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就是修士應該做的事情,雲念毫不猶豫應下:“我們會傳信回玄渺劍宗,讓他們派人留意,一旦有動靜立馬布防。”
“第二件事。”雀翎的眼中帶了祈求:“不要告訴行知他的身份。”
這也是雲念想到的,倒也不算驚訝。
她從一開始就看出了雀翎在瞞著柴行知他的身份。
可雲念不理解是為何,要說雀翎是怕柴行知離開她,可柴家都滅門了,柴行知又一副情根深種的模樣,怎麼可能會離開她呢?
雲念:“為何?”
雀翎慘笑一聲,眸中落下兩滴淚:“行知會瘋的。”
她喃喃道:“行知的父親死在他的手上,他意外殺了自己的父親,當時他瘋了,記憶混亂有損,是我想辦法幫他消除了那些記憶,讓他以一個新的身份活在世上,他以為自己是在南泗城長大的,以為自己隻有幾百歲,他不能想起來這些。”
幾人沉默不語。
她又道:“行知隻是大乘,本該天人五衰死去,但我不舍得,我用邪術將自己的命格與他共享了,我們玄龜長壽,我便是不飛升也能活上萬年,因此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燃燒我的壽命。”
雲念終於明白了。
所以柴行知以為自己隻有幾百歲,是個散修,所有的記憶都是雀翎打造出假的塞給他的。
雀翎害怕他想起來當年的事情,他意外殺了自己的父親,他會再一次瘋掉;他活著的每一天都在燃燒愛人的壽命,他會自裁。
所以她那麼害怕他們將柴行知的身份告知給他。
但眼前的這一切已經超出了雲念的猜測,徐從霄明明就在說柴行知和雀翎,可眼下看來徐從霄根本沒有見過雀翎。
他隻來了一天,甚至沒有進南泗城
。
雲念問:“十五年前那個化神劍修,你沒有見過他嗎?”
雀翎搖頭:“我見過,但他確實沒有進南泗城。”
看出來雲念不信,她無力輕笑:“到這種時候了我也沒有騙你的必要,他沒有進南泗城。”
“那浮煞門呢?我師弟說他們的據點就在這南泗城。”
雀翎目光一轉望向謝卿禮。
她看了許久,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浮煞門,他們的據點不在這裡,你怎知不是你這師弟記憶錯亂了?”
謝卿禮臉色冷下。
這時的江昭開了口:“越林縣是被誰滅的?”
雀翎沉默了。
江昭又道:“不是你殺的嗎,我大師兄便是追著你來的。”
雀翎回答:“那人傳我去越林縣,我不知是為何,趕去之時那裡已經遍地屍骸,所有人都說是我殺的,你大師兄話都不問便來追我,我不欲與他打鬥便跑了回來,可他也是有毅力,能爬了三月的山來找我。”
雲念:“柴行知不是說這有禁製,你們出不去嗎?”
雀翎:“那是騙他的,我怕他離開,那禁製是我布下的,我可以隨時解開,回來後再重新布下。”
幾人神色各異看著雀翎。
雀翎有些無奈:“我真的沒有騙你們,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大師兄沒有進過南泗城,你師弟也不是被囚禁在這裡,那浮煞門的據點也不在這裡。”
雲念忽然笑了,眉眼彎彎道:“行,我們信你,那何時可以打開生死境讓我們進去?”
雀翎搖了搖頭,虛弱無力道:“生死境不是隨便打開的,需要適合的天象,隻有月全食之時才能打開。”
她指了指那屏風,整個屏風是一團黑。
“如今那裡是一團黑,證明去往生死境的路還沒出現,等到月全食那天便會出現條光路,你們就可以進去。”
四人一起看向她,雀翎堅定道:“我並沒有騙你們,如今我真的沒有能力能做到這點。”
她開始咳嗽起來,大片大片的血濺開落在地麵:“你們隻能先在這裡待幾天,月全食在下月十七,那時我才能打開生死境……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的話就是這樣。”
一直到幾人從雀翎那裡出來。
雀翎為他們安排了住處,就在宅院靠近東南角一側,這裡僻靜也沒什麼人,處於宅院的最深處。
剛進入院中,江昭布下隔音陣法後當即開口:“她在騙我們。”
三人早已聽了出來,雲念擦乾淨院中的石凳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邊的凳子示意謝卿禮也跟著休息。
少年的臉上很冷,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江昭:“她說不認識大師兄,可大師兄不可能莫名其妙喊她和柴行知的名字,而且照大師兄的性子,既是來除妖的,怎麼可能因為進不去南泗城就轉身走了?他肯定會想辦法解除禁製,所以大師兄一定是發生過什麼,很大可能來過這南泗城,隻不過他們在騙我們。
”
雲念點頭:“而且,你還記得她剛剛還說了什麼嗎?”
——“你師弟也不是被囚禁在這裡。”
雲念補充道:“我並未說師弟被囚禁在這裡,我隻是說南泗城的據點在這裡,為何她會知道師弟被囚禁在南泗城?”
蘇楹:“所以師弟並不是記憶錯亂,他是真的被囚在南泗城,而這裡……有浮煞門的據點。”
“對。”
雲念回。
蘇楹又問:“那其他的話會不會也是騙我們的?玄龜一族守護生死境,她為了救南泗城的百姓與那人做了交易,放他進了生死境,柴行知殺了他的父親後瘋了,雀翎將自己的命格跟他捆綁,這些是真的嗎?”
這時沉默許久的少年開口了:“是真的。我外祖父的父親曾與雀翎的父親打過交道,彼時雀翎還隻是個幼龜,她的父親說玄龜一族自誕生便在南泗城,要用性命守護這座城,不能離開這裡,應當是為了看守生死境。”
“至於那交易,外頭那個死城確實是幻境,並且不是一般人能布下的,若是那人,他有能力做到這點,雀翎也不是心狠的人,不可能丟下南泗城,交易應當是真的。”
“而柴行知殺了他的父親……其實不是秘密,各大宗門的當家都知曉,我外祖父也知曉,這件事傳了許多年,柴行知意外殺了他父親後便失蹤了,他不過是個大乘,現在還沒死的話應當是有人為他續了命,這世上也不是沒有邪術可以捆綁命格,雀翎的壽命足以支撐他們兩人活下去。”
雲念悟了:“所以她說的話半真半假,她認識大師兄,或者大師兄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時間。同樣,她也知道你被囚禁在南泗城,浮煞門在這裡有駐紮的據點,隻是她在隱瞞我們。”
假話說多了會越來越假,所以她隻隱瞞了重要的事情,也說了些真話,半真半假以為他們幾個少年郎分不出來。
雲念想到了什麼:“她不告訴我們大師兄究竟發生了什麼,隱瞞浮煞門在南泗城有據點這件事,之前席玉與我說,大師兄闖進了浮煞門去救人……大師兄當年闖的不會就是南泗城這裡的據點吧!”
她突然激動,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一般:“她不想讓我們找到浮煞門的據點,想讓我們安靜待在這裡,因此她隱瞞大師兄來過這裡的事實,不想讓我們去找浮煞門。”
“至於那生死境,她說要看天象,會不會因為……她現在不能開,她不能讓我們進去,要讓我們待在這裡?她有自己的計劃,所以現在要連蒙帶騙穩住我們?”
蘇楹:“念念說得對。”
江昭:“你有時候還是有腦子的。”
雲念揚起下頜看謝卿禮,臉上情緒分明,就差寫上“快誇我”三個大字。
謝卿禮那點戾氣漸漸散去,頗為給麵子:“師姐很聰明。”
雲念彎了彎眼,笑嘻嘻道:“總之我們再逼問她也不會說,反而會打草驚蛇,不如就與在琴溪山莊那次一樣,順著她的計劃走,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好。”
***
月色如水,雲念打開了半扇窗。
屋內太過悶躁,這間屋子像是許久都沒人住過一般,縱使打掃過也有些陳年的潮濕氣息。
江昭和蘇楹住在對麵兩間屋子,瞧著燈已經熄滅,想必是睡下了。
這幾日趕路他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雲念仰頭望天,南泗城附近千裡都沒有人煙,這裡實在是安靜,夜幕漆黑,彎月周圍零星散著幾顆星星。
係統開口:【很累嗎?辛苦了宿主。】
雲念趴在窗台上,下頜抵在手臂上,聞聲懶散應了聲:“不辛苦,命苦。”
係統:【……我也覺得這個世界任務有些難了,回去你可以要求加薪,順帶幫我提一嘴,給我也加點積分,阿門。】
雲念問:“係統,你說那兜帽人死了嗎?”
【你小師叔和你師父都覺得是死了,但我覺得沒死,他這人很謹慎,又是天罡萬古陣又是萬州過的,能以一己之力算計了整個修真界,怎麼可能死的這般輕鬆。】
雲念也覺得是:“雀翎興許是聽命浮煞門,她太多軟肋,又是南泗城又是柴行知的,任何一個便可以拿捏她,她既然說謊要留住我們,說明幕後操控的人知道我們已經來了南泗城。”
雲念揉了揉眼角,頗為頭大道:“工作好難啊,為什麼當時進入這個世界不給我找一個牛逼哄哄的身體,起碼給我加滿攻擊啊,這樣我早乾爆那個戴兜帽的了,哪輪得到他在這跟我分不清大小王。”
係統:【……你閉麥吧。】
雲念又趴在窗台上,有些想念現代生活,她想吃好吃的。
隔壁很久都沒動靜,謝卿禮或許睡了。
已經很久沒過過夜生活了,這些古人睡得實在太早,她連個一起吃夜宵的搭檔都沒。
雲念閉上眼,漸漸有些昏昏欲睡。
【你等等,你先彆睡,你看那是不是謝卿禮?】
雲念一個驚醒。
【屋頂上呢,就最高的那裡。】
“哪兒呢哪兒呢?”
【不是你臉上那倆洞是擺設嗎?最高的那棟樓!】
雲念循著係統的指引望去。
距離太遠她有些看不太清,但依稀能瞧出是個人影。
白衣在夜風中飄動,馬尾隨風微揚,懶散靠著身後的屋頂,手上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他大晚上不睡覺乾什麼呢?】
雲念來勁了,推開門就急匆匆跑出去。
係統:【你去乾啥!】
雲念:“拉他吃夜宵!”
【……】
她翻上屋頂之時才瞧清楚少年手中拿著的是什麼。
這一看倒是驚住了,少年席地坐在屋頂,一腿曲起一腿隨意垂著,慵懶靠在屋頂的梁柱上,單手拿著壺酒仰頭灌著。
她來之時他剛好喝完一口酒,酒水順著下頜滾落,淌過分明突起的喉結後沒入衣領
。
一向潔癖的人竟然就這麼坐在屋頂,肆意不羈地灌著酒。
月光照在他身上,少年周身的孤寂掩蓋不住,茫然望著夜空中的彎月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太過專神,連身後靠近的雲念都沒發現。
若這時有人要殺他幾乎是易如反掌。
雲念來到他身邊,取出兩個墊子遞給他一個:“墊著,屋頂臟。”
少年霧蒙蒙的眼看過來,並沒有身後接她的墊子。
他笑著問:“師姐怎麼不睡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雲念挑眉頗為驕傲:“因為本小姐餓了,要找人吃夜宵,剛好抓到了一個沒睡覺的幸運鬼,那就給你這個榮幸陪雲小姐吃頓夜宵吧。”
她抬了抬手,示意他接過墊子:“快點墊著啊,很冰屁股的。”
“多謝師姐。”
少年拉過她的墊子墊在身下,又是隨便往後一靠。
雲念則喜滋滋坐在他身邊,從乾坤袋中取出自己來之前買的吃食。
她邊取邊說:“我買了好多肉呢,有板鴨,有酥肉丸,有鹵雞腿,你看你瘦的,還不吃點補補。”
她遞過去一個雞腿,乾坤袋中時間靜止,拿出來之時甚至還冒著熱氣。
謝卿禮看了眼她手中的雞腿。
雲念催他:“吃啊!”
少年卻有些茫然,抬眼看她。
“師姐,我不喜歡吃肉的。”
雲念愣了:“……什麼?”
他又說了句:“我很討厭吃肉的,我不喜歡吃肉的,那三年他們會強行喂我吃生肉,讓我活成個畜生模樣,可我是個人啊。”
是雲念完全沒想過的回答。
在踏雪峰,甚至是琴溪山莊之時她總是買許多吃食給他,大部分都是肉類,她想讓他長長身體。
她遞過去的東西他都接了。
可現在他說:“師姐,我不喜歡吃肉。”
手上的吃食好像成了把刀子,翻轉過來紮進她的心口。
雞腿滾落在屋頂染上灰塵。
少年似乎也酒醒了,啞著嗓子道:“我說胡話了,師姐給的我都喜歡。”
他說著便要去撿掉落的雞腿,手指還未觸碰到,雲念忽然便將擺出來的所有東西都收了進去。
謝卿禮愣了愣,無措抬眼看她。
她笑得眉眼彎彎:“嘻嘻,吃素好啊,吃素長壽!我也喜歡吃素,我還買了好多水果和蔬菜餅呢!”
她一股腦翻出些果子遞過去,又塞給他塊薄餅。
“蔬菜餅,這家的餅子可好吃了,我還買了果子很甜的!”
她學著他的模樣靠著身後的房梁,小口咬著手中的薄餅,從謝卿禮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她微鼓的側臉,肌膚冷白。
少年的唇角彎起弧度,輕咬了口她遞來的餅子。
軟軟的,後味帶了股青澀,也不知是什麼菜做的。
他們坐在最高處,雲念與他一起望著底下的萬家燈火。
直到身邊的少年打破了沉默,他聽見她問:“師弟,你還不喜歡什麼啊?都可以跟我說的,我們之間可以說任何話。”
“我不喜歡什麼?”
“對,你不喜歡什麼?”
“不喜歡修煉,不喜歡冬天,不喜歡血,不喜歡彆人用淫邪的眼光看我。”
他喝的太多了,靠在雲念的肩頭處。
雲念沒有動,仔細回著他的話:“不喜歡修煉我們就擺爛,你都是渡劫中期了,不喜歡冬天的話,那冬天我們去南方,不喜歡血的話以後殺人我蒙住你的眼,不喜歡彆人看你,以後誰要用那種目光看你我第一個剜了他的眼睛。”
她又問他:“那你喜歡什麼呀?”
謝卿禮喃喃回:“喜歡晴天,喜歡睡覺,喜歡果子,喜歡踏雪峰,喜歡師姐送的靈絲繩。”
“還有呢?”
“還有……”
他皺著眉,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雲念安靜等他回答。
肩上毛茸茸的腦袋動了動,少年仰頭看過來。
雲念垂首與他對視。
漆黑的眼眸裡是濃鬱的柔意。
“最喜歡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