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瞧見她,他眼睛瞬間亮了,臉上的心事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跑上前來,臉蛋發紅:“姐,你終於回來了!”
“你去哪了?怎麼在外麵待了一整天?我讓人去找你,你乾嘛也不回來啊?你再不回來你紅包我就要私吞你紅包了,姐,你怎麼不說話?還生我們氣嗎?”
他肚子裡仿佛有問不完的問題。
於若菊沒理會他任意一個問題,隻蹙了蹙眉,問:“娘呢?”
於瑞兆朝門內揚揚頭:“在客廳裡,家裡來人了。”
“誰?”一個不安的念頭閃電一般劃過,但下一秒,於若菊猜測,應該不是那些討債的人,不然於瑞兆不該還在此處休閒玩樂。
於瑞兆回:“老村長,還有幾個男的,劉叔也在。”
於若菊眉間皺印愈深,踏過了石門檻。
於瑞兆也跟過去,姐姐安然無恙歸家的興奮,讓他完全忘了剛剛還在煩惱的心事。
於若菊接著往裡走,客廳中央,幾個老年男人,全都朝她看過來,爹也在其中。
於若菊也頓在原地,不再上前。不知為何,她有隱隱預感,他們也為她而來。
一見門邊的女人,他們之中一個稍有些謝頂的白發老頭率先起身,與她打招呼:
“嗯,若菊回來啦。”
於若菊認得他,王暉文,牛家村這麼些年,唯一考上功名的人,一直在外地當官,後來因為上了年紀,辭官後回來,在東京城內開了一家私塾,她也跟著讀過幾天書。
十多年前教她時,王暉文的頭發還沒這般稀疏,但精瘦的身材和不算渾濁的大眼睛讓年過七旬的他看上去依舊精神矍鑠。
如今他已經退休,但村上人還是會尊稱他一聲,王大人或老王。
於若菊禮貌地喚了聲:“王大人。”
“哎。”老人笑了笑,應下。
王暉文身旁就是她父親,她能感覺到爹在看她,但她視線直接越過,恍若未見。
王暉文坐回去,老村長則拍拍他身側空位,麵帶慈色的叫她先坐。
果真在等她,於若菊徑直走過去,入座。
花了幾秒判析一圈,她發現來人皆是鎮上頗有名望和話語權的長輩。都認識,所以也沒什麼可懼之處。
於瑞兆也亦步亦趨跟在姐姐後麵,被於父用一句“小孩跑來乾什麼”給轟了走。
目送兒子回了房,於父拿眼瞥於若菊,冷聲道:“還知道回來啊。”
老村長不理解,問道:“若菊前麵去哪了?”
於父輕哼:“誰知道。”
一段對話過去,於若菊未曾去看她父親一眼,她筆直地正視前方,麵無表情。
大概察覺到了於家父女間的矛盾,王大人拉回正題:“若菊,你回來的剛巧,我們正聊到你。”
老村長望了眼於若菊和她父親:“剛才已經和你爹說了,但他叫我們親自跟你講,所以我就開門了,我們這邊呢,先不管年輕人想法,還是堅持不走,不想走的道理,我們也講不清,”
老人在自嘲:“你就當一群老不死的,心裡邁不過這個坎,人年紀越大越固執,沒辦法看著祖宗世代生活的地方在我們手裡丟掉了。”
“春節之前尉遲大人又來找過我一趟,已經下了最後通牒,”說到這裡,老村長黯然:“威脅我啊,說年後他就不親自管這事了,費神,他要麼撂擔子找官府出麵,要麼直接去找些地痞流氓,回頭出了點什麼事,也彆怨他。”
於若菊:“……”
老村長慢吞吞講下去:“我們知道你和尉遲大人關係好,想你再給他說說,房契的事急不得,多商量總比草率決定要好。”
於若菊並未矢口否認,隻問:“我和尉遲大人關係好,你們聽誰說的?”
“看不出來麼,”張小七的父親摻進了話題:“小七隔三差五就擱她娘那說你命好,有富貴人家追求你。”
於若菊彎唇,眼底磊落:“他追求我和我勸他彆拆有關係嗎?”
王大人抖了抖身子:“彆多想啊若菊,我們不是來逼你,就我們坐的這屋,是你爺爺奶奶留給你的吧,你就忍心把它賣了?”
於父輕蔑吭氣,直道女兒彆有用心:“你們讓她去勸那些混賬東西?老太婆死之前想不通非要把房子給她,她巴不得早點賣掉,拿到錢,自己跑出去過快活日子。不孝女,幾年前就想撂下我們跑了,彆以為我和你娘不知道,當初就該直接把她賣掉。”
說到最後,中年男人死盯著她,忿忿不平得很。於若菊聽得發笑,什麼話都沒說。
到底是做過官的人,王大人聽得頗為反感:“你怎麼這麼說女兒呢,你們家這幾年多虧若菊了,大家都看在眼裡。瑞兆在東京城念書,沒若菊他哪有本事進私塾念書。”
是啊,一時間,附和聲起。
“是是是,她了不起,”於父滿口挖苦:“我幾年不在家,她都跑我頭上來了。”
見氣氛不妙,老村長趕緊來中間緩緩:“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見外話,”他和氣地對於若菊笑道:“若菊,我就想問,你自己心裡想賣嗎?”
於若菊沒作聲。
於情,她不想將爺爺唯一留下的念想賣掉;
於理,她覺得牛家村做的這些事都是徒勞;
哈密人要拆的不僅僅是牛家村,他們連東京城裡都拆,沒見誰能阻止他們。
嫋嫋煙火氣漫進於若菊鼻腔裡,很多人討厭柴火的味道,但於若菊習慣了,在鋪天蓋地的煙火味裡,她反而尋到了些微異常的平靜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