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顧講第一堂課的那天蘇漾去了。
不是不忙, 也不是單純想給師兄捧場, 他是真的想聽一聽。師兄說的, 也是他這段時間思考的,他們想要捍衛犯罪心理學在刑偵領域的運用,可現在情況恰恰是,更多的人把心理學用在了犯罪之上。
如果變成了一場競賽, 那事態就失控了。
雖然師兄的一堂課也許改變不了什麼, 但是蒙筠敲響了一個警鐘,稚嫩的學生才是最容易受到誘導蠱惑的。所以原本隻是給一個實訓班學生講的課, 柯顧聯係了學院爭取了一個大禮堂。也許是寇學林每屆學生必提這對師兄弟,宣傳工作做得太好,所以離開學校這麼多年柯師兄威名仍在,整個禮堂人滿為患。
坐在第一排的蘇漾看著大屏幕上打下的一行大字——
《敬畏》——犯罪心理學中的倫理與道德,主講人:柯顧。
大舞台上的師兄穿著鐵灰色條紋的西裝,帶著無框的眼鏡,穩重儒雅。蘇漾笑著鼓起了掌, 但是他注意到了一點,他右邊的男生可比他激動多了,雙掌幾乎拍得通紅,掌聲振聾發聵。男生的頭發有些亂騰騰的,粗黑圓框眼鏡,穿得不是那麼合身的正裝,但是看得出來,他對這場演講很期待, 也很看重。
蘇漾眨眨眼睛,不自覺地也用力了一點,有一種被比下去的感覺呢。
整個演講很有感染力,蘇漾發誓這不是自己的濾鏡,而是因為右邊的那個男孩子全程情緒激動,每當柯顧講到懸念迭起的時候,他都很配合地倒吸一口冷氣,當柯顧講到最後抓到人的時候,他也表現出極其的亢奮。
蘇漾摸了摸鼻子,如果他要是不認識師兄,估計會覺得這個人是請來的托。這麼一想,蘇漾再次陷入新的一輪內疚之中,是不是自己表現得太平和了?
等到主持人說下麵開始提問環節時,蘇漾右邊的男生直接跳了起來。
眾人善意的笑聲響起,但男生卻不以為意,他雙目灼灼地盯著柯顧:“柯老師,我叫章俊陽,我想問您三個問題。”
“你說。”
“您覺得犯罪心理學在刑偵工作幫助大嗎?”
柯顧笑眯眯地點點頭:“幫助大,國內犯罪心理學確實沒有國外那麼成熟,但理論日漸成熟,各類更符合我們國家的犯罪行為模型也在日趨完善,不然我也不會回國對吧?”
這個回答幽默風趣,惹得眾人笑了起來,柯顧看著臉上洋溢著信心的師弟師妹們也笑了,這是老師教給他的任務之一,至少讓這些孩子們知道這個專業是有發展前景的。
章俊陽卻沒有笑,他認真地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那您覺得現在刑偵工作中真的有充分地尊重犯罪心理學嗎?”
這個問題讓蘇漾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中,他打量著章俊陽,雙唇抿了起來。
柯顧的笑容淡了一點,但他的語氣還是輕快的,他反問了章俊陽一句話:“為什麼你覺得不尊重了?”
但當章俊陽眼中的喜悅一閃而過時,柯顧果斷地繼續道:“我在警局的職位之一是犯罪心理學顧問,公安局聘請我難道不足以證明現在的刑偵工作對犯罪心理學工作者是足夠尊重的嗎?”
柯顧沒有給章俊陽回答的機會,因為他反問後就意識到了他掉進了男生的陷阱裡,章俊陽並不怕問,而且他正在等待著能夠長篇大論的機會。於是柯顧巧妙地偷換了一個概念,用著所有人的潛意識裡的想法做了一個等式替換:尊重你=尊重你的工作結果=采納你的工作結果。
但柯顧明白章俊陽想問的問題其實是,他們的工作成果是不是都被采納了?
在特案組裡,是的,李肖然幾乎采納了他們所有的工作成果。但是柯顧沒有辦法以特案組這樣的特例回答這個問題,他可以讓這些孩子們充滿信心,但是他也不希望營造出一個虛假的烏托邦,因為在更多的地方,犯罪心理學就是被忽視的。甚至老一輩乾刑偵的至今都不承認犯罪心理學的科學性。
這是現實,這也是他們這代人為之奮鬥努力的目標。
既不能回答也不能不回答,既不能回答采納了,也不能回答不采納。所以柯顧抓住了章俊陽原本目的是為了製造衝突的“尊重”二字。
這個答案噎住了章俊陽,他目瞪口呆,不是沒有感覺到自己被忽悠了,可是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又該怎麼反駁?
蘇漾忍著笑意,師兄可是法學院辯論隊的主力,本來法學院最不缺的就是口才好的人,師兄還是其中的佼佼者,這種文字邏輯遊戲他玩得比誰都溜。
章俊陽漲紅了臉,眼看著柯顧要叫其他人起來了,他終於把最後一個問題憋出來了——
“您支持犯罪心理學定罪嗎?”
來了。
蘇漾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是這個問題輕鬆,是他隱隱中已經感覺到了男生的目的。驚心設計好的三個問題,不僅能激起學生中的理想主義的憤怒,順利的話可以讓柯顧整場演講的努力灰飛煙滅。
“你是法學院的學生嗎?”
章俊陽抿抿唇:“我是傳播學院新聞係的大二學生,也是傳播學院學生會長。”
柯顧點點頭:“你既然對犯罪心理學感興趣,我覺得你可以考慮選修一下法學院的課,至少聽一聽法理學、刑事訴訟法學和刑法學這三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