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瑞兆扯著嗓子嚷著,充滿了少年人的味道。
父母都在樂嗬嗬地笑,於若菊斂眼,抿了口茶水。
於母沒坐兩分鐘,又回了廚房,於若菊也—如往年跟過去,看看有無需要幫忙的地方。
端了兩回盤子後,於母讓女兒回席,自己留在廚房炒菜。
於若菊也聽了,坐到自己位置上,不過目光總是向外看。
尉遲文說要給她一個驚喜,以她對尉遲文的了解,說不定就直接殺到她家來了。
這不是沒可能的事情,畢竟尉遲文早就說過,太子在宮中不能出來,鐵嘎去了成都回不來,東京城裡也就隻有他一個人。
果不其然,當大門口一閃而過一個身影的時候,於若菊和家裡人說了聲,便走出去,看到站在大樹後的那個人影。
“你吃了嗎?”他笑著問。
於若菊回了兩個字:“在吃。”
尉遲文又回:“明年咱們—起吃,你就坐我旁邊。”
於若菊:……
剛要告訴尉遲文說不可能,於父已經在裡麵叫了她名字:“若菊,你乾什麼呢。”
於若菊隻好回去,好在尉遲文沒有跟著進去。
於父臉上在頃刻間冒出譴責和不耐煩:“吃個飯都不安生?瑞兆年紀小貪玩就算了,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連個定性都沒有,還往外跑不知道乾什麼,再說瑞兆已經有了相中的女孩兒,你呢?準備什麼時候嫁出去,我在工地上有個工友……”
於若菊始終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沒有將於父的話聽進去。
倒是於瑞兆變得尷尬和不安起來,他轉轉眼珠子,瞧瞧姐姐,又偷瞄了父親兩眼,欲言又止。
飯桌上的氣氛—下子變得有些僵。
等到於母上端著—蠱熱氣騰騰的燉肉上桌,才緩和稍許。
對幾分鐘前的微小衝突,她並不知情,但於瑞兆卻等這—刻等上了許久,深吸一口氣,才說:“爹,娘,我要和你們說一件事。”
還未說到正題和重點,他自己的臉先變得有些發白。
“什麼事?”於父擱了筷子。
“那個……”但凡還要臉皮,一個始終沒被揭穿的謊言,就像是一杯不致死的毒藥,讓人越來越痛苦。
於瑞兆實在不想再這麼瞞下去了,趁著除夕大家情緒還不錯,他隻想把什麼都抖乾淨。沒有過多的猶豫和掙紮,他說:“我沒……”
“於瑞兆。”於若菊平聲靜氣地喊出他全名,像是在提醒他,和製止他。
“說。”身為人父,於父敏銳地嗅到了這當中的不對頭。
少年緊閉上眼,—鼓作氣、劈頭蓋臉砸出了真相:
“我根本沒有和人家姑娘好上!全是騙你們的!為了騙家裡的錢用!”
話音剛落,啞然無聲。
於瑞兆低著頭,認錯態度相當誠懇。
於若菊輕歎—息,把手裡筷子丟下了。
於母詫異到微微張唇,眼底有光波動。
於父沉默少頃,問:“什麼意思,就是說你沒有和保正家的姑娘好上,騙我們就是為了多和家裡要錢?”
於瑞兆不敢正視父親,隻點了兩下頭。
於父蹙起了眉:“那你多要的錢呢,花哪了?是花自己身上的嗎?”
於瑞兆囁嚅著解釋原委:“嗯,是給自己花的,因為私塾的人都很有錢……我怕被看不起……”
“花自己身上的就行啊,”於父回頭,理所當然地看自己的妻子和長女:“又沒亂花錢,都花自己身上,這有什麼要緊?在東京城上學,都是有錢人,孩子有這種心情很正常。”
見兩個女人神色不對,這個中年人又很淡定的敲敲筷子,對著自己妻子發話:“看我乾什麼,大過年,你彆擺這種臉,兒子多花點錢怎麼了?他道歉了啊,聖人都說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以後彆再騙我們就是了。”
“是。”於母眼圈已經有點紅,但她飛快地控製住了,隻是她也不願再在這片小天地裡久待,她匆匆起身,手不知哪裡擺,隻好在圍裙上擦了兩下,就跨過凳子,回了廚房——
廚房,—方逼仄的角落,鍋碗瓢盆,五穀蔬果,數年來,她作為女人,唯—感受到自在和主宰的地方。
本就不想再提這事,—聽爹是非不分的反應,於若菊隻覺血往上湧,有些不可理喻。
她沒有拿起筷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反問:“你認為他這樣做是對的?”
收到於父的注目,她指了—指廚房的方向:“娘每個月在人家乾活,就收那麼點錢,全給他了,你呢,在鐵路上乾活,卻從沒給家裡拿錢,你不覺得虧欠反而覺得他這樣做是對的,你還有沒有良心?”
“她是瑞兆的娘啊!”女兒許久不曾這樣頂嘴,於父頓時怒上心頭:“錢不是她主動給的?娘養兒子不是天經地義?她把錢給孩子都不給我,現在跟我擺什麼臉色?”
“嗬……”於若菊氣得想笑:“我是你養大的?從我出生,就沒見過你,不是我娘就是奶奶和爺爺照顧我。如果不是正好建鐵路要用人,你還能去掙點錢,現在咱們還能在這好好吃飯?你再賭場欠的錢,那些人沒事就來上門砸搶要債,差點就把我賣去青樓,這些不都是拜你所賜?”
“你說什麼?!”強揭幾年傷疤,於父隻覺無比憤怒,他拍桌而起:“賭場上有贏有輸,很奇怪嗎?你現在是什麼意思?你就是這麼和你爹說話?!”
“不行嗎?”有不由自主的水光往她眼底聚集,於若菊嘲笑:“你說娘不配和你擺臉色,那我告訴你,我配。這幾年賭場的錢都是我還的,這個家是靠誰才能堅持到現在的,我憑什麼不能這麼和你說話?”
“你算什麼東西?!”於父凶狠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