的那一刻,出於震懾和自保,閉上了眼睛。
唯獨謝眠,因為周身的溫度和風都溫柔和煦,睜開了眼,所以他看見了。
他看見陸翡之那次殺死的魔族,並沒有重新變回濁氣,回到天地間,而是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十二城皆知,濁氣是無法消滅的。唯有當年雲琅斬殺魔主,就地飛升,降下的甘霖曾澆滅過濁氣。
陸翡之何德何能,也能做到如此呢?
謝眠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守口如瓶,就連對陸嵐他們,也半句沒有提過。
隨後,謝眠從抓到的雲家人口中,聽到了他們關於“陸翡之和雲琅都是神君轉世”的說法,震驚之餘,立刻就聯想到了棲合關這件事。
如果因為陸翡之和雲琅都是“神君轉世”,才能真正消滅濁氣,倒也說的通。
但陸翡之射出的,那能夠焚毀濁氣的一箭,用的是心頭血。那雲琅飛升,雲渺整界降下的大雨,又是什麼?
謝眠聯係到了一個讓他覺得毛骨悚然的答案。
那很可能,不是什麼神君回歸神位,天地同賀而降下的甘霖。
而是神血。
千年前那一場盛事,原來不是飛升和歸位,而是殉道和神隕。
……
在濁水之中沉浮,謝眠心底這點隱晦的恐懼和私念,自然也沒能逃過無處不在的濁氣侵蝕。
如果到最後,真的要陸翡之死,才能結束這一切亂世,他該怎麼做。
一次次的幻境,謝眠早已經做出真正的選擇了。
謝眠抬頭,看著陸翡之的臉,認真道:“翡之,我大概,就隻能停留在這裡了。你還要繼續下去嗎?”
不再問“能不能”,而是“要不要”。
陸翡之一時沒有回答。
但就像他們曾經很多次麵對選擇的時候一樣,不必說出口,對方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謝眠對他微笑。
你要繼續下去,去做這個英雄,我就,鬆開手。
沒關係,反正最後無論去哪裡,我但凡能陪你,總是陪你的。
“我過不去。”
可能是因為心思簡單直接,陸翡之的眼睛總是明澈的,就算到這時候,也是如此。
他抬手,牽引著謝眠,示意謝眠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
濁水之中,無論多痛苦掙紮,謝眠自始至終,都合攏著雙手。
直到這一刻,謝眠慢慢張開雙手,白皙的掌心內,蜷縮著一隻幼小又安靜的金雀。
他總是活潑又聒噪,很少有這樣安靜乖巧的時候。
陸翡之低頭,看著謝眠掌心的自己,難得肯承認自己做不到什麼事:“我現在太弱了。沒有你們,沒有你,隻靠我自己,在這濁水之中,隻怕寸步難行。”
他根本就沒有真正長大成鳥過,當年棲合關一役,以心頭血催動秘法,揠苗助長。隨後又來不及慢慢療傷,多次強行從幼年的軀殼中掙脫。
如今若論修為戰力,隻怕比起當初棲合關那時,不進反退。
其實剛開始入濁水那一刻,陸翡之也沒想過,他們能走到這一步。但既然真的到了這一步,接下來,便隻能繼續走下去。
當初,他能靠心頭血燃儘千裡魔族與濁氣,如今也能靠剩下的血,殺死魔主,燃儘這一汪濁水。
陸翡之恍惚間想起來,這些事,他好像還沒來得及跟謝眠解釋。
自從棲合關重逢,他們好像一直都兵荒馬亂地在往前跑,連湊在一起,商議一下自己的發現和打算,都來不及。
不過這些瑣碎末節,也不重要了。
他隻是點了點謝眠的掌心:“阿眠,你願意再幫我一把,送我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