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宥總覺得這個新年像是一場夢。
連帶著之前的一切都是虛幻,他不曾當上傅臨洲的臨時助理,他也沒有陪傅臨洲去香港去德國,更沒有新年的煙花。
他感到心慌,幸好睜開眼看到枕邊的鈴蘭,他的心跳才平靜下來。
這一夜他又沒做夢。
夢境和現實的對抗原本是勢均力敵的,但因為除夕夜傅臨洲的陪伴,現實一躍成了蘇宥的心頭好,他現在動不動就捧著手機看他和傅臨洲的聊天記錄,還有他從傅臨洲那裡搶來的紅包。
他試圖從這些數字中找到一點規律,當作他和傅臨洲緣分的證明。
和學生時代的暗戀如出一轍。
他起床洗漱,把昨天收拾出來的一些快遞盒硬紙板都收攏整齊,下樓買菜時偷偷放在一樓的門邊。
一樓住著一位八十幾歲的獨居老人,聽說兒子因意外早逝,蘇宥總會聯想到自己的父母。看到老人在垃圾桶旁邊翻找紙盒和塑料瓶,蘇宥心酸得很,後來他都會習慣性地把自己家裡的塑料或紙板收攏好,攢一些就偷偷放在老人家門邊,就當是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他去菜場買了點蔬菜,想買魚又心生畏懼,其實他還是挺喜歡吃魚的,到現在他還記得他媽媽做的糖醋魚的味道,但剛殺完的魚總是帶著血水和濃重腥味,魚背上還有滑膩的黏液,蘇宥膽子小,實在是無能為力。
他看了看遊來遊去的小草魚,歎了口氣。
他去買了點肉糜,準備回去做肉丸,這樣買一次肉就能吃好幾頓,
出菜場的時候,莫名和門口賣花的阿姨視線對上,阿姨笑著說:“新年好。”
蘇宥愣了愣,靦腆地笑:“新年好!”
心情不自覺地愉悅起來。
蘇宥哼著小曲回了家。
他看了會兒手機就開始做午飯,剛係好圍裙洗了手,外公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小宥,你小姨說你鬨脾氣不回家,年夜飯不吃,大年初一也不在家,你去哪裡了?”
“我——”
“你小姨這些年頂著你小姨夫一家的壓力把你接過去,照顧你,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錢,實在是不容易,你怎麼越長大越不知好歹?”
蘇宥隱約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外婆的聲音:“你語氣好一點,彆罵他。”
蘇宥心裡想:是你們把我送過去的,不是我要去的,如果早知道這些年要這樣度過,我寧願孤零零地長大。
他本來下意識想道歉,可餘光瞥到桌上的鈴蘭,他忽然就不想把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
“外公,我沒有不知好歹。”
“什麼?”外公有些詫異。
“小姨對我是有恩,但簡初這些年一直針對我欺負我,我受不了了。”
蘇宥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外公愣了一愣,“你和他置什麼氣?他就是被他爸媽寵壞了,其實本性還是好的。”
蘇宥隻覺得可笑。
“你聽外公的,買點水果回你小姨家,至少去拜個年。”
外婆也接過電話:“小宥,外婆知道簡初那孩子欺負你,但是你小姨小姨夫對你有恩情,你還是要有所表示的,聽話,聽外婆的,去拜個年,好不好?”
外婆外公的身體都不太好,兩個老人住在偏遠的聞香鎮,蘇宥不想讓他們操心,隻好答應下來,“嗯,我知道了。”
他坐在凳子上想了想,努力克服掉心裡的不情願,下午還是出去買了點水果,到了劉琴家。
光是上樓梯蘇宥就覺得胸悶無比。
一層一層如同煉獄。
蘇宥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
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敲響了門,是劉琴出來開的門
,她看到蘇宥時,眼睛先是一亮,然後又皺起眉頭,“來了?”
蘇宥買了一些水果,一盒堅果大禮包,還有一個按摩枕,他把東西放到門裡的地墊上,“小姨,新年快樂,我就不進去了。”
劉琴頓覺蘇宥變得有些陌生,“為什麼不進來?”
“簡初不會歡迎我的。”
“簡初的事……”劉琴停了停,然後說:“他的確做的不對,但處罰太重了,主管把他從研發小組裡踢出去,就等於斷了他晉升的機會,小宥,私事歸私事,工作歸工作,現在找份工作不容易,你能不能幫他跟領導說——”
“媽,你在說什麼?”
謝簡初的一聲暴喝把劉琴和蘇宥都嚇了一跳,他衝過來拉開劉琴,惱怒道:“跟他有什麼好說的?大過年的看到他我都覺得晦氣,你還嫌他害我害的不夠慘嗎?”
“簡初,你彆這麼激動。”劉琴沒想到謝簡初的語氣如此暴戾,剛想拍拍他的肩膀,謝簡初就直接把門關上了。
蘇宥又被嚇得一抖。
幾秒鐘之後,謝簡初把蘇宥買的東西都踢了出去。
火龍果和蘋果撒了一地,堅果禮盒摔下樓梯,也砸得稀爛。
蘇宥怔怔地望著地上的東西。
心中惘然大過於憤怒。
謝簡初的舉動甚至在他意想之中,他歎了口氣,蹲下來撿東西,塑料袋破了,蘇宥於是把水果塞進禮盒裡,禮盒也有些破,蘇宥隻能抱著盒子下樓。
門裡傳出來謝簡初的辱罵聲,蘇宥疑惑:謝簡初嘴裡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我有那麼壞嗎?
他一邊下樓還一邊嘟囔著:裝什麼嘛,怎麼不把按摩枕也踢出來?我還不想給你們用呢。
真是浪費錢。
蘇宥心疼地看著懷裡的東西,早知道就都買蘋果了,反正會被扔出來。
或者,就當是用傅臨洲昨天發的紅包買的,反正是天上掉下來的錢,填充進他所剩無幾的餘額裡,這樣他就沒那麼難受了。
傅臨洲已經成了他的舒緩藥,光是想一想傅臨洲的名字,任何焦躁和沮喪的情緒都能得到緩解。
他抱著堅果盒走在路上,突然很想很想傅臨洲。
像那天在雪地裡,假裝為了躲雪球,實則是撲進傅臨洲懷裡,享受片刻的溫存。
他好想鑽進傅臨洲懷裡,再也不出來。
*
*
*
大年初三的時候,蘇宥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邀約。
初四是季天昀的生日,他邀請蘇宥去他家裡參加生日宴會。
蘇宥看到季天昀的消息時還有些愣,看了兩遍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他為什麼會被邀請去季天昀的生日宴?以什麼身份?他需要西裝革履,帶名貴的禮物嗎?
蘇宥很是為難,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現在哪裡還有錢給季天昀買禮物?萬一年後房東帶人來看房,把他趕出去了,他連自己的溫飽都成問題。
他想了想,整理措辭:【生日快樂,天昀,實在不好意思,我那天要去親戚家。】
【沒事,你忙完就過來玩唄,生日聚會,一直到晚上的。】
蘇宥啞然,他有些不解:他和季天昀的關係有好到這個程度嗎?
明明在德國的時候季天昀對他沒多少好臉色。
見婉拒無效,蘇宥也沒了主意,他忽然想到傅臨洲的話:和他相關的人,解決不了的就彙報給他。
這件事應該也……算吧?
蘇宥囿於窘迫的現狀,在萬般猶豫之下,隻好給傅臨洲發去消息。
【傅總,天昀說要邀請我去參加生日宴會。】
他還沒想好下麵一句怎麼措辭,傅臨洲已經回複他:【不想
去就拒絕。】
蘇宥苦著臉,心裡想:就是拒絕不了我才來求助你嘛。
可能是看蘇宥沒有回複,傅臨洲又發來:【我知道了,我幫你去說。】
蘇宥心跳停了半拍。
這算是心有靈犀嗎?
這種感覺難以形容,他都要懷疑是不是他太沉浸在夢裡,以至於把傅臨洲的禮貌和客氣都當成了特彆的溫柔,可是傅臨洲對公司裡的其他人,哪怕是和他關係最交好的江堯,還有幾個核心工程師,好像都沒有這樣……親昵?
這兩個字一冒出來,蘇宥就紅了臉。
【謝謝傅總。】
【對不起,天昀很熱情地邀請我,我知道這樣拒絕他不好,但是我很有壓力。】
心理壓力和經濟壓力並存。
【沒什麼,不用放在心上。】
蘇宥抿了抿唇,他倒在床上,臉貼著那條本該送給傅臨洲的領帶,在臉頰的紅潮過去之後,他又默默歎了口氣。
傅臨洲會不會覺得他很小家子氣?
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沒錢是客觀事實,即使是為了傅臨洲買領帶時一擲千金,他也後悔了好久。
更何況是萍水相逢的季天昀。
他對自己生活上的困窘早就習以為常,他本來就是扣扣搜搜過日子的性格,大學時偶爾也會因為生活費不夠出去兼職,放棄參加宿舍的聚餐,也難怪後來他的室友們都不聯係他了。
蘇宥暗下決心:新的一年,他要認真賺錢,或者在下班時間找個兼職。
說做就做,他開始在網上搜索副業相關的帖子。
有說寫微信軟文的,有說拍自媒體的,蘇宥都不太懂。
他好像也沒什麼特長,平時彆人對他的誇獎最多就是“乖”“聽話”“肯做事”。
但是蘇宥沒有泄氣,他還是決定認真研究研究,正在做筆記的時候,傅臨洲的電話竟然打了過來。
蘇宥呆了一瞬,然後連忙拿起手機。
“傅總,您好。”
“在忙嗎?”
“不、不忙。”
傅臨洲的聲音聽起來像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略有些低沉,他問:“這幾天在家做什麼了?”
蘇宥心跳加速,視線都開始遊離,另一隻手把筆記本的紙揉皺,“沒、沒做什麼,打掃了衛生,去了一趟小姨家。”
“你表弟沒欺負你?”
蘇宥本來是絕不可能在傅臨洲麵前扮可憐的,但不知什麼緣故,傅臨洲話音剛落,他就脫口而出:“他沒讓我進門。”
每個字都像在告狀。
說完才覺後悔,他乾笑了笑:“開、開玩笑的。”
傅臨洲沒有說話,聽筒裡陷入沉默,蘇宥有些心慌:“傅總,我、我開玩笑的,我沒有被欺負,也沒有唯唯諾諾,我已經在努力改正了,我——”
傅臨洲打斷他:“明天沒什麼事的話,去天昀的生日聚會玩玩吧。”
“啊?”
“陪我去商場幫他買個禮物,有時間嗎?”
蘇宥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我大概二十分鐘之後到。”
傅臨洲說完就掛了電話,留蘇宥一個人在床邊發懵。
二十分鐘之後到?
到哪裡?
我這裡?!
蘇宥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連忙跑到另一邊的衣櫥裡翻找衣服,翻來找去,找不到一件像樣的衣服來,隻有一件卡其色的高領毛衣看起來還新一些,底下穿了條白色燈芯絨直筒褲,外麵套了一件同色係的方格短款羽絨服。
他照著鏡子研究了好一會兒,總覺得毛衣的顏色比外套深一些。
但沒辦法了
,他隻能這樣。
他梳了梳自己的卷毛,想到傅臨洲不喜歡他亂蓬蓬的頭發,於是用手壓了壓,又用梳子狠狠拉直,可惜沒什麼效果。
還剩五分鐘。
蘇宥隻剩下兵荒馬亂的心跳,還有冰涼的指尖。
他緊張得甚至有些想吐。
他走到樓下,每一步都惴惴不安。
他都想不起來傅臨洲為什麼要過來了,哦,是為了給季天昀買禮物。
在樓下等了幾分鐘,他不停地踢腳邊的小石子,直到把一顆小石子踢進路縫裡,傅臨洲的車終於開到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