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季明景番外·餘生遙遙 慢慢相遇】之②(2 / 2)

季明景看到了從臥室走出來正伸著懶腰的少年,還有它身後跟屁蟲似亦步亦趨的小金毛。

他……還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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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景在這世界停留了下來,或者說,這個世界為他停留了下來。

他沒有彆的地方可去,也沒有任何事情要做,起先他覺得估計會很無聊,但後來卻漸漸開始享受這種無聊。

季明景唯一接觸的人是文斯,每天/朝夕為伴的生命體是隻九個月大的金毛犬。

他隨著文斯的時間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荒廢白天全部時間與聽不到他聲音的小狗談星星談月亮談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

以上完全是季明景自己的心理活動,這種感覺就像徹底放空,他都會自己開自己的玩笑了。

而這項技能還是從文斯那裡學到的——他就時常會在拍拍麵前這樣揶揄打趣,再自娛自樂傻笑半天。

季明景從一開始的莫名其妙和get不了笑點,到後來的近墨者黑,直至發現連他都快要被文斯同化,偶爾站在陽台上瞥見身邊的拍拍,看它躺在地上拿後背蹭癢癢,四腳朝天從東頭蹭到西頭的呆樣兒,竟然神奇地萌生了種看自家傻缺寶貝的迷之自豪感。

還有些時候反觀自己,越來越覺得他現在的狀態,貌似跟每天苦守主人歸家的小可憐有幾分相似?

季明景搖頭無奈,他其實很沒幽默感,或許初印象能騙到一些人,但無論誰跟他待久了都得抱怨一句古板無趣,所以他到三十了也沒什麼朋友,更沒興趣也沒機會和誰走得近。

而這裡,是他第一次以如此逾越正常範圍的距離,去“窺視”一個人的生活。

剛開始當然是拘謹的,後來遲疑著試探著,卻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放在小家的一隅,縱然無人知曉,季明景也實實在在地,愈發了解這個突然闖入他夢境的少年。

他知道了文斯今年三十歲,上大學三年級,有個曾用名叫“文玟”,在他帶回家填寫的社會實踐調查表裡有寫出生平,但那張證件照著實把本人拍得太醜。

他還認識了文斯的父母,從壓在玻璃下的、定格於2007年春節的那張合照上。季明景猜想他們應當是不在人世了,但暫時不清楚原因。

因為失去依靠早早獨立,文斯似乎經濟狀況不太好,季明景聽他打過電話,這個暑假除了做誌願者、義工,還在餐廳兼職,以及幫樓下小孩輔導作業,而這是他已知的,或許還有其餘未知的,總之就是一個本該放鬆的假期卻過得比他這社會人士還要忙碌。

不過即便忙成個陀螺,季明景見到的文斯也總是元氣滿滿活力充沛,若非那些蛛絲馬跡,他根本想不到這其實是個失去雙親的身世堪憐的孩子。

文斯喜歡看書,在同齡人中挺少見的熱衷於讀詩。

季明景跟他一起,讀完了他買回家來愛不釋手的新詩集,還知曉一位年代久遠的冷門詩人。

文斯喜歡打籃球,經常好不容易回家了,戰友一個招呼過來,他抱起籃球就衝出去,仿佛使不完的精力。

於是就有一次,當文斯穿著跨欄背心從外麵回來,季明景無意間看到他左邊肩胛骨後緣那顆小痣。

他居然想,彆人的美人痣都長在臉上,他的卻長在肩上,挺特彆的。

再後來到了學校開學,季明景原以為這下文斯要回學校,就不能經常在家了,而後卻意外地發現,他竟然也不住校。

文斯為什麼不用住校季明景不知道,但他心裡卻莫名鬆了口氣,比起天天跟拍拍在一起,好歹有個人能偶爾看見,總算聊勝於無。

從八月至九月,再從九月到十月,不知是因為整天無所事事,亦或者旁的什麼原因,來這裡後的時間好像走得特彆快,在季明景的感覺裡不過短短數日功夫,卻是轉眼新年都要來了。

因為要忙各科期末考試,文斯暫停了在外的兼職,隻有晚上的家教課還保留著。

季明景能見到文斯的時間變多了,有兩個周末他都窩在家裡複習。

文斯看書時非常認真,也隻有這時候,季明景才會走到旁邊的桌沿,在離他很近的位置,書本上的字。

季明景發現件有意思的事,文斯的短板是高等數學,每次做題都像恨不能咬破筆頭,卻又自我嫌棄地下不去嘴。

他想什麼全寫在臉上,糾結到季明景都替他著急。

季明景上大學時也學高數,並且成績還算不錯,雖遠離書本知識太久,但看著還是有些感覺的。這時候他居然冒出個想法,如果他能在文斯去學校的時候,趁機複習一下這些書,或許可以暗中幫幫他。

可惜想當田螺王子勢必是不可能的,因為季明景的手根本就翻不開一本書,不過也不需他考慮了,文斯接下來那個晚上都沒在家睡覺,放學遛過拍拍後就走了,徹夜未歸,早上再為拍拍回來一次,連續兩天都是如此。

短暫的那點見麵時間,季明景已經明顯看到文斯臉上兩個大大的國寶級黑眼圈。

這是熬夜了?季明景疑惑,至少據他觀察,文斯平常作息還算健康規律。

而文斯在第三天晚上回家後,終於不再匆匆離開,反倒一頭紮進床上,半晌沒動活。

季明景不知他是怎麼了,站在床邊觀察,拍拍也歪著頭,小爪子往床沿探探,似乎巴望著主人起來帶它下樓。

直到電話鈴響起,文斯從褲兜裡掏出手機,季明景看他通紅著臉表情忿忿,好似憋了一大股火氣,臨出口卻隻剩有氣無力吐槽,“拜托,我不陪你們玩兒了,你倆太壞了,說好的通宵自習呢,明明都在睡覺,就欺負我老實,求放過啊大哥……”

季明景這才明白過來,一時好笑,但更多是某種奇奇怪怪的、想要責備的感覺。

像極了老父親心態,想說“再怎樣也不能熬夜傷身”以及“你怎麼這麼傻”之類的廢話,而實際他自己熬夜又何止一天兩天。

文斯唯一還記得的隻有爬起來給拍拍喂狗糧,之後便又倒回床上,他困極累極抱住枕頭就開始睡覺,什麼彆的都顧不上了。

季明景其實非常理解這種感受,到一定程度,他也是飯不想吃澡不想洗,惟願不被打擾地睡上三天三夜。

但對著文斯,他又想,要是能讓他稍微吃點東西再睡就好了。

就這樣睡,夜裡會不會餓醒?沒人照顧他還得起來自己做飯,如果有個人能……

可惜他好像完全不會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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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景猶未察覺這種逐漸遞進的想法開始偏向某種不可控也不切實際的方向,他默默坐到床邊,垂眸望向抱著枕頭看似已經睡著、實則眉頭卻緊緊皺著的文斯。

熬過夜身體雖然很累,但也會有一段時間睡眠抗拒期,大腦始終高速運轉難以真正平靜。

季明景知道文斯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態,正和腦子裡翻來覆去的習題考試作鬥爭,非常想睡但就是睡不安寧。

通常這個時候,最直接的做法是依靠安眠藥物來輔助,為了第三天的工作季明景必須強迫自己睡著。

可他並不讚同文斯用相同的方法,而且他最好也不要像這樣睡著。

這座城市裡並沒有集中供暖,季明景雖然感覺不到寒冷,但看文斯這些天在家裡的穿著,就知道周圍大概是什麼溫度。

文斯現在隻打開外麵羽絨服的拉鏈,直接躺倒在床上,這種睡法很容易感冒。季明景想要提醒他,卻意識到自己說的他根本聽不見。

就算聽見了,也隻怕要嚇醒吧。

文斯倒沒被嚇醒,他甩開枕頭在床上翻了個身,大概是覺得不舒服又很快翻回來,縮著下巴,臉一半蜷進身上的高領毛衣裡,乳白的顏色襯得皮膚薄透,愈發顯出眼底的烏青格外憔悴。

而他這樣擁著羽絨服團著,獨自在床上就像隻孤零零的蠶蛹。蠶蛹堅硬,裡麵包著的卻是綿軟毫無防禦力的蠶寶寶。

大約是蠶寶寶的可愛容易引人垂憐,鬼使神差地,季明景伸手在文斯弓起的後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這動作突如其來,不受意念控製,讓季明景自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他手掌微頓,似乎略作遲疑後,跟著又落下溫柔的一拍。宛如哄小孩子睡覺般,緩慢而有節奏地拍撫逐一無聲地落在文斯肩背處。

這其實是個完全虛空的動作,除了季明景自己,另一人是不會有感覺的。

但他並沒有停下,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個難於入睡的人終於放鬆身形一動不動,呼吸逐漸變得綿長而均勻。

季明景的手安靜浮空,目光落上文斯舒展的眉心。

……他竟然能把他哄睡著了?

心裡滑過這個奇怪的念頭,快速流逝的時間仿佛也突然間放慢,等到再有意識時,季明景看見自己的手指正置於視線所在的地方,將落未落。

可那種皮膚絨毛帶來的輕微觸感,卻已經從神經末梢緩慢蕩開。如水波似自湖心伊始,漣漪般一層接著一層,溫柔碰觸上湖邊的青蔥垂柳,與小橋堤岸。

反複宛轉,久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