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宥以為自己會做一個很甜的夢。
可進入夢鄉之後卻是一片漆黑。
耳邊不斷傳來鼓噪的聲響,像是學生時代的課間,有笑聲喧嘩聲,還有廣播裡傳來的音樂聲。
“垃圾站站長,喂,管垃圾桶的。”
蘇宥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初二的課堂上,周圍全是當年的同學,他們的臉龐還很稚嫩,沒有人在意突然醒來的蘇宥。
他還坐在教室的角落,身後是垃圾桶和衛生工具。
他有些懵,眼神迷茫地看著四周,一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男生走過來,把辣條包裝袋扔到蘇宥身上,“後麵都臟成這樣了,你是一點都不管啊,你能不能周圍垃圾撿起來,臭氣熏天的我都要吐了。”
蘇宥看著男生身後的一群凶神惡煞,他們都不穿校服,圍在一起壞笑著望向蘇宥。
蘇宥不敢和他們對抗,隻好起身收拾垃圾,他一邊撿,男生還一邊把紙團往他腳邊扔。蘇宥實在忍無可忍,扔了掃帚,正要硬碰硬的時候,一個高壯的男生衝進班級,把蘇宥推到座位上,然後高聲質問:“蘇宥,你是不是偷我手機了?”
蘇宥連忙搖頭,“我沒有。”
“有人看到你偷了。”
他二話沒說就把蘇宥座位裡的書包抓出來,“我要檢查,要是被我翻出來,你就死定了!”
“你乾嘛?”
男生一手攥著蘇宥的領子,蘇宥被他抓得幾乎窒息,臉漲得通紅,可是力量懸殊,蘇宥根本推不開,隻能看著男生把手伸進他的書包裡,把他的書本試卷扔出來。
蘇宥的滿分試卷被扔到地上,有人踩住,很快就四分五裂。
蘇宥拚命掙紮,又被男生狠狠按住。
周圍沒人敢幫他。
男生把蘇宥書包裡所有東西都扔了出來,最後在書包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一隻手機。
眾人嘩然。
蘇宥難以置信地望著男生,囁嚅道:“我沒有,我沒有偷,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機為什麼會在我的書包裡。”
男生冷哼道:“裝什麼?”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他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每天坐在最後麵,誰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麼。”
蘇宥終於用力把男生推開,拿起自己的書包,難以置信地說:“不可能,我沒有偷你的手機。”
可男生揪著蘇宥的領子,對著眾人說:“大家都看到了,手機是從他的書包裡翻出來的,我現在帶他去找班主任。”
男生的小跟班在旁邊說:“我就說他不是好東西,是小偷啊。”
蘇宥漲紅了臉,爭辯道:“沒有,我真的沒有。”
男生力氣極大,蘇宥是直接被他拖過去的,想反抗又會被身後人推搡。
他在樓梯轉角看到謝簡初。
謝簡初朝他挑了下眉。
後來班主任讓蘇宥在全班麵前讀檢討,蘇宥不願意,就被帶了家長。
劉琴上班中途被叫到學校,進辦公室的時候臉色很是不愉,她不耐煩地問蘇宥到底偷沒偷,蘇宥搖頭,哭著說:“小姨,我沒有。”
可是沒人信他。
劉琴皺眉望著他,“你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了?”
蘇宥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環顧四周,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著他,辦公室門口擠著好幾個人,臉上掛著壞笑,其中一個大喊:“小偷。”
奚落和指責鋪天蓋地朝蘇宥壓來,讓他無法喘息。
蘇宥在父母的疼愛裡長到九歲,他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父母,可是他現在開始懷疑那一切有沒有存在過,他現在麵對的是把他當累贅的小姨一家,還有把他當小偷的同學。
他推開所有人跑了出去,發了瘋似地往前跑,在樓梯上摔了下去。
他以為會疼。
可是有人接住了他。
蘇宥抬起頭,看到西裝革履的傅臨洲。
夢裡全是錯亂的,唯有傅臨洲眼裡的心疼是真的,傅臨洲喊他寶寶,蘇宥遲疑了兩秒,然後就撲進他的懷裡,他痛哭失聲:“我真的不是小偷,我真的不是。”
傅臨洲溫柔地撫著他的頭發,“我知道,你怎麼會是小偷呢?”
“為什麼沒有人相信我?我根本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傅臨洲用臉頰貼了貼他的額頭,“我知道,我相信你。”
“我好難受,我好難受,我喘不過氣來了……”蘇宥緊緊攥著傅臨洲的衣服。
“寶寶,彆怕。”
傅臨洲把他摟進懷裡。
“好疼啊,老公,你為什麼出現得那麼遲?”
夢境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蘇宥睜開眼,如劫後餘生一般,重重地喘著氣,他在額頭上摸了一把,全是冷汗。
他把枕邊的鈴蘭放在胸口,可夢中的餘痛還在蔓延,他本來已經慢慢學著把負麵情緒藏起來,為什麼突然又跑出來了,他明明已經好多天不會夢到學生時代的事情了。
他以為他放下了。
幸好還能夢到傅臨洲,沒有傅臨洲的擁抱安撫,他該怎麼辦?
他從心底裡升出恐慌,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左手手臂上已經多了幾道傷痕。
幸好指甲是修剪過的,隻抓破皮,沒有出血,但顏色很深。
在破皮的劃痕旁邊還能隱隱看見舊傷,他早就習慣這樣的傷痕,甚至懶得處理。
他看著天花板,對自己說:“蘇宥,不能哭,不能掉那些不值錢的眼淚,偶爾夢到一次過去的事沒什麼,不要多想,你現在已經很幸福了,你能陪在傅臨洲身邊,他對你那麼好,你的一切都在變好,不能哭,不疼,不能哭。”
他看都不看胳膊上的傷,麻木地放下卷起的袖子,然後起身做早飯。
新年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
上班前一天徐初言過來敲他的門。
“初言!”蘇宥很是驚喜。
徐初言朝他翻白眼:“乾嘛?不就幾天沒見?”
蘇宥傻笑著把徐初言拉進來。
徐初言隨手推了他一下,正好碰到蘇宥的手臂上的傷,蘇宥縮了一下,徐初言疑惑:“怎麼了?”
蘇宥笑笑:“沒什麼,靜電。”
徐初言沒太懷疑,把從父母家帶回來的臘腸和鹵鴨放到蘇宥桌上,“喏,給你的。”
蘇宥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乾嘛?你嫌棄?”
“怎麼會?太貴重了。”
徐初言失笑:“這有什麼貴重的?都是我媽自己做的。”
蘇宥想了想,回身從冰箱裡翻出水餃,說:“正好,初言,我昨天也給你包了薺菜肉餡的水餃,你不是老吃速凍水餃嗎?這是我自己包的,一定比買的好吃。”
徐初言接過來,指著臘腸和鹵鴨,“你把這個也放冰箱裡。”
蘇宥把鹵鴨塞回到徐初言手裡,“你留著自己吃,臘腸就夠了。”
“為什麼?”
“一隻鹵鴨要不少錢呢,你媽媽親手做的,你得多吃點,這樣就不用經常點外賣了。”
徐初言聽完之後很是不滿,“你在計較什麼啊?非要等價的話,你得再給我兩袋水餃,才趕得上臘腸的錢。”
“我——”
“最煩你這樣了,親兄弟才明算賬,我們是親兄弟嗎?”
蘇宥定定地望著徐初言,徐初言在蘇宥的發頂上擼了一
把,“行了,我回去補覺了,路上坐了幾個小時的車。”
“初言,你為什麼來寧江工作?”
徐初言腳步頓住。
“江堯他……他一直讓我問你為什麼現在在酒吧工作。”
徐初言眯起眼睛,“你幫他打聽我的事?”
蘇宥低下頭。
“很好啊,蘇宥,你是哪邊的人?”
蘇宥更加愧疚,
徐初言冷笑一聲,“哦,你是傅臨洲的人,傅臨洲和江堯是兄弟,所以你是江堯那邊的人,行了,把東西還給我吧。”
“不是的,你不說我也不會再問了,我保證不會再問了,你彆生我的氣。”蘇宥急得要哭。
徐初言知道他為難,點到為止地逗了逗他,“行了,他要是真想知道,會主動來找我的,既然他不來,托你問一問,說明他也不怎麼放在心上,無所謂的。”
“初言,他——”
“彆提他了。”
蘇宥低頭說:“好。”
“把東西放進冰箱。”
蘇宥想了想,還是聽徐初言的話。
徐初言拎著水餃離開的時候,突然轉過身,望向蘇宥:“很奇怪,蘇宥,你為什麼一邊很珍惜我們的友情,一邊又把我往外推呢?”
蘇宥愣住。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不就是有來才有往嗎?每筆賬都算清楚,就沒意思了。”
沒有人對蘇宥說過這樣的話,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人給他指導,他都是被迫承受,被迫明白一些道理。
事實證明,小心翼翼地活著,不給彆人添麻煩,是最安全的方式。
蘇宥整個人都在死胡同裡,腦筋轉不過彎,他感到痛苦,五官都皺到一起:“可是我不能白白接受你對我的關心。”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蘇宥又呆住,徐初言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整天胡思亂想的。”
蘇宥淚眼模糊,強忍著笑了笑。
他目送徐初言回了隔壁的家。
門關上後,他反手也在自己的腦門上彈了一下,然後緩緩蹲下,歎了口氣,“整天胡思亂想的,彆人都開始煩你了。”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收拾好情緒。
彎了彎嘴角,擠出一個笑容。
他對自己說:開心一點,蘇宥開心一點,明天就可以見到傅臨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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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宥大概是全公司唯一一個帶著笑臉去上年後第一天班的人。
他和麵如死灰怨氣衝天的同事打了招呼,背著雙肩包進了電梯,到工位的時候傅臨洲還沒有來,蘇宥於是把自己的東西提前收拾了一下,放進箱子裡。
省得姚雨回來之後,他再著急忙慌地收拾,他不想讓自己的離開顯得慌亂狼狽。
把紙箱放在座椅邊上,傅臨洲正好從電梯裡出來。
蘇宥有些緊張。
經過了過年魔幻的幾天,再次在公司裡見到傅臨洲,蘇宥竟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