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又吵了起來,蘇宥忍不住偷笑,一抬頭就看到傅臨洲在看他,他連忙收斂笑容,還是有些心虛和膽怯:“傅總,我打車回去吧。”
“現在這時候,怎麼打車?”
蘇宥看看機場周圍,幾乎沒什麼車。
“走吧。”
傅臨洲在停車場裡找到自己的車,然後打開後備箱,把自己的行李箱和蘇宥的一起放了進去,蘇宥嚇了一跳,剛要搭手,傅臨洲已經關上了後備箱。
蘇宥挨挨蹭蹭地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
傅臨洲打開車內空調,然後調了下座椅。
和傅臨洲並肩而坐這件事幾乎讓蘇宥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車內的空氣都在蒸騰,但是喉嚨卻是乾的,他必須不停地吞咽口水。
“安全帶。”傅臨洲提醒他。
“哦、哦好的。”
傅臨洲發動汽車,緩緩地開了出去。
蘇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隻手在膝蓋上搓了又搓,幾乎把褲子搓破,半天都憋不出來一句話。
幸好有傅臨洲打破尷尬,他轉動方向盤,雖然關心,但也隻能裝作隨意,問蘇宥:“怎麼不回家?父母家住哪裡?”
“他們……他們在很遠的地方。”
蘇宥不想在除夕夜說自己的苦難,說“去世”這樣忌諱的詞,他怕給傅臨洲帶來一些不好的影響。
“過年都不見麵?”
蘇宥撒了個小謊,小聲說:“十二月份的時候見過了。”
傅臨洲沒有懷疑。
“這幾天德國天氣太冷,再加上急著回來,你也沒怎麼出去玩。”
“已經很長見識了,再說了,本來就是工作,我不是出去玩的。”
“蘇宥。”
“在。”
“以後不要喝酒了。”
蘇宥愣住。
“上次你聽錯了我和江堯的談話,以為我不帶你去德國,就跑去酒吧喝酒,這次慶功也喝醉了。”
蘇宥很是窘迫:“我、我沒有貪杯,我喝一點就醉。”
“那就更不能喝了,傷身。”
蘇宥深吸了一口氣,“好,我保證以後不喝了。”
“我沒有在怪你。”
蘇宥猛地抬頭望向傅臨洲,傅臨洲也看向他,夜色映著他的側臉,蘇宥看到傅臨洲高挺的鼻梁和優越的下顎線,忍不住又覺口乾,臉紅了紅。
視線錯開。
傅臨洲看著前方說:“我可能說話語氣重一些,但不是批評。”
“我明白的,我——”
傅臨洲打斷他:“我說過了,你在我這裡有豁免權,所以以後不要這麼戰戰兢兢了。”
蘇
宥心尖微酸,連帶著鼻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又被他生生忍住。
“傅總,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說。”
蘇宥猶豫很久終於把壓抑在心裡很久的疑惑問了出來:“您為什麼沒和虞小姐在一起呢?”
剛問完他就後悔了,連忙找補道:“如果您不想說就不用回答,我知道我不該問這樣的問題,對不起,我——”
“不喜歡。”
蘇宥陡然卡住。
“而且她也沒多喜歡我,主要還是利益關係。”
蘇宥低下頭。
“可是我看電視上……像您這樣身份的,都是豪門和豪門之間聯姻,即使雙方沒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利益的聯係更緊密。”
傅臨洲輕笑:“難道我因為這樣的身份,就沒有資格擁有一個真心相愛的人?”
“當然不是!”蘇宥連忙搖頭,他認真地說:“傅總,您一定可以遇到的,我覺得您特彆特彆好,我希望您幸福。”
傅臨洲失笑。
怎麼聽起來這麼像好人卡?
“你也是。”
“是什麼?”蘇宥看起來懵懵的。
傅臨洲很想說些什麼,趁著夜色,趁著除夕,趁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趁著狹小的車廂,想問他心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想問他,如果你和那個人隻能夢裡見的話,那我們有可能嗎?
但是蘇宥的眸子太清澈,清澈到傅臨洲不敢去打擾他的人生。
“你也會幸福的。”傅臨洲說。
蘇宥咬住下唇,沒有立即道謝或者回話,而是有些怔忪地望著前方,過了很久才小聲問自己:“會嗎?”
傅臨洲沒聽清,問他在說什麼。
蘇宥笑了笑,搖頭道:“謝謝傅總的祝福。”
十一點五十的時候,傅臨洲的車停在蘇宥的出租屋樓下。
蘇宥準備下車,又舍不得,手藏在袖子裡,放在車門上,抬著半天都沒有開門。
他好想一直待在傅臨洲身邊。
傅臨洲竟然也沒有催他。
蘇宥收回手又重新放上去,如此循環好幾遍,最後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忍痛離開的時候,傅臨洲突然開口:“還有幾分鐘,不如一起跨個年?”
*
*
*
蘇宥瞪大了眼睛。
傅臨洲把車熄了火,鬆開安全帶,臉色平淡,他藏著點私心,對蘇宥說:“反正都已經這麼晚了,在飛機上也睡了一覺,應該不是很困吧。”
蘇宥立即搖頭,“不困。”
傅臨洲望向他,蘇宥怔了怔,是他看錯了嗎?還是夜色撩人,讓他晃了神?
傅臨洲的眼神裡竟然帶著一點笑意?
是溫柔的,甚至是繾綣的。
大概是他看錯了,又或者是被傅臨洲剛剛的提議嚇得靈魂都出竅。
一起跨年?
是夢嗎?
他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膝蓋。
“對了,你等我一下。”傅臨洲忽然打開車門,走到後備箱處,他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在裡麵翻找了兩下,不知道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又重新坐回到車裡。
“這個。”傅臨洲打開車頂燈,然後把東西遞給蘇宥。
蘇宥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三朵鉤針鈴蘭。
他通宵做的鈴蘭,被扯壞了扔進垃圾桶的鈴蘭,現在乾乾淨淨,煥然一新地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我讓我媽找到了顏色相似的棉線,又讓我家保姆照著原來的紋路修補了一下,好像和之前不是完全一樣。”
“一樣的,一樣。”
蘇宥連忙握在手中,翻來覆
去仔仔細細地瞧,眼眶開始潮熱。
他其實已經快忘了這件事,他沒想到傅臨洲把東西拿走是為了修補,他以為傅臨洲會隨手扔到垃圾桶裡。
他沒想到自己的禮物會被人如此珍視。
不對,等等。
傅臨洲又不知道這是他做的。
正疑惑時,傅臨洲從他手裡拿走鈴蘭,蘇宥下意識握住,“傅總!”
傅臨洲捏著花莖,慢條斯理地和蘇宥展開拉鋸戰:“還給我啊。”
“為什麼?”
傅臨洲故意道:“又不是你的,給你看看而已。”
蘇宥噎住,委屈巴巴地鬆開了手。
他依依不舍地望著鈴蘭,嘴角不自覺地往下撇,他始終不敢承認。
傅臨洲突然問:“為什麼送我鈴蘭?”
“因為您桌上——”
蘇宥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露餡了。
他猛地抬頭,對上傅臨洲含笑的眼,整個人都要燒起來,燙得他在零下的天氣裡,恨不得脫了厚重的羽絨服,趴到雪地裡散熱,他怎麼這麼蠢啊。
永遠在犯蠢。
永遠在做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每天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在乾些什麼。
自厭情緒一下子又侵襲上來。
每次都這樣,在他最開心的時候,一些不堪的回憶就會像反芻一樣,翻湧上來,攻陷他的情緒,消滅他的愉快。
自從父母離世之後,他一直覺得他的開心都帶著罪惡感。
明明他現在和傅臨洲離得這麼近,他竟然有幸和傅臨洲一起跨年,那麼多溫柔的細節供他遐想,是一疊又一疊的開心濃烈到頂點的瞬間,他為什麼又要哭?他怎麼總是這樣?
不,不可以。
不可以毀掉這個夜晚。
錯過就不會再有了。
傅臨洲本來隻想逗他,可沒過多久就看到蘇宥眼裡閃著的細碎淚光。
他連忙把鈴蘭塞回到蘇宥手裡。
剛想安慰,蘇宥突然吸了吸鼻子,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挺直腰背,對傅臨洲說:“是我的,是我做的。”
傅臨洲微微愣怔。
“因為看您辦公桌上一直放著鈴蘭,枯萎了就換新的,但是隻有鈴蘭,沒有其他的花,我猜想鈴蘭可能對您來說有什麼重要意義。”
傅臨洲眉尾輕挑,看起來對蘇宥的這個反應很意外。
“本來想借虞小姐的手送給您的。”
“為什麼要送我?”
蘇宥慢慢垂下頭:“因為一月十號是您的生日,想當成禮物送給您的。”
“我是問,為什麼送我禮物?上司生日都要送禮物嗎?”
“因為您很照顧我,”蘇宥聲音越來越小,“我接手姚雨姐的工作之後,做得很一般,很多事情也做不來,甚至要您親自做,給您平白無故增加了很多工作量,還有上次虞小姐的事,我想想就覺得自己很差勁。”
“你想多了,蘇宥,我說了很多遍,你做得已經很好了。”
蘇宥抬起頭。
“快年底了,本來也沒多少事情,重要的工作姚雨在休假前都已經做好了,而且就算你工作能力很強,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就能像姚雨那樣對安騰的所有部門所有工作都了如指掌,她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完全熟悉的。”
“我——”
“為什麼一定要給自己很大壓力呢?當我的助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拿多少錢辦多少事。”
蘇宥沒想到傅臨洲會這樣說。
“一份工作而已,做好做壞都代表不了什麼。”
沒等蘇宥反駁,傅臨洲接著說:“你這
樣為公司勞心勞力,傾注心血,我每個月給你開多少工資才合適?”
蘇宥連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用——”
傅臨洲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他看向手機屏幕,然後說:“蘇宥,新年快樂。”
蘇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2月13日11點59分。
傅臨洲話音剛落,數字變動。
2月14日0點0分。
就在一瞬間,遠處煙花響起,璀璨光芒一簇接著一簇地綻放於遠方天際,破開深黑夜空,然後變成細碎的星辰散落四周。
像是一切新開始的預兆。
蘇宥毫無準備地,眼角還掛著淚,和傅臨洲共同度過了今年的最後一天。
過了很久,等所有煙花都消失,一切歸於寂靜之後,蘇宥望向傅臨洲,看著昏暗中他的側臉,由衷地說:“傅總,新年快樂。”
二十歲那年遇見傅臨洲,演講台上幾秒的交集,心跳加速到徹夜難眠的時候,他就該想到的。
可能這輩子他都不會愛上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