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展品有些特殊:這是一幅等人高的畫像,畫像中的女子嬌豔明媚,穿著一件繁複華麗的衣袍,戴頭冠、攢金釵,雙目盈盈似秋水,笑容昭昭如烈陽。
花昭認得這幅畫像――這是她十八歲生辰宴上,由宮廷畫師所作。
因為曆經千年,這幅畫已經帶有了歲月的痕跡,絲絹泛黃,但依舊遮不住畫中人的美貌。
隻不過,受限於那時候的繪畫風格,這幅畫僅與花昭本人有七分相似。
花昭格外驚訝,這幅畫完成後,一直掛在她的寢宮裡,她還以為早就毀於戰火之中了呢!
在這幅畫旁邊,居然還有一個可移動的LED顯示屏,屏幕上正在播放著《花昭公主》的影視劇,隻不過底下有一行大字:“影視資料,僅供參考”
屏幕裡,由程杏飛所飾演的花昭公主站在城樓之上,泣血而舞,淚灑如珠。
屏幕外,真正的花昭公主出神地看著畫像,那些回憶如翻湧的浪濤,無止無休。
解說員黎安清了清嗓子,向小朋友們解說:“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幅畫像,出土於花昭公主的衣冠塚。她的故事想必小朋友們都知道,我在這裡就不贅述了。花昭公主殉國後,一直沒能找到她的遺體,人民為了紀念她,為她立了一座衣冠塚;匈奴將軍呼延律從皇宮裡取出這幅畫像,以國禮為她下葬……”
“――呼延律怎麼可能埋葬花昭公主?”
突然,一道質疑的女聲忽然從人群之後響起,打斷了黎安的解說。
黎安無奈停下解說,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在這群參觀的小朋友身後,有一個身材窈窕的女生發出了疑問。
黎安其實注意那個女生很久了,博物館裡這麼熱,那個女生卻戴著棒球帽、蒙著口罩,一路蹭聽講解,看上去很奇怪。
而剛剛那句質疑,就是由這名女生說出的。
黎安點點頭:“是的,是呼延律沒錯。呼延律將軍敬佩花昭公主的高義,故而在攻占花朝皇宮後,特地命人取出了公主畫像,送與衣冠塚內厚葬。”
“他才不會有這樣的好心腸!”花昭死死咬住牙,沒人發現,她的手指緊緊攥成拳,指甲都陷入在了掌心裡,“呼延律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是他率軍攻打花朝,是他害得花朝皇帝身死異處,是他……”
那隻藍眼睛的野獸怎麼可能會為她下葬!
“這位小姐,請你冷靜一下。”黎安見她情緒越來越激動,趕忙開口,“曆史問題,需要辯證看待。咱們先不提‘民族融合’這方麵的事情,就單說呼延律這個人――根據史料記載,呼延律是一位英勇非凡、且有仁慈之心的大將。”
“仁慈之心?”花昭差點笑出聲,這真是太荒唐了!
黎安見她不信,隻能細細解釋:“呼延律是匈奴王與波斯舞姬之子,自小不受寵愛。匈奴王令他率軍作戰,很大原因是因為他的命不如其他兒子值錢,但呼延律是天生的將才,一舉攻陷中原十二州,最後直抵花朝都城。”
“你說的這些我早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在花昭公主死後,仍然有許多平民沒有來得及撤離都城,匈奴王下令屠城――可是呼延律頂住壓力,趁夜放走了所有人!”
“……”
聽到這裡,花昭便怔住了。
然而黎安的話還沒有說儘。
“因為呼延律抗命不從,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子的匈奴王,疑心他有謀反之意,於是親手殺死了他。”
“……”
“……死後,呼延律被挖出雙眼,丟於泥潭之中,受萬人踐踏;而他的遺體則曝屍荒野,受野獸啃食。”
黎安之後的話,花昭已經聽不見了。
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她的認知就這樣被顛覆了。
她恨了這麼久的呼延律,原來和她一樣,犧牲自己,保護了黎民百姓。
她憎了這麼久的藍眼睛,居然染上了血汙,甚至沒能再看一眼這天地。
她“死”後,人民為她慟哭,衣冠塚前香火嫋嫋,千年後得見天日。
而他死後……
而,他死後……
而他,死後。
……
“――唔!!”
酒店臥房的大床上,沈鬱休從睡夢中突然驚醒,他額際遍布汗水;他的雙眼深處,隱隱透出一陣痛意。
……又做那個奇怪的夢了。
窗外天色還未亮,但沈鬱休睡意全無。
他捏了捏鼻梁,自床上起身。他隻穿了一條睡褲,精壯的上半身沐浴在月色之中,背脊上布滿淋漓的汗水。
自他回國之後,他總是斷斷續續做一個怪夢。
在夢中,有軍馬嘶鳴,有斷臂殘肢,他在夢中化身一名古代將軍,拚殺在戰場最前線。
那些夢沒有顏色,沒有聲音,仿佛是黑白的默片。
他為此看過幾次心理醫生,但醫生告訴他,他隻是籌備電影壓力太大,所以才會在夢中把自己幻想成衝鋒陷陣的將軍,想要突破現實中的障礙。
沈鬱休一度接受了這個說法――直到某天晚上,他的夢中多出來一道身影。
他在夢中兵臨城下,抬頭仰望高高的城樓。在那城樓之上,一名少女姿態曼妙,翩然起舞。
在這重重疊疊的黑白夢境中,唯有少女身上的紅色舞衣,成為了點綴這世間的唯一一道光亮,驚豔了他的視線。
可不論他怎麼努力看,都無法看清那名少女的樣貌。
這是什麼夢?
那是什麼人?
全都無解。
沈鬱休做夢的頻率並不多,但唯有這一次,怪夢變成了噩夢。
他夢見,他的眼睛被人剮了下來,他很痛,很痛,可他卻無法叫出聲。
沈鬱休揉了揉眼眶,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打開了頂燈。
刺目的光亮讓他下意識地閉眼,隔了幾秒才睜開眼睛看向了鏡子之中。
――鏡中,他眼睛裡布滿血絲,看著尤為可怖。
沈鬱休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緩緩抬手抵在了鏡中的倒影。
鏡麵冰冷。
這些怪夢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夢中的人,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