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季明景番外·餘生遙遙 慢慢相遇】之①(1 / 2)

鑰匙還沒插進鎖孔,門就自動開了一條縫。

大約預料到某種可能,季明景心裡沉沉吐出口氣,短暫遲疑後,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裡原本是他自己的家,是唯一能安下心來躲避風雨的地方,然而現在已經不是了,這間屋裡即將到來的風雨,隻怕會比外麵正瓢潑直下的暴雨更叫人淋個透徹。

“乾什麼去了?”

女人的聲音突兀且毫不掩飾尖銳,半亮的房屋裡,那個身影端正坐在沙發上,電視開著,家庭倫理劇的歇斯底裡也蓋不過她這聲音在季明景心頭刻下的喧嘩裂口。

這已經是今年的第幾次了?

數不清了。

季明景昨晚剛熬過通宵,今天也趕一天通告,他實在是不想再應付母親的盤問,服軟地回答,“吃飯去了,白導組的局,介紹我認識一些人,您知道的。”

母親從來非常在意他的事業,白導是個不好相與但頗有地位的導演,季明景以為她會看在他的麵子上放他一馬,然而她神色僅有片刻鬆動,就陡然抬高了聲音。

“所以這次相親,你又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季明景驀地愣住,“……”

季母見他如此,頓時眉毛一擰,連連點頭,“我就知道。”

“媽,我是因為太忙了所以才……”

“忙忙忙!又是忙!”

季母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走到季明景麵前。

他進門連鞋都沒來得及脫,就像個未成年的孩子一樣,被義憤填膺的家長堵在進退不得的地方,開始接受鋪天蓋地的訓斥。

“你說說這都第幾次了?不說一聲就放人家女孩鴿子?啊?媽費心找人給你介紹對象,都是人品家世相貌一等一的姑娘,你瞧不上也就罷了,連去都不去!你讓你媽我的臉往哪兒擱,信譽都沒了,往後還怎麼找人給你介紹,難不成你真要打一輩子光棍兒?你可馬上就三十了我的兒子!”

她最後那句簡直恨得牙癢。

季明景微微垂頭,他比母親當然高出很多,但氣勢卻幾乎低到塵埃裡。

他一言不發,無從辯駁,因為確實是他沒去相親,忘記和故意的成分都有,但忘記也是因為從沒打算將這件事放進他擁擠的時間表裡。

曾經,為了不讓父母失望,他也會去做做樣子,但發現僅僅是走過場的一頓飯,之後的事情卻變得很麻煩,經紀人也會旁敲側擊地提醒他,甚至鬨出過被有心人推上熱搜,暗指他腳踏幾條船甚至睡粉的流言。

再後來他便找各種理由婉拒去見麵,但家裡那關過不去,介紹人一聽他不來了,反手電話就能打到母親那裡,死循環。

於是最後的最後,隻能選擇嘴上答應人卻不去,用實際行動直接拒絕,不留任何餘地,哪怕被罵沒風度禮貌,哪怕事後家裡算賬,也都無所謂,至少相親黃了。

很不屑的小人做派,一點也不光明磊落,但於他而言彆無他法。

“媽,今天真的是我忙忘記,我給您道歉,但最近確實通告太多,還是先不要安排這種事了……”

他話音沒落,就被季母厲聲打斷,“你說什麼!什麼叫這種事?你好像很看不慣是不是?”

季明景被她吼得下意識一退,手肘碰到身後冷硬的防盜門,再退不了了。

女人深吸一氣,眼神淩厲,語氣刻薄,“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季明景不可置信地抬頭,他縱然毫無經驗,也不是完全懵懂無知的毛頭小子了。

季母這話問得他腦子裡一激靈,完全難以接受隱私被侵犯的恥辱,從腳底躥升的寒意一路湧上心臟,藤蔓般將它揪得毫無喘息空間。

“媽……您說什麼呢,我很健康。”

他儘可能以種輕鬆的語調,艱難地想要化解尷尬,可語調卻隨著指尖,共振似一起在發麻。

作為年近三十的成年男人,卻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質問這種問題,任誰恐怕都要覺得太過匪夷所思。

但在季明景這裡似乎又並不奇怪,從小到大,季母管他事無巨細,如若不是演藝圈她到底懂得不算多,恐怕都能自告奮勇去當助理了,而在季明景小時候還是童星時,其實她就已經算他大半個經紀人。

季母仿佛完全沒將兒子屈辱的示弱當回事,她目光如炬地審視他的表情,忽然冷冷一笑。

“如果不是生理有問題,那就是心理有問題,你明天跟我去看醫生,我看看你到底哪裡有問題!”

“媽!”季明景瀕臨崩潰,“我……明天有很重要的戲要拍,會暫時不在家。”

“那就後天,後天不行大後天,下個月,你總有時間的。”

“……”

玄關的燈影幢幢地閃在麵前女人的臉上,季明景不知是自己在眩暈還是頭頂的燈出了問題,他視野模糊,看什麼都像在晃,終於無力地靠住身後的門,勉強扯了扯沉重的唇角,“媽,您到底……”

他說著又自己先妥協般搖了搖頭,“好吧。”

但季母不依不饒,“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那些話我都不屑啟齒,”她臉上露出憎惡的表情,“你一直都不談女朋友,甚至連個人都不往家裡帶,知道的說你是忙成了和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哼!心理不正常!”

她撂下狠話,“明天,你什麼工作都得給我推掉,再去見見今天那個姑娘,要不然你就跟我去醫院,如果你再無緣無故找不著人,就彆怪我和你爸用上強硬措施,逼婚也得給你逼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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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景不知自己是怎麼挪回房間的,他隻聽到一聲震天響的關門聲,像是換種形式的嚴厲警告。

他仰麵躺在床上,讓那種酸苦的滋味能夠借由重力和吞咽的作用隱匿下去,不用放在舌尖味覺裡被動感受。

卻哪曉得,落進心裡隻有更苦。

身體已經累得不想動,他閉上眼,腦中條件反射細數明天的工作安排,陡然間卻眼皮一顫,又想起母親剛才的話來。

她讓他明天相親,否則——就要去醫院檢查。

他們那麼好麵子,真能乾得出帶他去醫院檢查的事?

如果去的話掛什麼科?男科?性功能?精神科?檢查是不是同性戀?話說這東西真能檢查出來嗎?

季明景一時竟沒忍住笑了,笑得連床都在抖,笑得終於讓眼淚彌漫上這片漆黑的視野。

他當然知道,同性戀不是病,但時至今日,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了。

他所在的家鄉,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二十年前有所省內知名大學在這裡建立分校,各方麵逐漸跟著大學城發展起來,之後升為地級市,才愈發繁榮。

隻是即便教育提高認知,同性婚姻也都合法,卻仍然有許多老人乃至中年人堅決固有觀念。

一部分原因是,再合法能怎樣?再合法能生得出孩子嗎?本來就生育率下降,以後都搞同性戀去,人類都該絕種了。

而另一部分說辭更直截了當,稱陰陽調和才是天地自然的規律,同性結合與倫理相背,總歸是非正常的,國家立法是被少數人煽動,早晚還得改回來,就看著吧。

爭論一直都有,固然少數服從多數,但那少數確實存在,就比如他的父母。

季明景是在高一那年意識到自己的取向的,也是在同年,他兩個堂哥的事情被家人發現。

當時鬨得沸沸揚揚,季家算是市內有些聲望的家族,父親一輩四個叔伯兄弟都算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而兩個堂哥的其中一個還是全市最好重點中學的尖子生,保送清北的苗子。

可想而知最後的結局,自然是被打散,還散得驚心動魄,一走一傷。

季明景從小就在父母的耳提麵命和三令五申裡長大,從那件事後更是天天麵對他們含沙射影的莫名指控和杯弓蛇影的嚴密監視。

他艱難守著自己的秘密,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學,以為終於能夠遠離那個讓人壓抑到極點的環境,卻駭然聽說母親要搬到他上學的城市陪讀,並且禁止他住校。

甚至因為學校要求新生必須住校,她還親自去找了校領導。

季明景已經不記得彆人憧憬中的大學生活,他是怎麼一天天過來的了,隻記得他在同學眼裡性格孤僻,還是最不遭待見的新時代媽寶男。

可他就是窩囊地,無法堅定拒絕,無法坦然承認,或許是已經習慣,或許是他自己心裡也在瞧不起自己,所以更不指望彆人能瞧得起。

他沒有彆的辦法抗議,唯有一點,在父母的雷霆震怒中,於大二那年轉了專業,挑釁般告訴他們他再也不想演戲了。

季明景現在回憶,或許那句話就是個暗語,他不是不想演戲,他是不想在他們麵前“演戲”,更是想用這一點小小的掙紮,替代另一場不可能打贏的戰爭。

可惜就這點掙紮最後也隻維持到大學畢業,他還是進了演藝圈。

因為他在走投無路之後發現,去各種地方進組拍戲,將是他唯一能短暫擺脫父母控製的機會。

再後來他掙了點錢,買了房子搬出去住,並為讓父母接受謊稱那是提前準備的婚房。

他本來要買在更大的城市,索性徹底遠離的,但父母提出他反正跟組都是要各地跑,房子買在老家還能幫助照顧。

他們的用意很明顯,往後季明景也是要在家鄉找個知根知底的媳婦,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所以沒必要去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