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當時可能知道點內情的人，不是出國，就是不知所蹤。甚至葉玉君想去找當年照顧左棠長大的保姆聊聊，都查不到人在哪裡。
導致這種結果的隻有一種可能，霍家或丁宇萱事先封口清理過。
如果這裡麵不存在問題，他們為何要清理，為何要封口，這基本能算是不打自招了。
“媽，您在看什麼，這麼有趣兒？”
霍衍問向他到來後，一直心不在焉在看手機的葉玉君。
今天是左家老太太的80歲生辰，當了她二十二年養孫的霍衍理所應當要回來為她慶生，但左家裡卻沒有霍衍想象中的熱鬨喜慶。
不隻有葉玉君看手機，就連左彥博也在看，還偷偷跑外麵打電話，臉上的表情莫名其妙的激動，但在看到他時，又迅速冷靜下來，恍若無事發生。
左家裡最不屑也不喜撒謊的人一貫是葉玉君，霍衍就笑著問了。
“沒什麼，”剛把左棠照片換成屏幕的葉玉君輕輕搖頭，“你奶奶在二樓，你去看……”
“媽，我回來快兩個多小時了，早就去見過奶奶了，她正拉著大哥催婚呢，”霍衍放在膝蓋上手一再握緊又握緊。
這幾個月他被霍老爺子拘在身邊學東西，來左家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每次過來他都能明顯感覺到葉玉君在內左家人對他情感斷崖式地下跌。
這一次若不是他主動打電話詢問，左彥博葉玉君都想不起來要喊他回家聚餐，他也無從知道老太太居然為左棠回京城裡快兩周多了。
葉玉君聞言依舊隻冷淡地一點頭，並無要為他解釋的意思。
霍衍眸光低了低，他伸出手來輕輕拉住葉玉君的手，再看向葉玉君那下意識繃緊的表情。
“您答應過我，無論我回不回霍家，您都永遠是我媽媽。從小到大您答應我的都會做到，這次不算數了嗎？”
言傳身教是左家老中兩輩人努力貫徹去執行的育兒方式。
頗有成效，左鴻左濱左熙以及在國外讀書的左杉左深，無論哪個拎出來都是有學識有品德的好青年。
曾經的“左衍”也是被這樣教導和要求的。
葉玉君看去霍衍，心裡努力說服自己無論霍衍的親生父母如何作惡，曾經隻是嬰孩兒的霍衍都是無辜的，她不該遷怒。
可這說服的聲音被記憶裡左棠的哭訴所打斷，左棠希望他的媽媽爸爸和他一起討厭他所討厭的人。
“你已經成年，可以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兩者兼得的事情並不多。”
霍衍已經在霍家裡備受寵愛和關注，卻還不願意放她和左彥博去關心他們真正缺失教育和愛護的左棠。
從糾結於會不會刺傷到霍衍的視角裡脫離出來，葉玉君發現霍衍不是一般程度的貪心，他回霍家不是隻選擇霍家，是霍家他要，左家人的愛護他也要。
後者是霍衍曾經自信滿滿絕對不會失去的，他認為他足夠了解葉玉君和左彥博，認為他在左家人心裡的位置無人能撼動。
同在這個小廳裡的左彥博焦慮地走來走去，根本沒發現霍衍和葉玉君之間不對勁兒的氛圍。
葉玉君偏頭過去，頭疼地捂了捂額頭，“彆走了，晃得我頭暈。”
左彥博身體一僵，神情委屈走過來到葉玉君身側坐下，他看一眼對麵端端君子、如玉氣質的霍衍，不再多顧忌什麼。
“我讓阿鴻問問棠棠回不回來？他還沒回我消息。”
左彥博焦急啊，他都快四個月沒見過左棠了，頭發都快急禿了。
想起什麼，左彥博看去霍衍，“棠棠不喜歡你，你去和你奶奶道個彆先回去吧。”
無論左棠回不回來，左彥博都不想霍衍在左家裡待太久，這給他一種背叛自己兒子的強烈愧疚感。
“爸……”霍衍簡直懷疑自己幻聽，左彥博居然不帶任何修飾地趕他走。
“你要是在舍不得你奶奶就明天再過來。”
左彥博不是看不明白霍衍在受傷什麼，但隻有在今天左棠可能願意來看看他從未見過的奶奶，這僅僅願意回一次的時機，他不能讓左棠再誤會他們了。
左老太太從南方老家過來快兩周了，她這二十多年第一次離開老家，也不是為了霍衍，而是為了她真正的血脈孫兒左棠。
——
晉維娛樂集團拍攝室的隔壁小廳，林唯受左鴻所托來詢問穆晟寧和左棠。
他所答應的僅僅是詢問，並不包括幫左鴻當說客。
“左鴻是我哥的同學，我回家說了一嘴，沒想到他竟然透露出去和把人領來……對不起，”林唯是自己從穆晟寧對左鴻冷淡的態度裡知道，他和左棠並不歡迎左家人來圍觀。
“另外，左鴻讓我問你們，左老太太從秋水鎮老家來京城，她想見你們一麵。哦，今天是老太太的80歲生日。”
對於這個年紀的左老太太而言過一次生日少一次，且她不喜歡插手兒子們的生活，大學裡退休後沒幾年就回秋水鎮老家去。
一般是左家兒孫們逢年過節回去看望她。
一樣健在且已82歲的左老則環遊世界去了，眼下還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在林唯開口時，穆晟寧看著左棠，一再確認左棠眉眼裡有無被勾起的負麵情緒，並沒有。
左棠上一世短暫的生命裡就沒見過他血緣上的爺爺奶奶，和左鴻左濱幾個堂哥也不熟，他們也未曾參與逼迫他給霍衍捐腎。
“為什麼要見我啊？你讓我……大堂哥自己和我說吧。”
左棠對林唯友善地一笑，並不為難他在中間傳話傳個沒完沒了。
林唯誇張地摸了一下胸口後，頂著穆晟寧那冷颼颼的目光轉身對遠處觀望中、神情緊張的左鴻招手。
“棠棠，穆先生，是這樣的，奶奶聽說你是和慕先生結婚了特意從秋水過來，她想見你和穆先生。”
左鴻沒有說謊，老太太還在京城時，左家和穆家是有往來的，後來穆晟寧的父母又意外過世，當時16歲穆莎帶著10歲的穆晟寧出國讀書，倆家的聯係就斷了。
再就是20歲的穆晟寧回來，極短時間內創建棠寧強勢崛起和回歸，穆晟寧和左彥博他們同輩論交，他們這些真正和穆晟寧年齡相近的人隻有少數如林唯還能和穆晟寧攀上一點交情。
左鴻又立刻補充一句，“奶奶沒有反對的意思，她好像是有什麼禮物要給你們。”
“那、那就去吧……”
左棠被說服了，他並沒有原諒左家人的意思，但左奶奶那裡可能有關於穆晟寧母親的東西。
他家阿寧才10歲就沒有爸爸媽媽了，左棠從柳伯那裡知道那次事故也給穆晟寧留下很大的創傷，現在隻是隨著時間淡化了一些。
“棠棠，你不用勉強自己，”穆晟寧輕輕摸著左棠的頭發，他能感覺到這句話之後，左棠的心境又有了波瀾。
“沒有勉強，我想……勇敢一點，”左棠側身擁住穆晟寧，他想更快一點治好自己的心病，而左家人是他早晚要去麵對的。
王醫生告訴他，他會崩潰會難過，是因為他的潛意識裡還對左家對血脈親人懷有期待，不管是徹底斬斷還是續上，他都要儘快做出決定，隻有這樣他才能早點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好，”穆晟寧繼續拍撫左棠的脊背，他看去左鴻輕輕點頭。
那邊左鴻繼續反應了幾秒，才撒丫子跑邊上去打電話。
——
左家裡，左彥博把趕人的話出口沒兩秒，他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葉玉君和霍衍同時看來。
“真的？太好了，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們開車小心點。”
關了手機，左彥博原本還有的那點負疚感徹底散去，他看向一側目露期盼的葉玉君肯定地點頭，“是，棠棠答應回來。”
“我，我……彥博你看看我，不行，我回去補個妝。”
葉玉君急忙站起來，怎麼都覺得自己今日的打扮過於敷衍了，她再盯一眼左彥博看，左彥博比她還糟糕。
“棠棠又看……不見，”左彥博提醒一句葉玉君。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捯飭清楚了見棠棠，”葉玉君把左彥博趕去換衣服，她再看向小廳裡神情複雜洶湧的霍衍，長話短說。
“你已經有親生父母爺爺的疼愛，我的棠棠……我真正照顧他的時間屈指可數，請你理解我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
她實在不想繼續在這裡應付一個會讓她親兒子情緒崩潰的人，“往後你有事情就儘量在電話裡說吧。”
霍衍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難看，但左家給他這麼多年的教養，任何時候他都不會露出歇斯底裡的模樣來。
極為疏離地一點頭後，霍衍頭也不回地從左家離開，他得不到的東西，即便毀掉也不會給左棠。
小廳裡的葉玉君想到左棠眼睛看不見後尤其敏銳的嗅覺，又立刻讓阿姨進來把給座椅消毒，再把窗戶打開通風。
霍衍離開後，她那莫名心虛、糾結的情緒停止了平和了。
果然，人的感情就不能三心二意、左右割裂，否則隻會顧此失彼，什麼都得不到。
——
晉維娛樂集團的拍攝工作室外，左棠被穆晟寧帶去換回日常穿的衣服，他們就出來和左鴻彙合往左家去。
是左棠商場事故前被帶回去住了小半年的左家老宅，除此外，左家在京城還有多處房產，左棠以前覺得那些和自己沒關係。
現在嘛……隻要他們不把那些給霍衍，他也可以繼續覺得沒關係。
左棠眨眨眼睛，再次肯定自己就是這麼記仇、小氣、刻薄還惡毒的人。
“想什麼呢？”穆晟寧托起左棠的臉，低低詢問。
左棠被穆晟寧一問立刻就如實說出來，還附帶對自己品性的評價。
“我在想左家的房子，那些東西給誰都好，但不能給霍衍！我記仇，我小氣，我惡毒，我刻薄。哼，就是不給！”
前座擠掉司機位置林唯和副駕駛的左鴻差點笑出聲來。
左棠警覺地偏了偏耳朵，再巴巴地問向穆晟寧，“你是不是喜歡這樣的我？”
穆晟寧在左棠的眉心一吻，“是，我最喜歡我家棠棠！”
愛憎分明，對討厭痛恨的人自然要雷霆出手，左棠可以不要左家人的情感和財產，但左棠不要的，左家人也不能給霍衍。
“嗯嗯，我隻對他和席獲這樣。我最愛最愛你了，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得到回應的左棠立刻蹭蹭穆晟寧。
穆晟寧將臉頰嫣紅左棠攬進懷裡藏起來，他不時落在左棠額頭和頭發上的吻作為回應，他最想和左棠要的，左棠已經給他了。
開車的林唯沒忍住又瞄了一眼後視鏡，他所觀察到的遭遇人生大起大落、又大落大起的左棠，在穆晟寧的保護下破繭重生了。
左棠和他記憶裡那個陰鬱、尖銳，學到霍老爺子三五分的丁棠簡直不是一個人，又或許這樣的左棠才是真正的他。
一個小時後，三輛車先後在左家老宅前停下，林唯以客人身份來為左老太太慶生外，穆晟寧還讓孟衛方和景良和他一起陪左棠進去。
穆晟寧對左家已經沒有多少信任可言，帶這些人就是為了意料之外的麻煩事兒來臨時，他和左棠有人可用。
左家上下過於清正，對於霍家和霍衍總是習慣用他們思維方式來判定。
警告是給能聽進去的人，新近傳言裡已經很有霍老爺子年輕時風範的霍衍明顯不是。
就在門口附近徘徊的葉玉君和左彥博很想喊左棠，但又立刻回憶起之前左棠怕到發抖的場麵，把話壓了回去。
左棠偏了偏耳朵，聲音極低，“爸爸？”
略微有點模糊了，隱約像是他曾經努力記住過的左彥博的腳步聲。
“誒！是我，是爸爸！棠棠，晟寧，你們吃過午飯沒有？渴了沒有？”
被左彥博連續追問的左棠反身躲回穆晟寧的懷裡，他悶悶的聲音繼續傳來，“我和阿寧來見奶奶……”
“對對對，你奶奶腿不好，在花廳裡等著你們呢。”
左彥博連忙把路讓開，臉上露出稍顯憨氣的笑容，返身走去，他扶住葉玉君的手，互相點了一個頭。
左棠肯來，於他們而言就是最大的驚喜了，其他不能再著急了。
左棠聞言輕輕點頭後，一隻手抱住穆晟寧的手臂，另一隻手再用導盲棍試探障礙物，而左家老宅和穆晟寧為他改建過的慕宅並不一樣。
在左棠第一次踉蹌後，他被穆晟寧抱起來走。
“沒關係，等你眼睛好了就不需要它了，”所以左棠一直用不來導盲棍也無妨，他總有一天要帶左棠把眼睛看好。
“嗯，”左棠點點頭，不再喪氣自己總是改不好的小失誤。